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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篇】庄京武:怀念著名杨派传人梁庆云先生

 lsjxs 2019-03-31

梁庆云先生

梁庆云先生是最忠实的杨派传人之一,终其一生,怹对杨宝森先生都敬仰之极,直到怹 92 岁生病住院前仍然在琢磨杨宝森先生的演唱。怹曾在杨宝森先生去世后,与杨先生生前合作过的白登云、黄金陆几位先生联手,希图光大杨派艺术,遗憾的是,由于时代的原因,这一宏愿无法得偿。文革之后,梁老的演唱通过广播传向全国,慕名向梁老请教的人越来越多。我有幸多次向梁老请教杨派艺术,所受教益良多,每每想起梁老的音容笑貌,都恍如昨日,令我感慨不已。

我的杨派是由汪正华先生的大弟子赵秋琳老师开蒙的,赵老师一字一句地给我说了《文昭关》和《浣纱记》,使我对杨派的演唱有了更多的认识。由于和赵老师相隔太远,我便蒙生了在北京找一位专业的老师学习杨派的念头。经与黑龙江的好友李学忠商量,他建议我,第一要找见过“真佛”的老师,这样学的玩艺才能正宗,其次不要找当红的角儿,要找一位有真本事且有一定闲空的老师。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梁老。

当时我仿佛听说梁老已定居北京,为此,我辗转从河北省京剧团问到了梁老家的电话,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拨通了电话。电话那边的梁老,说起话来声若洪钟,底气十足。在简单询问了我的情况之后,怹欣然接受了我的拜访。记得那是 2004 年初夏的一个下午,我按约定时间敲开了梁老的门。

梁老热情地接待了我,在大致问了我的工作和学戏情况之后,梁老直接了当地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认识杨派的?我原本以为头一次拜访也就是聊聊天,没想到梁老给我提了这么一个“学术”问题。这哪是聊天啊,分明是考试嘛。我想了想,说,我认为杨派的演念就是“精致”二字,杨先生的唱念都是经过琢磨过的,无论是散板还是摇板,没有随心所欲似的张口就来。梁老听完,笑着说:“学杨派,不是你演了《杨失伍》就叫杨派,要学杨派的发音。”梁老问我:你觉得学一个流派怎么样才叫学得好?我说:当然神似为好。梁老说:要达到神似,必须要有形似,如果形不似,怎么判断神似?就好比唱杨派,你的发音不一样,唱腔不一样,气口不一样,光是唱了杨宝森的戏,你说你是杨派,那能是杨派吗?

看着梁老侃侃而谈的神情,我暗笑,我不过是学前班的水平,您这研究生导师头一天就给我上大课,也太拿我当回事了。

梁老问我会唱什么戏,我说我学了《文昭关》《浣纱记》《洪羊洞》《搜孤救孤》等。梁老让我唱一段听听,我就唱了自已觉得比较熟的《洪羊洞》“为国家”。梁老听后鼓励我说:“这段唱,你主要靠自学能学到这样很不简单了。”然后,梁老让我把“皇王恩重”的“恩”字再唱一遍,我一想,肯定是这句唱得不对,但不知道错在哪儿了,于是很小心地又唱了一遍。梁老说:“你刚才是这样唱的吗?”这一问,我又低声唱了一遍。梁老说“‘恩’重的‘恩’字只有两个音符,你多唱了两个。另外‘瞌睡朦胧’的‘朦’字,杨先生一出口就转了腔,没按固定的节奏唱”。

梁老对我这样一个头次见面的杨派爱好者能毫无顾忌、敞开胸怀地聊天,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如饥似渴地听着梁老给我讲的这些知识,已经不记得这样聊了多久,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辞别梁老,一出门我就把梁老给我说过的几个地方反复唱了好多遍,确认确实记住了之后,我给好友李学忠打了电话,他极为关注地问我向梁老请教的情况,我一五一十地做了复述,他说:“我听出你很兴奋,跟我说话的时候你声音都在发抖……”

梁老给我指出的几个地方,其实正是教给我学戏的方法,那就是在学戏之初,一定要认真听原唱、抠细节,力争不走样地学习。这让我想到电影学院上课“拉片”,也是一个镜着一个镜头地分析;美术学院国画临摹也是要反复多遍甚至反复多年临摹同一张画,这就是要求真正吃透原作的精神。所幸的是,我所遇到杨派老师们如赵秋琳老师、杨洁老师、李崇林老师、杨洪钧老师无不是这样要求学生的,应该说这使得我从一开始学杨派就没有走太大的弯路。

