视而不见的赢家 “在拉什莫尔山(总统山)对面的一座山上,也有可雕刻4个头像的位置,其中两个已经刻进去了,即乔治.索罗斯和沃伦.巴菲特,还有两个空缺。” ——华尔街传闻 从实证的角度来看,尽管巴菲特和索罗斯在做法上迥异,但同样书写了伟大画卷。前者侧重于买入价格低估的优质企业,伯克希尔就是巴菲特的卢浮宫,不断买进一个又一个精美的藏品。而后者致力于寻找人类经济活动的错误认识,试图抓住反身性过程的转折点。金融活动这枚硬币有两面,一面是价值,一面是波动;两者分别代表着各自位面的最高成就。 索罗斯的成名之战是“英镑危机“,他让每位英国纳税人损失了25英镑。而构想早在柏林墙倒塌时,就已经在索罗斯的脑海中形成。 德国无法同时扮演欧洲和德国央行的角色,而欧洲汇率机制要求西欧国家盯住彼此。当德国经济和欧洲其他国家经济活动方向相反时,盯住浮动汇率变得无法维持。 柏林墙的倒塌制造了这样一种冲突,东德的狂热需求使得德国经济过热,德国央行必须提高利率。既然货币彼此盯住,这使得资本从欧洲其他国家流入德国;失去了流动性,欧洲其他国家因而陷入衰退。 在整个投机历程中,索罗斯一直在关注各方态度。德国并没有为欧洲而战,而英国则走的过远了。在这个故事里,谬误就是:因为经济衰退的缘故,没有德国的支持,英国无法单方面捍卫盯住汇率制度。 索罗斯对英国央行的举动如是说:“实际上,贬值之前,当拉蒙特表示他会借贷150亿美元来捍卫英镑时,我们被逗乐了,因为那就是我们想要卖出的量。” 除此之外,索罗斯还在里根大循环,亚洲金融危机,次贷危机,欧债危机中颇有斩获。索罗斯把自己看作凯恩斯式的人物,他的幻想使他愿意将他对历次危机的认识公之于众,这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一手研究资料。这使得研究索罗斯成为可能。 如果作为投资者的成就,是在尽可能长的时间内取得尽可能大的收益。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对赢家的做法视而不见。这就是研究索罗斯的意义所在。工具箱里最重要的一把是哪一把?我认为是还没有的那一把,没有锤子我们要如何将钉子钉进木板里? 现实情况是,我们给予了巴菲特足够高的评价,以至于正确的,抑或错误的解读浩如烟海。尽管索罗斯的《金融炼金术》常年跻身金融投资热销榜,但其思想却鲜少得到投资者的重视,或者说晦涩难懂以至于无法理解。那么就扶我起来试试,我尝试在这里解释清楚索罗斯最重要的一个思想——谬误性原理。 我想我会错 “世界经济史是一部基于假象和谎言的连续剧。要获得财富,做法就是认清其假象,投入其中,然后在假象被公众认识之前退出游戏。” ——乔治.索罗斯 可能作为投资者的你,从未读过索罗斯的著作。但这句在退休晚宴上留下的名言,一定耳熟能详。其中涉及两个主题:第一,人们会犯错;第二,可以利用这种错误牟利。索罗斯坚信谬误性原理。这是指导索罗斯的投资生涯和慈善生涯的第一性原理。是认知的起点。举例来说,如果我们会犯错,那么独断思维就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那么就应该致力于建设开发社会。这就是索罗斯的慈善理念。 有趣的是,对这句话的理解本身就充满了错误。题材炒作的拥簇者把这句话作为理论依据,但却不了解其中蕴含着反身性的运用,更不知道索罗斯对客观事实是极为尊重的。可以说,没有波普尔的真理符合论,就没有索罗斯的反身性理论。相反,题材炒作只需要想象,而不需要事实;二者存在着根本性的不同。 谬误性的意思是指: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和现实世界无法完全一致。因此现实情况往往出乎预料,人类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往往是错误的。 我对谬误性的理解是,谬误性孕育于四个源头: 第一,世界是复杂的,因此人类很难对世界形成完备知识。 第二,人类无法获得完备知识后,再做出决策。 第三,人类自身的固有缺陷,这些缺陷和偏见扭曲了我们对世界的认识。 第四,因为反身性存在,扭曲的认识会改变世界,使我们想要认识的世界与认识偏离。 复杂世界 现实世界过于复杂,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能力。因此我们对现实世界的认识总是片面的,曲解的。因为现实如此难以认识,所以,我们总是把给我们带来真相的伟大人物称之为天才。没有达尔文,我们无法从漫长的宗教黑夜中摆脱出来。 同样的,如果没有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就没有达尔文对进化论的顿悟——资源有限,物种在竞争同一生态位时,更具竞争优势的生物将有更大的概率将基因传递下去。 真相和谎言一样,并非直接显现在人们面前,需要足够的努力,我们才会对事物的优点和缺点,认识的正确和错误,有更多的了解。 人类大脑无法直接捕捉现实,而只能经由从现实中推断出来的信息了解现实。