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什么样的书看起来像书？

• 本文来源于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

我记得有一回我跟香港著名的诗人黄灿然在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到了现在的书籍设计很不象话，我们说的现在其实是说的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我记得十年前的时候，大陆出版的书籍很奇怪，就刚刚开始越来越市场化的阶段，然后出了一堆封面非常恶俗，非常难看的一些书。

然后那时候我们就很怀念80年代早期出版的那些书，我们说80年代文化早期出版的书里面有一批书真的太漂亮了。怎么形容呢？黄灿然有一个非常好的形容词，就是看起来像书。什么样的书看起来像书呢？就是说这个书的设计，它的封面，它的装帧非常的简单，非常的雅致。而且是刚刚好，让你觉得就是这本书该长的样子，就你拿起来就觉得对，甚至连味道都对。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后来我再想到，我们当时聊天的时候，一起拿着那些书来，说你看这就是书，我们指的那些书，几乎都是当年北京三联出版。而当年的北京三联可以说是全中国最重要的，最受学界、文化界或者是广大读者爱好跟推崇的出版社。这里面其中一位主要的主事人就是在九月份去世，离开我们的范用老先生。

范用先生是中国出版界的老前辈，是我们的元老，没想到现在也终于离开了。我们一般的读者或许不太了解一个出版社的编辑他扮演什么角色。但是我相信很多读者都曾经见过范用先生的手笔，指的不是他的文章，而是他做的一些封面设计，而这些设计其实在他来讲是个业余活。就是他作为一个出版社的老总，但是他还很喜欢做封面的装帧设计。于是就帮这些取个译名就叶雨，这个叶雨其实就是业余的意思。

今天给大家介绍这本《叶雨书衣》自选集，就是范先生给自己编选的一些他设计过的封面，我们看看这些封面大家就知道我的意思了。例如说这第一本《将饮茶》，杨绛先生的作品，杨绛先生的作品，当时在这个系列里面最有名的当然就是《干校六记》。

可是我喜欢《将饮茶》这个封面。在这里面范用先生就是提到，原来杨绛与钱钟书先生有个规矩，是出书的时候，互相提书名。《将饮茶》这个书名，钱先生写了三幅，我选了一幅，但用在内页里头，因为这是一套书，封面书名都用黑体字，所以我也只好请杨先生原谅，破坏了他们的规矩。

这些封面你一看，你就觉得那么简单、干净，真是好看的书。接下来下一本也是，这些书我到现在家里面都还珍藏的。下一本就是《番石榴飘香》，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和门多萨著的。当时我们知道大家很流行讲拉美魔幻文学，而这个拉美魔幻文学的引进里面有一本重要的作品，就是这本《番石榴飘香》。它是三联书店1984年6月开始推出的文化生活译丛的一部分。

我特别喜欢这套译丛。它的书籍你看封面格调非常好，就这样摆在书柜上，现在还在我的书柜上。一看你就觉得很喜欢，很舒服，而且我觉得那个念头的那些书，对我们那代人影响太大了。现在看到当年范用先生设计的这些封面，你这个亲切感就油然而起。当然也有一些是脱离刚才我说那种丛书的固定的格式，有一个框的那样模样的。

比如说像这本《北京乎》，是姜德明先生编的。这本书的副题是现代作家笔下的北京1919到1949。这本书非常特别，我也有它的第一版。特别在什么地方呢？这里头范用先生就讲到了，在那个时候出竖排的书，而且是新排简体是很少见的，这可以算是一本唯美的书。怎么说呢？他的封面的书名是启功写的，封面的画邵宇画的，封面图章是曹辛之刻的。

邵宇当时是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曹辛之则是老三联书店的人。封面画的内容是老北京城，图章一为姜德明编，一为一条蛇，曹辛之属蛇，封面简到不能再简，连三联书店的店名都没有，只在书籍印了一个标志，这在三联书店出版史上是少见的。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封面上没法再加别的东西了。

然后我还看到这里面有套一新知文库。新知文库，我们知道就是一些有颜色的小本书，这是一部当年非常流行的一套各种学问知识的入文书。例如说像《荣格心理学入门》、《穆罕默德》、《宗教哲学》，这一套书，我们看看有一些颜色。我现在才知道，这么一套小书封面看起来比较现代派的，味道比较重，当然是为了介绍西学入门。但这些它用什么颜色，什么套色？范用说，原来有考虑到书的内容。这内容什么地方发生关系呢？大家不妨自己联想一下。

另外还有读书随笔三册，就是叶灵凤先生的这三个随笔集了，这三个随笔集的封面看起来比较有点华丽，不像范用先生平常喜欢的简约，但是他封面设计其实是简约的，华丽的部分是封面的那些藏书票，那些藏书票其实就是叶灵凤先生喜欢的风格。是他生前收集的藏书票，现在拿来正好用封面上，非常适合叶灵凤先生那种单美的作品。

最后我给大家看一看，陈鼓应写的这本《悲剧哲学家尼采》。这本书我个人不一定太过喜欢，但是我觉得这套书是重要的，这是当然一套海外学人丛书。那个时候我们要知道大陆很多人是读不到像港台或者是海外的一些华人学者的作品。他们的研究，他们做学问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什么样的程度，大家也不知道。于是三联就出了这么一套丛书，而这套丛书的封面设计也相当的干净，原来也是范用先生他设计的。在这本书的序言里面，范用先生就提到要做设计封面是做自己觉得很愉快的事情，其实并不轻松。设计一个封面，得琢磨好几天，还要找书稿来看，不看书稿是设计不好封面的。举一个例子，有位设计黄裳《银鱼集》的封面，画了六七条活生生的鱼。他不知道这“银鱼”是书蛀虫，是蠹虫的意思，结果闹了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