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娜·弗洛伊德是西格蒙德· 弗洛伊德的女儿, 她对精神分析的贡献具有独立性与原创性。《自我与防御机制》一书扩展和深化了防御机制的概念与功能, 为自我心理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开创了儿童精神分析学领域, 提出了精神分析的儿童发展观与教育观以及诊断图、发展线索等理论, 并将儿童精神分析思想应用于教育、法律、儿科学等领域, 为儿童精神分析的理论建构与应用实践作出了巨大贡献。 一、自我心理学思想 安娜于1936年出版的《自我与防御机制》一书在弗洛伊德提出的防御机制的基础上总结并揭示了更深层次的自我防御机制。“自我与防御机制”的提出逆转了经典精神分析以Id作为理论和治疗起点的观点, 而改为把自我作为解决所有精神分析问题的起点, 这为她的精神分析思想不再强调Id和内心冲突的作用, 而强调人格发展与环境的相互作用奠定了逻辑基础。 这本书的一个主要创新之处是既强调了自我防御的适应功能, 也强调了不适应的功能, 与其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弗洛伊德自从1895年开始就一直认为防御主要是病理性的。 在归纳了父亲已经提出的防御机制, 如压抑、退行、反向形成、隔离、投射、内射、升华等的基础上, 她又补充了五种防御机制, 即对攻击者的认同、否认、禁欲主义和利他主义、自我约束, 并把重要注意力放在这五种防御机制上, 认为它们普遍存在于儿童之中。 《自我与防御机制》的另一个重要突破是对青春期的总结陈述, 安娜注意到青春期与其他发展阶段的不同, 特别是由青春期的性驱力引发的特殊问题。她指出十几岁的少年徘徊在自我放纵与禁欲之间, 他们经常产生与父母的道德准则相对立的新的理想。她坚持认为, 青春期的躁动是正常, 并且是不可避免的, 这一结论为当今关于青春期心理学的争论设置了背景。 《自我与防御机制》这本书为自我心理学的发展作了铺垫, 如海因兹· 哈特曼(1894—1970)在安娜强调自我的基础上, 提出了自我适应性的“无冲突领域”。哈特曼从1945年起直到逝世, 发表了大批论著, 对不成系统的、零乱地发展的自我心理学作了完整的论述;他阐述了一些精神分析学命题, 试图将精神分析确立为一门一般心理学。《自我心理学和适应问题》(1939)一书的问世标志着自我心理学最重大的进展。“无冲突的心理领域”、“适应”、“自我自主性”等要点说明了自主性自我与防御性对任何躯体机能和心理机能都可能产生作用。这一思想与弗洛伊德一味强调内驱力的方法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却可以从安娜的论述中找到源头。此外, 埃里克森作为她的学生, 也从她对青春期的关注中找到了研究的兴趣, 发展出了包括青春期的“同一性形成”在内的精神分析的心理社会发展理论。还有其他很多优秀的精神分析学者在二战期间逃亡到美国, 也带去了安娜的自我心理学思想,使自我心理学在美国深入发展。 二、儿童精神分析思想 (一)儿童发展与儿童分析 虽然弗洛伊德将其全部理论建立在病理学的基础上, 但安娜对于儿童的正常发育和病理学同样感兴趣, 她对儿童的治疗目标是帮助孩子回归正常发展之路。她的发展理论强调从婴儿起到青少年其所有发展阶段和方面, 并且把病理学放在一个正常发展的背景下来观察。 对于儿童的治疗, 她认为, 虽然儿童分析是由成人分析发展而来, 但儿童与成人有很多不同之处, 表现为, 第一, 儿童是自我中心的;第二, 儿童的性器官是不成熟的;第三, 儿童进行诸如归纳、推理等次级过程思考的能力相对较弱, 显示出更多的冲动和幻想的力量;第四, 儿童对时间的评价不够成熟。相应地, 在分析中儿童更多的是行动而不是说话, 所以应以自由行动, 如, 玩玩具、画画、幻想游戏等替代成人的自由联想。