《失空斩》 梁庆云饰诸葛亮

梁老虽然唱了一辈子杨派,但始终不断地在学习和研究杨先生。我去梁老家时,经常看到怹的桌上放着翻开的《杨宝森纪念集》,要不就是在看杨先生的音配像。梁老那时已经 80 出头了,但思想并不落后,也非常能接受新鲜事情。互联网刚刚兴起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那是年轻人的专利,而其实梁老早在 2001 年就已经很娴熟地在上网“冲浪”了,当时最热闹的 “咚咚锵” 京剧论坛是怹经常光顾的地方。那时的京剧论坛,只要一提杨宝森,必然唇枪舌箭,闹个不休,顺带着把杨派弟子也挨个儿褒贬一通。有一次去梁老家,怹跟我说:“有人在网上说我是‘赝品’,‘赝品’自有‘赝品’的好处。古来能做‘赝品’的画家,必然识得原作的精妙之处。张大千仿石涛的画能乱真,这是他的能耐。”

那段时间,我学戏唱戏的瘾很大,后经朋友介绍,加入了票房,渐渐地也开始上台票戏了。非常巧的是,票房的琴师王凯宁老师是黄金陆先生的弟子,梁老平时吊嗓也是由王老师给拉琴。那时,每次票完戏去梁老家,怹总是给予很多鼓励,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很不简单”,但同时怹也提醒我说:“外面人看你票戏说你唱得好,你要分析着听。有些人是说客气话,你对自己一定要有正确认识”。

2006 年 10 月 5 号,我和刚刚大学毕业的杨派同好南昊小弟一起,在前门老车站办了一场纪念杨宝森先生诞辰 97 周年的专场演出,他唱前面的《李陵碑》,我演后面的《清官册》。我和南昊小弟对这次演出都特别认真,演出前还专门去福田公墓祭拜了杨宝森先生。梁老对我们的演出也是非常关注,给我指点了《清官册》中的许多重点字句。由于那时工作特别忙,加上联系演出的事情,累得不得了,幸有票房的于国英老师和琴师王凯宁老师、鼓师于志宽老师相帮,才得以圆满完成。筹备演出时,我特别希望梁老能来看演出,但梁老的家人考虑到当时暑热未退,许久不进剧场的老人,久坐三四个小时确实吃不消,最终梁老没来剧场。演出一结束,我给梁老打去电话,梁老认真地听了我们演出的情况,连连给我们道辛苦,并对我演出中的一些场面调度提了意见,这让我非常感动。其实,票友的演出,一身的羊毛是可想而知的,唯有一颗虔诚之心是我们自己很在意的,而梁老对此非常认可。

《四郎探母》 梁庆云饰杨延辉

与梁老接触多了,我的心中便生出想要拜师的念头来。我私下里悄悄地和琴师王凯宁老师说了自己的想法,王老师非常赞同,主动去给梁老提。过了几天,王老师见到我说,梁老说了,怹基本上是不收徒弟了。我听后很是沮丧。王老师接着说,梁老虽然没答应,但是那天怹很高兴,觉得年轻人愿意学习杨派,是个好事。

梁老虽然没有答应收我,但是依然和以前一样聊说什么就聊什么。梁老曾说过,小庄你的嗓子宽厚音都不错,是学杨派的嗓子。有时候,梁老也会拿出胡琴给我吊一段。有一次给我吊完之后,还给我的唱打了不低的分,给我很大的鼓励。梁老的听力后来不太好,有一次给我吊嗓,我一听里外弦差得太多,不知道跟哪根弦的音唱,但梁老自己听不出来弦不准,怹说你今天怎么跑调了?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在我跟前紧张了?现在想来,老人真是太可爱了。

听梁老聊天,有时也会谈到其他杨派传人,梁老总是以谦虚的学习态度看待他们。梁老说有一次从广播里忽然听到一出戏,声音怎么这么像杨先生?再听听又不是,直到演唱结束后,播音员报了名字才知道那是汪正华先生唱的《梅妃》,梁老说,汪正华这出戏好!还有一次听梁老聊天说,某年程正泰先生来北京唱《清官册》,怹去后台看程先生,见程先生在五更唱完下场之后,八贤爷唱几句摇板,寇准再上场就换了红官衣了。梁老说这样合情理,但后台箱官手里得快。

听梁老聊戏是一件幸福和愉快的事情,但是这一幸福在五年前的三月份戛然而止了。2014 年 3 月 30 日,梁老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不敢相信,已经五年了。

其实,我在梁老面前真的很紧张,他是杨派传人中的一座高山,我不敢有过多的请求,现在想来,真后悔当初没有再多去听听梁老聊戏,更后悔没有系统地一出一出的聊,怹真的非常愿意给年轻人聊杨派,因为杨派早已融进了怹的生命里,怹希望这杨派、这生命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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