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庆云先生是最忠实的杨派传人之一,终其一生,怹对杨宝森先生都敬仰之极,直到怹 92 岁生病住院前仍然在琢磨杨宝森先生的演唱。怹曾在杨宝森先生去世后,与杨先生生前合作过的白登云、黄金陆几位先生联手,希图光大杨派艺术,遗憾的是,由于时代的原因,这一宏愿无法得偿。文革之后,梁老的演唱通过广播传向全国,慕名向梁老请教的人越来越多。我有幸多次向梁老请教杨派艺术,所受教益良多,每每想起梁老的音容笑貌,都恍如昨日,令我感慨不已。
我的杨派是由汪正华先生的大弟子赵秋琳老师开蒙的,赵老师一字一句地给我说了《文昭关》和《浣纱记》,使我对杨派的演唱有了更多的认识。由于和赵老师相隔太远,我便蒙生了在北京找一位专业的老师学习杨派的念头。经与黑龙江的好友李学忠商量,他建议我,第一要找见过“真佛”的老师,这样学的玩艺才能正宗,其次不要找当红的角儿,要找一位有真本事且有一定闲空的老师。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梁老。
当时我仿佛听说梁老已定居北京,为此,我辗转从河北省京剧团问到了梁老家的电话,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拨通了电话。电话那边的梁老,说起话来声若洪钟,底气十足。在简单询问了我的情况之后,怹欣然接受了我的拜访。记得那是 2004 年初夏的一个下午,我按约定时间敲开了梁老的门。
梁老热情地接待了我,在大致问了我的工作和学戏情况之后,梁老直接了当地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认识杨派的?我原本以为头一次拜访也就是聊聊天,没想到梁老给我提了这么一个“学术”问题。这哪是聊天啊,分明是考试嘛。我想了想,说,我认为杨派的演念就是“精致”二字,杨先生的唱念都是经过琢磨过的,无论是散板还是摇板,没有随心所欲似的张口就来。梁老听完,笑着说:“学杨派,不是你演了《杨失伍》就叫杨派,要学杨派的发音。”梁老问我:你觉得学一个流派怎么样才叫学得好?我说:当然神似为好。梁老说:要达到神似,必须要有形似,如果形不似,怎么判断神似?就好比唱杨派,你的发音不一样,唱腔不一样,气口不一样,光是唱了杨宝森的戏,你说你是杨派,那能是杨派吗?
看着梁老侃侃而谈的神情,我暗笑,我不过是学前班的水平,您这研究生导师头一天就给我上大课,也太拿我当回事了。
梁老问我会唱什么戏,我说我学了《文昭关》《浣纱记》《洪羊洞》《搜孤救孤》等。梁老让我唱一段听听,我就唱了自已觉得比较熟的《洪羊洞》“为国家”。梁老听后鼓励我说:“这段唱,你主要靠自学能学到这样很不简单了。”然后,梁老让我把“皇王恩重”的“恩”字再唱一遍,我一想,肯定是这句唱得不对,但不知道错在哪儿了,于是很小心地又唱了一遍。梁老说:“你刚才是这样唱的吗?”这一问,我又低声唱了一遍。梁老说“‘恩’重的‘恩’字只有两个音符,你多唱了两个。另外‘瞌睡朦胧’的‘朦’字,杨先生一出口就转了腔,没按固定的节奏唱”。
梁老对我这样一个头次见面的杨派爱好者能毫无顾忌、敞开胸怀地聊天,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如饥似渴地听着梁老给我讲的这些知识,已经不记得这样聊了多久,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辞别梁老,一出门我就把梁老给我说过的几个地方反复唱了好多遍,确认确实记住了之后,我给好友李学忠打了电话,他极为关注地问我向梁老请教的情况,我一五一十地做了复述,他说:“我听出你很兴奋,跟我说话的时候你声音都在发抖……”
梁老给我指出的几个地方,其实正是教给我学戏的方法,那就是在学戏之初,一定要认真听原唱、抠细节,力争不走样地学习。这让我想到电影学院上课“拉片”,也是一个镜着一个镜头地分析;美术学院国画临摹也是要反复多遍甚至反复多年临摹同一张画,这就是要求真正吃透原作的精神。所幸的是,我所遇到杨派老师们如赵秋琳老师、杨洁老师、李崇林老师、杨洪钧老师无不是这样要求学生的,应该说这使得我从一开始学杨派就没有走太大的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