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弈棋趣话

临朐山民 2019-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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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树军

中国象棋（简称象棋）既是一种智力对抗的体育竞技项目，又是一种深受喜爱的民间娱乐项目。男女老少会下棋者大有人在，深谙此道者卧虎藏龙。上至正规的分级别的竞技比赛，下至街头巷尾的野战厮杀，宜乎众矣。

常言道“人生如戏，世事如棋”。象棋的独特魅力在于变幻莫测，局局如新。每一着棋的利害得失，全凭“取舍”功夫，诚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仿佛人生世事一般，既要谋划全局又要顾全当下，进退有据，攻守兼备，只有善于权衡、把握机会才是取胜之道。

象棋本是模拟历史上“楚汉相争”故事而设计的娱乐工具，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是指河南省荥阳市黄河南岸广武山上的鸿沟（或称作广武涧）。西汉初年，汉高祖刘邦与西楚霸王项羽在荥阳一带大战，最终项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鸿沟便成了楚汉的边界。由此可见，象棋历史悠久，“楚河汉界”可作证据。

象棋爱好者自古有之，世外之人似乎更热衷此道。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上）记载“王质烂柯”故事：“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有人认为童子在下围棋，我宁可相信是下象棋。

传说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王阳明（1472.10.31—1529.1.9）年少时贪棋忘食，其母怒，夺棋子弃之河中。他哭之以诗：

象棋在手乐悠悠，苦被严亲一旦丢。

兵卒坠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齐休。

马行千里随波去，士入三川逐浪流。

炮响一声天地震，象若心头为人揪。

象棋是一项“斗智不斗力”的竞技项目，棋手的修为虽因个人天赋及后天努力而参差不齐，但古往今来不乏神手奇才。潍坊象棋高手陈天才（1909.4—1990.11），练就了一手坚固扎实的棋路，行棋神速，中盘擅使“大蟒缠身”，以细腻的战术屡屡生擒敌帅；残局功夫亦佳，对“马”的运用尤为出色，且擅长持久战，日以继夜对弈，从不知倦（香港《华侨时报》，1980.7.13）。山东棋友尊称陈天才先生为“快棋国手”。上海棋坛鼎鼎大名的“胡司令”——胡荣华（1945年—），乃中国象棋界一代宗师，当代象棋学派的主要奠基人，15岁时首次参加全国赛即夺得冠军，曾先后夺得14次全国象棋个人赛冠军，在“楚河汉界”驰骋了45个春秋。不仅拥有后辈难以企及的“十连冠”（ 1960年至1979年）辉煌伟业，而且给象棋界留下了宝贵的精神和理论财富。上海围棋协会名誉主席郑杰在胡荣华60寿诞贺礼上说：“胡大师弛骋棋坛半个世纪，就是两个字：精神。这种'荣华精神’值得每个年轻棋手学习。”（扬子体育报，2005.12.2）

高手对弈到了叹为观止的境界。现在的象棋特级大师时有表演一对十（或二十）的对局，两排整齐的棋桌相向而立，上摆号牌，每桌外侧坐着一位棋手，内侧面向大师，却不设座位。大师穿行于两排棋桌之间，落子似行云流水。这种情形见多了便不觉着奇了，毕竟还是现场实打实的对弈。年轻时读阿城小说《棋王》，下乡知青“棋呆子”王一生与九位象棋高手下盲棋，那场面着实令人震惊。“这种阵式，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想想看，九个人与他一个人，九局连环！车轮大战！”“棋开始了。上千人不再出声儿。只有自愿服务的人一会儿紧一会儿慢地用话传出棋步，外边儿自愿服务的人就变动着棋子儿。风吹得八张大纸哗哗地响，棋子儿荡来荡去。”“忽然人群发一声喊。我回头一看，原来只剩了一盘，恰是与冠军的那一盘。盘上只有不多几个子儿。”……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椿，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半晌，王一生的身子软下来，靠在我们手上，喉咙嘶嘶地响着，慢慢把嘴张开，又合上，再张开，“啊啊”着。很久，才呜呜地说：“和了吧。”

在现实生活中，真正的象棋爱好者普遍具有以下三个特点：

一有机会便动手。象棋爱好者约棋最容易，一方问：“有空吗，杀两盘？”另一方回答得也爽快：“杀！”两人躲在一隅便厮杀起来，忘了时间，忘了干事，甚至废寝忘食。鄙人年轻的时候精力充沛，好胜心也强，空闲时间便好下棋。有一次在岳父家，妻子撮掇我跟老岳父来两盘。老人特好这口，经常在家中设棋摊。我经不住怂恿，来就来吧，逗老人高兴罢了。象棋的劲道在“斗”，斗中生趣。你善意的提醒：“您的車在马口上，要折車了。”老人说：“折就折吧，还有一只呢。”这样的棋局还怎么下？夏天在单位值夜班，传达室外高挑着一盏露天的电灯，其下是宽阔平坦的水泥大道，鄙人和同事盘腿坐在地面上，直杀到月升中天，蚊虫叮咬也浑然不觉。偶有巧思佳构便兴奋不已，即便躺在床上也挥之不去，在脑海里多次复盘，搅扰得难以入睡。鄙人有一位忘年交的老友好酒好棋，且酒后必下棋，喜用大棋盘大棋子，站着下方才过瘾。这位老友是个豪爽之人，还是一个大嗓门，边走棋边吆喝：“看着吗？看着了吗？我进車将军，炮再沉底，你还怎么走？快交了吧，再一盘。”你切莫中计，被他的话扰乱了思路，多半情形下还有解法。当破了他的套路时，他一边玩弄着两枚大棋子，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撞击声，一边喊：“嗨！还有这样的走法。好！” 每与这位老友交手一次，亢奋情绪能保持好几天。

遇到棋摊好围观。象棋爱好者见了棋就上瘾，好围观，此乃通病也。尤其在公园、路边的棋摊上，两人对弈，众人围观，七嘴八舌，既是棋盘交锋更是彼此斗嘴。常言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见死不救非丈夫。”围观的人不语得少、支招得多，自然而然地分成两派，对弈者相斗，两派棋迷相斗，甚至对弈者与支持自己一派的棋迷也在斗，其中不乏斗得面红耳赤、言语粗鄙者。当雅趣变成了乱局，乱象中却有内涵，或点头叫好，或摇头叹息，多半斗而不破，到底还是做了欢喜冤家。或许这就是普通市民的气息，就是朴素生活的味道。有一个“还不叉士”的故事讲述的更加有趣：两人对弈，旁观者教不绝口，其人大怒，挥拳击之，其人痛极却步，右手摩脸，左手犹遥指曰：“还不叉士”。

见到棋谱爱研究。像陈天才那样潜心研读《自出洞来无敌手》《橘中秘》等棋谱，是提高棋力的重要途径。象棋爱好者都会对获得的棋谱加以钻研，领悟棋理。鄙人年轻的时候曾连续多年订阅《象棋》杂志，经常研读，后来搬家时携带不便，又舍不得丢弃，就将其中的经典残局页面精选出来，集成一本册子。嗣后复印了多本，分发给棋友。在这本册子中写了一段《弈棋絮语》，现录于下，作为本文的结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