游戏是她用来帮助儿童做好准备期工作的重要媒介,并且藉由游戏, 儿童可以在表达自己时做得更好。她将对儿童梦和幻想的分析作为儿童分析的主要方法。她把儿童的梦和幻想看作其潜意识过程的症状派生物, 认为只有通过解释才能了解其潜意识内涵。 (二)儿童的教育观 安娜的儿童精神分析充满了教育的意味, 她敏锐地洞察到了精神分析的局限性, 明确指出精神分析不是解决人类精神痛苦的一种普遍有效的措施,许多特殊情况都有可能损害儿童的生活, 即使竭尽全力的分析治疗可能也解决不了。教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儿童分析的缺陷, 与儿童分析相互补偿。此外, 她认为如果儿童分析的思想能被教师、父母等重要客体所接受和运用, 教育才会成为和谐完整的教育。因此她注重儿童精神分析思想向与儿童相关的各个领域, 如学校、家庭的渗透。 安娜于1965年提出了“精神分析的教育”的概念, 她认为, 对教育者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了解哪些教育方法最适合儿童, 哪些要不惜代价地避免, 以防止冒险牺牲儿童的整体发展。她相信, 精神分析的教育建立在临床分析实证数据的基础上, 能够向各年龄阶段的儿童提供适当的指导;精神分析提供了三个基本要素, 使分析性教育的建设成为可能:第一, 它能够批判现存的教学方法;第二, 它的教义能够扩大教育者关于人类的知识, 帮助理解存在于儿童和成人教育者之间的复杂关系;第三, 作为一种治疗方法, 能够帮助儿童修复成长过程中的创伤。 (三)诊断图 安娜的诊断图也超越了父亲的工作, 它不是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病学的分类, 而是根据成熟过程来评估儿童。为了提高儿童分析的诊断技术, 在汉普斯特德诊疗所工作期间, 她带领专门的研究小组逐渐发展出了诊断图的思想。诊断图为诊断的思考提供一个心理框架, 它的目标是使诊断者快速地考虑儿童生活和发展的所有领域, 对其正常的和病理的功能有一个平衡的看法。它不是一个提供机械诊断的问卷, 而是帮助治疗师把注意力轮流指向儿童生活和发展的每一个重要区域, 从而使每个区域及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得到评估, 同时它也帮助治疗师意识到对儿童了解不够的地方。 诊断图包括如下方面 : （1）治疗安排的原因:是谁要求进行治疗安排;什么原因促使此时要求安排治疗等。 （2）对儿童的描述:包括对儿童外表、心情、态度和其他突出之处的一般描述。 (3) 家庭背景与个人历史:有利于揭示那些可能影响儿童发展和障碍的有意义的环境因素。 (4) 可能有意义的环境影响:从历史和家庭背景中抽取出重点以决定儿童压力和影响的可能根源, 包括父母所强调的东西, 因疾病、死亡和分离造成的家庭生活的破裂, 父母失业, 对儿童有侵害的父母人格中的特征, 创伤性事件, 家庭的迁移, 家庭和亲密朋友的丧失, 以及身体残疾等等。 (5) 发展的评价:考察儿童的内在世界, 评价他的情绪发展和人格结构。主要关注内驱力的发展和自我、超我的发展。安娜的特有贡献在于指出了儿童对其环境适应的重要性:儿童对关系的需要和他努力寻找表达内驱力方式之间的相互作用。 (6) 发生的评价———退行与固着:通过儿童父母和其他人对儿童行为的描述以及诊断者的观察,与特定发展阶段相关的特定症状可用于准确指明儿童倾向于退行或不能前行的力比多阶段和客体关系水平, 并指出在何种水平上儿童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以至于通过退行来逃避。 (7) 动力和结构的评价———冲突:通过在儿童身上可观察到的冲突和焦虑可以评价其人格结构的发展。最早的冲突形式是“外在的”, 需要和愿望能否获得满足是儿童与其客体产生冲突的根源。但是当冲突被内化, 冲突就产生于自我、超我和Id之间,儿童所害怕的是自己的超我, 如体验到羞愧感。