人类大脑处理信息的能力是有限的,但是需要处理的信息却是无限的。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越多,我们需要认识的也就越多。解答问题不是真相的终点,而是另一个问题的起点。 为了理解这个复杂的世界,人类往往诉诸于将事物简单化的思维工具。例如:归纳,演绎,信仰,隐喻,分类,数据,惯例等等方法。但是,这些帮助我们理解世界的做法存在根本性的错误。在抽象化的过程中,事实不可避免的被省略,或者丢弃。例如下面这个命题。 命题:银行不良率并不真实。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要想对这个问题获得完备认识,投资者必须具备上帝视角,也就是审查每一家企业的财务状况,还有和他们有业务往来的企业的财务状况。这显然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只能从人类视角出发,尽可能的收集信息,调用思维工具,和多元思维模型(参见,《为什么投资者需要多元思维模型》)来进行分析。 我们可以辩称报表数据良好,但我们难以反驳“不良率是通过借新还旧实现的”,尤其是在确有一些数据,或零星事件表明,地方政府入不敷出的前提之下。我们可以拿萝卜章举例,或者银行员工的待遇下滑来说明不良率不够真实,但我们又无法证明,事实应该如何? 宣称“国家不会让银行倒闭,这是体制特性。”有一定道理,但是忽略了资产有弹性而债务相对刚性的特点。如果资产不能产生足够的现金流偿付债务,谁将为此付出代价?纳税人,存款人,还是银行股东?演绎法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 如果银行股估值过高,我们倒可以坦然对待,不予理睬。可如果银行股估值过低;这就给投资者制造了一个难题。考虑到银行不良率的不确定性,是否仍然具有投资价值?这就是投资者多年来所见的景象:多年低估,并且无法实现估值修复。 这也是投资者在因应这个复杂的世界,所必须面对的不确定性,有些问题就是没有确切的答案。宣称银行低估的投资者确实有所斩获,但整体而言并非基于估值修复,而是净资产推动。换言之,市场作为一个整体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 激烈竞争 因为世界的复杂性,人类不可能获得完备知识;尤其是在处理关于未来的问题上,完备知识更不可得。只有在非常简单的情况下,未来才可以被预测。 人类的行为塑造了我们想要观察的世界,而人类的想法无法被观察到,这样就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客观事实。人类不得不在没有完备知识的前提下做出决策。被人类不完备认知所塑造的世界,反过来又会改变人类的想法;这使得我们的想法总是变动不羁,这又使得人类生活其中的世界变得难以预料。 面对激烈竞争想要脱颖而出,要求我们必须在知识不完备前提下做出判断,并指导我们的行动。这就是在企业经营过程中所面临的难题,我们必须因应变动不羁的世界。如果我们等到完备知识出现后再做决定,我们将在竞争中落后;成为输家,这不是自然选择赋予我们的天性。我以下面这个命题来举例说明。 命题:互联网将彻底的改变人类所生活的世界。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事后来看,这个命题显然是真实的。互联网彻底的改变了信息的获得方式,改变了社会沟通的方式,改变了零售行业的结构;诸如此类。 在互联网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如果以利润作为最高指引,投资者将错过整个时代。互联网企业需要在前期做大量研发投入,并快速抢占市场,以构建护城河。我们不可能在非常早期轻易的判断谁是赢家,更不可能预测企业的永续现金流。 既然无法预测企业的永续现金流,那么我们在任何价格水平下,做出的决策都可能是错误的。但我们无法放弃在互联网掘金的冲动,这个命题对作为整体的人类有其益处;同时赢家也将坐上铁王座。我们无法只由利润引导,除了失去潜在利润外,还将使整个人类世界黯淡无光。我们的冒险本能塑造了我们所生活的世界,这就是珍妮特号风格,德隆船长在对北极没有完全认识的情况下,深入北极腹地。他的死带给我们宝贵的经验。 一般观点认为,美国相比天朝是更为理性的市场,但他们在接受这个命题的过程中,创造了科网泡沫。在这个命题之下,现实被不停的创造,我们理解的总是现实在某个时刻的快照。人类的大脑充斥着感官冲动,当历史在快速变化时,这些冲动在巨大的时间压力下被压缩、整理和解释,不可避免地发生错误和扭曲。除了巴菲特等少数投资者拒绝了非理性繁荣的诱惑,其他多数投资者投入浪潮之中,许多从不在股市投资的人也被吸引进来。 固有缺陷 人类的固有缺陷是人类有情感,而不是由绝对理性主宰。关于这个问题,行为金融学和心理学已经有了不少的研究。理查德.塞勒的禀赋效应认为个人会对他所拥有的东西过度定价。当事实似真似假,真假难辨时,禀赋效应可能使我们遭受巨大的损失。