第三种形式的冲突是“内在冲突”, 如爱与恨、主动与被动, 这些内在冲突引起儿童更大的焦虑。外在的冲突可以通过管理的改变, 但是内化的和内在的冲突只能通过分析内在世界来解决。 (8) 一般特征评价:安娜提出具有心理健康预测价值的一般特征有:挫折容忍力, 升华的潜力、对焦虑的整体态度(回避、逃避还是积极控制)、发展的力量和退行趋势之间的平衡。 (9)诊断:通过对前面阶段的整合和总结, 治疗师要做出诊断, 为治疗提供建议。 安娜及其同事提出的这种评价方式比较全面地展示了儿童心理发展的各个方面, 为正确而有效地进行儿童心理分析提供了详实的依据。 (四)发展线索 如果说诊断图给出了儿童当前的发展状况和病理的整体概观, 构造了一个宏观结构或宏观系统, 那么发展线索就提供了一个来自Id、自我、超我和外在世界的微观系统、微小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之历史的纵览。发展线索是通过仔细观察微小领域和发展的序列来表明心理发展的复杂性。 安娜提出的六条发展线索分别是: (1)从依赖到情绪独立和成人客体关系。 (2)从吸吮动作到正常的饮食。 (3)从大小便不能自控到能自控。 (4)从对自己身体的管理不负责任到负起责任。 (5)从以自我为中心到建立友谊关系。 (6)从关注自己的身体到关注玩具, 从喜爱游戏到参加工作。 安娜把线索1视为最基本、最重要的发展线索,不仅因为其他线索簇其而生, 还因为这是她将自己所有关于客体关系的研究集中在一起的地方。该线索描述了母婴之间可观察的外在关系以及正在发展着的客体表征的内在世界, 对儿童的客体关系予以格外的关注。 线索2— 4, 朝向身体独立。这三条发展线索的每一条都经历了几个阶段, 从母亲的管理发展到随着自我的逐渐强大自己接管这些工作。作为发展的正常反应, 会出现短暂的困难, 但严重的停滞和退行则反映了母婴关系的失败或困难。 线索5有四个发展阶段:起初在客体世界呈现出利己的自恋, 别的儿童都被忽视, 只把母亲视为竞争者, 通过将别的儿童像玩具一样使用而不期望回应, 接着通过将别的儿童作为完成特定任务的帮手,最终能将其他儿童作为自己的伙伴和客体。只有到了第四阶段, 儿童才喜欢或害怕那些他可以爱也可以恨、能认同、分享和尊重的儿童, 并能与其竞争, 建立友谊关系。 线索6的发展从婴儿玩自己和母亲的身体开始, 到过渡客体, 然后玩柔软的玩具, 最终, 当儿童能够控制、抑制和缓和本能冲动, 能够将其建设性地用于社交活动, 能够容忍挫折, 能够根据现实的要求在升华中获得快乐的时候, 儿童游戏的能力就发展为工作的能力。 发展线索是安娜的儿童精神分析理论体系中具有重要意义的概念, 不仅具有理论价值, 而且具有实践意义。它把重点放在自我适应生活要求的能力上, 同时注重儿童内部世界的发展、与年龄相应的发展任务以及环境和人际关系的要求对儿童自我发展的影响, 特别强调儿童从依赖到情绪独立和客体关系的发展对其他发展线索的主导作用, 强调母婴关系在儿童发展的多个领域的重要作用, 与仅单纯关注受内部本能冲动支配的纯内部世界的经典精神分析相比, 安娜的理论在摆脱内驱力本能的方向上迈进了一大步, 使精神分析更接近儿童的现实。发展线索从微观的角度为人们提供了儿童发展的精致详细的图景, 对于无论是正常还是失调儿童都有指导作用, 特别是对于有障碍的儿童, 发展线索的协助诊断和建议治疗的功能更为明显。 三、儿童精神分析思想的应用 安娜认为, 精神分析发展的观点在任何一个与儿童有关的领域都是有价值的。对于非专业机构来说, 如果缺少精神分析的思考, 学校只注重智力发展, 完全忽视儿童的幻想、恐惧和情绪;医院只医治身体疾病, 不考虑儿童的恐慌、对家庭的忠诚和身体伤害的恐惧幻想;法院只试图保护儿童的宗教、道德和经济安全而不考虑他的情绪需要。对于专业人士而言, 实际的精神分析治疗不是对所有儿童期的困难都适合的解决方法, 更重要的是领悟精神分析, 用它去改进现存的抚养、教育、社会化、健康管理和制定法律的方法。 (一)儿童精神分析在教育领域的应用 安娜对父母们写的大量文章集中于解释儿童如何成长、如何启蒙他们神奇的行为、阐明他们需要从父母处得到的支持和指导, 特别是与父母的稳定关系在儿童健康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安娜还有一些专门面向教师的文章, 如, 1952年她发表了一系列的文章, 用来教育教师和父母如何更好地控制儿童的各种焦虑和心理冲突, 对于应用于教育的精神分析她提出了一些原则,如, 教师应从整个童年的角度理解他们的学生, 而不是从特定的年龄段去考虑;在教学中, 教师要坚持成人价值观, 注意反移情的发生;教师不要与学生建立过深的依恋, 但是必须对儿童的发展保持兴趣。 (二)儿童精神分析在法律领域的应用 早在汉普斯特德托儿所工作的时候, 安娜及工作人员的一些做法就对国家立法产生过积极的影响。如在1942年春天, 为了减少儿童对个别工作人员产生的不安依恋, 安娜引入了“家庭小组” , 将儿童每四人分为一组, 每一组分配给一个护士“母亲”照顾, 其好处是减少了儿童与工作人员分离时的痛苦。这一家庭小组系统非常成功, 被纳入到战后英国儿童护理立法中。 20世纪60年代初期她在美国讲学, 受到在耶鲁大学研究家庭法律J.Goldstein教授、J.Katz博士的邀请与他们一起工作。他们的工作产生了一些对英美近年来的儿童护理政策具有巨大影响的著作, 如《超越儿童最佳利益》(1973)以及《在儿童最佳利益面前》(1975)。关于儿童寄宿还是收养的问题, 她认为不管采取何种形式, 重要的是环境要适合儿童的需要, 要有连续性、适宜刺激、母亲儿童的相互关系、爱以及解决发展中的冲突和困难时的帮助。她质询法院的裁定在支持家庭、特别是单身母亲抚养儿童方面做的是不是充分。他们的工作引起了较大的反响, 改变了人们认为儿童是父母私有财产的观念, 代之以法律必须将儿童视为有自己权利的个体, 他的发展性需要在做出收养、离婚后的监护以及其他处置决定时必须得到优先考虑。在作出儿童养育决定的时候, 儿童自己的观点以及与成人的依恋最重要, 而不是成人的需要起决定性作用;儿童需要与一个“心理的父母”, 即儿童需要的父母在一起, 而不必是生物学上的父母。以前只有当事人请求减小法律责任时, 精神分析师才会介入法律, 现在安娜及其同事将精神分析介入了家庭法律的领域, 扩展了精神分析适用的范围。 (三)儿童精神分析在儿科学领域的应用 安娜在战时托儿所以及儿童诊所的工作经验也带来了儿科护理的变化。比如, 儿童把与母亲分离体验为拒绝, 而疾病更加强了儿童的焦虑, 安娜建议, 母亲引导儿童去医院, 在治疗过程中陪伴在身边, 并帮助进行物理治疗。 她指出儿童病人的父母经常将儿童神经症困难的起源归因于身体疾病, 实际上, 疾病经常唤起神经症冲突———关于手术、关于被独立护理、关于节制饮食与行动等等。 儿童对于疾病的反应决定性地受到真实的或想象的母亲反应的影响。母亲自己的行为, 如有意掩盖严重疾病等, 也会引起问题———愤恨和不信任。还有一些问题源于母亲强迫生病的儿童吃东西, 尽管他没有胃口。 她还指出儿童对母亲与医院护理的反应因人而异, 有些儿童是妥协, 另一些儿童对母亲的焦虑感到生气;有些儿童强烈地拒绝和反对医院治疗, 还有些———特别是被剥夺的儿童———欢迎治疗所提供的退行性依赖。安娜提出医生不仅要意识到疾病的心理原因, 而且要认识到疾病的心理结果。 安娜一再呼吁, 为那些与各年龄阶段的、正常或异常的儿童打交道的, 从事医学、教育、法律或社会福利工作的专业人员提供全方位的实践以及理论的训练。只有如此, 儿童护理工作者才能对从婴儿起就可能产生的幻想与现实、心灵与躯体、认知与情绪、安全与道德的相互作用有所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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