这就是乐视网投资者所遭遇的伤害,腾讯珠玉在前,谁又能说“生态化反是愚蠢的错误”是绝对真理呢?米尔格拉姆解释了,艾希曼签发处死数万犹太人的命令,原因在于他像机器一般顺从。面对权威的这种麻木本能,隐藏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某种意义上这是进化的选择。 面临囚徒困境之时,我们做出理性的决策,却使得我们的决策都不够理性。此外奥尔森在《集体行动的逻辑》中很好的解释了,大型潜力集团在缺乏利益引导的前提之下,有理性的个人,为什么不会采取行动以实现共同利益。 芒格把这种固有缺陷总结为人类误判心理学,并且巧妙的解释了,人们是如何在这些缺陷的驱动之下,犯下愚蠢的错误。芒格将人类误判心理学融入现实情境,解释了储蓄业为什么创造了美国财政史上最大的烂摊子。 行文至此,似乎结论应该是:情绪是理性的敌人,因此,投资者应该把情绪抽离,追逐绝对理性。但这却是根本错误的。让投资者陷入麻烦的,一定是最好的主意;相反坏主意我们轻易就能避开。把情绪抽离就像矿工忘记带上金丝雀,使人意识不到问题所在,更不可能进行反思,这最终将摧毁投资者。因此,我们即需要能让我们穿越女妖歌声的奥德赛桅杆(信仰),也需要提示风险的金丝雀(情绪)。 将情绪抽离的想法即不可能,更不可行。如果我们注定是要犯错的,那么唯有情绪能保护我们。铁棍穿颅而过的盖可的故事告诉我们,情绪和理性是被同时抽走的。我们的偏见,偏好,或者说情绪,与我们的理性相向而行,扭曲了我们的认识。这就是波普尔有一次尝试说服他人接受开放社会理念时,所遭遇的窘境。对方说“我不辩论,只开枪。” 反身性 人类对反身性早有认识,早在公元前431年,俄狄浦斯的命运就展现了自我实现所谓何物。“弑父娶母”的神谕应验,正是因为神谕本身推动着故事的发展。这就是反身性的一个例子。 索罗斯从研究思维和现实的关系出发,发现两者存在两种关系。第一种,思维和现实相互独立,这就是自然世界发生的事情。无论人类认识如何都不会改变自然世界运行的规律。第二种,思维和现实相互干扰,这就是有人类参与的社会活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认识会决定行为,我们的行为会产生一系列结果,反过来又会影响我们的认识。 在自然世界中,陈述如果不是真的,那么就是假的。而在社会活动中,陈述除了真假之外,还有可能是反身性的。例如:“你是我的敌人”,这个陈述的真假,取决于你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因而具有反身性。没有参与者的思维影响,一个事实接着一个事实,形成因果链。加入参与者的思维后,事实连接着认识,认识又连接着事实。因为认识参与其中,因果链的必然性被破坏了。 人类的认识不可能与现实完全一致,错误的认识将导致意想不到的结果,这又反过来改变我们的认识。我们如何解释意想不到的结果?他是暂时的困难,还是可以被接受的,或者是根本错误的? 道琼斯2018年10月的闪崩,是经济放缓的先行指标,还是一场意外?美联储应该降息吗?还是继续加息进程?如果鲍威尔认为岁月静好继续加息进程,那么经济就有可能继续滑落,而道琼斯就成了先行指标。相反,经济则可能表现得更好,道琼斯则继续回升。于是闪崩就成了自我破坏预言。在鲍威尔的一念间,我们也许就经历了另一段历史。 2003年,巴菲特写下了《不断增长的贸易赤字等于出卖我们的国家》,那一年美国对外贸易逆差是4890亿美元。而2018年,这个数字扩大到了6210亿美元。美国是否借了过多的钱?美国能还上所欠的账款吗?明天的美元是否和今天价值一样?或者说相信与怀疑的转折点在哪里? 我们可以预测哪些关键性的事件会成为认识的转折点。但预测可能是错误的,因为人类思维的不确定,给反身性的过程引入了不确定性因素。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潜意识引擎轰隆作响,但我并不知道下一刻我会想到些什么。如果我连我未来会想些什么都搞不清楚,那我又该如何预测人类未来会想些什么? 需要说明的是,如果没有谬误性,也就不存在反身性了。理由就是,人可以基于完全知识进行决策,那么结果将与认识一致。这样一来,反身性的过程就不会发动。而可被观察到的接连不断的金融危机,资产泡沫显然不支持这样的说法。 结语 谬误性的概念非常抽象,我尝试将现实情境融入其中,希望能发动移情效应。让读者能理解我所表达的意思。在书写的过程中,我不断控制自己的思维,以使内容切合主题;为了把篇幅控制住,许多案例也不得不寥寥数笔带过,无法展开。 谬误性的概念如此重要,以至于理清索罗斯的投资框架之前,不得不对此有一个完整的认识。如果谬误性是错的,那么索罗斯的投资生涯只是一场错误的幻想。我把我的理解写出来是为了整理思绪,同时也希望有人能指出我的错误。以上,是为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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