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

城北十五里666 2019-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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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流水

不一会

课毕放学归

放学后

作者｜刘一村

　　小山坡上又有些小花开了，黄的、红的，还有紫的，颜色很鲜艳，却因为花朵太小，周围的草长得太茂盛而被遮掩着，不怎么惹人注意。

　　但这些花是八岁的韦敏芳的好朋友。

　　小山坡，并不在敏芳放学必经的路上。不过，天气好的时候，敏芳放学后总爱绕过后院，爬到这个小山坡上。

　　六月的小山坡，草已经长得又高又密了。树下和草丛中的虫子胡乱地飞来飞去。山坡上的豆稔花开了，桃红色的花儿和草丛中的其它花儿混杂在一起，纷纷杂杂热热闹闹的。一些很小的青色的果实稀稀落落地结在豆稔的枝条上。过一阵，豆稔果实长成紫色的就可以摘来吃了。

　　天气闷，天色也有些阴。敏芳捋平被豆稔的枝叶摩擦翻起的衣角，坐在了矮树下。自家屋顶的晒台上，敏芳昨天换下的那件粉红色的衬衫，此时正晃晃悠悠地荡在晒台的竹竿上。这件衬衫是今年春节回家过年的妈妈带给自己的，因为喜欢衬衫领子上的花边和亮闪闪的扣子，敏芳穿时总是特别仔细。屋后菜园里苦麦菜的杆子已经伸得好高了。奶奶爱吃苦麦菜，她喜欢把拿酱油和苦麦菜一起炒。敏芳以前不喜欢吃苦麦菜，后来吃得多了慢慢也喜欢上了。就像这个小山坡，以前敏芳爬上来，只会摘些豆稔捉些虫子拾些柴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树啊，草啊，花啊，鸟啊，虫啊，还有混合着泥土味的湿润的空气，都惹起了敏芳的在意。不知不觉中，她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

　　旁边的豆稔伸过来的一朵小花，被敏芳用手指轻轻地掠过。

　　今天难得放学时不下雨，在学校里做的数学题也全对了，这些都使敏芳心里特别地高兴。虽然头发和衣服早就被汗湿透了，但敏芳却觉不出热来。前几天放学的时候都遇上下雨，同学们由蓝老师领着，先到离学校近的岜敢村——把住在这里的同学送回家——然后再到敏芳住的岜弄村。这样的雨天，住在岜敢村的蓝老师，回自己家的路，就要比平时多走好多。不过，蓝老师似乎并不在意，披着一件大大的雨衣，走在山路上，常常走着走着，就“哦哟喂”地唱上两句，脚上的塑料凉鞋把山路上的泥水踩得噼噼啪啪地响，好像是在打拍子。

　　敏芳心里是不喜欢下雨的——她的书包总会被淋湿或粘上泥点。天晴后，她会用她知道的各种办法：用刷子刷，用手抠，或用布擦，来把书包弄干净。所以此刻，当敏芳朝山下望去的时候，她的嘴角是微微向上扬起的。山下，一群鸭子正挤在水塘边的一角。水塘边吃草的水牛，尾巴有节奏地甩来甩去。

　　这些景象早看熟了，不过敏芳不厌烦，还是喜欢看。有时，鸭子会摇摇摆摆走在水塘边的小路上；有时，黄伯会在水塘里拖着网子捞鱼；有时，水牛会很享受地伏低在水塘里。山坡下和山坡上的景物，每天都不同，就好像蓝老师布置的数学题，每道题都不会重复。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响起了闷雷声。敏芳站起了身，拿起书包朝家的方向跑去。

　　敏芳准备迈进家门的时候，雨点啪啪啪地落下来了。风推着雨，雨借着风给的力气，一阵阵用力地砸下来。很快，水柱就从房檐上扑下来，飞奔进屋子旁边的小沟里，小沟里的水流很快就急了起来。

　　一进家门，敏芳就直接奔向院子里的兔舍。兔舍不高，搭在院子的角落里。今年春节过后，奶奶找人拉来砖块和石棉瓦，搭起了这间兔舍，把从邻居石奶奶家带回来的十只小兔养在了里面。石奶奶家的兔子养得多，镇上有一个老板常到她家来收购。听石奶奶说，养兔子好赚钱。十只兔子养到现在，有一只因为淋过雨拉肚子死了，其余的都长得很好。看着兔子们的个子一天天变大，奶奶高兴，敏芳也高兴。蓝老师让大家自己画画的时候，敏芳最爱画的就是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

　　看着雨越下越大，敏芳用砖块重新压实了兔舍小窗户上盖着的塑料膜。九只清一色披着粉红色耳朵的白兔，正蜷缩在兔舍里，对外面突如其来的大雨和小主人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阿奶，阿奶，我回家了！”敏芳随后走进了灶间。

　　“芳啊，回来了？外面下雨了，身上湿了吗？”正在灶间做饭的奶奶，看到敏芳，脸上的笑容蜷成了一团花。

　　“没呢，阿奶。”敏芳应着奶奶。其实她的头发和衣服已经被雨打湿了。不过夏天因为出汗，头发和衣服常常也是湿的，所以敏芳并不在意此刻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阿姐……阿姐，我把衣服收了！”五岁的弟弟德建从楼上踢踢踏踏地跑了下来。

　　爸爸在广东的一间制衣厂里做电工，妈妈是这间制衣厂的工人。每年爸爸妈妈基本上只在春节时回来。其他的时间，敏芳和弟弟都是跟着爷爷奶奶在家。

　　“芳啊，今天在学校里学得好吗？”敏芳这才注意到爷爷也在灶间里。爷爷去年到县上的医院住院回来后，不再忙地里的活计，天天喝药，背驼了好多，走起路来身子也歪了。敏芳不知道爷爷生的是什么病，她只感到爷爷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了。

　　“嗯，蓝老师教我们画画，我做数学题也全对了。”敏芳低下头，应着爷爷。她心疼生病的爷爷，但有时又有点莫名地害怕和爷爷说话。

　　“喔，芳好乖。”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地剥手里的花生。

　　“阿奶，今晚你煮什么来吃？”弟弟跑向奶奶，冒出了一句。

　　“有啊，今晚有好吃的。”奶奶一边笑着答应弟弟，一边开始淘米。

　　“阿弟，来择菜！”敏芳对弟弟喊道。她已经看到了灶间的一把红薯苗。

　　弟弟没有听从敏芳的建议，他转身向客厅跑去。敏芳知道，弟弟肯定是去看电视了。村子里没有幼儿园，弟弟只能跟着爷爷奶奶在家。在家里，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电视。

　　望着弟弟跑出去的身影，敏芳没有作声。她在小板凳上坐下，开始择菜。手里的每根红薯苗都要仔细地择去外面那层薄薄的衣。这是个要耐心的活。不过敏芳很小就开始跟着奶奶一起做择菜的活了，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灶上煮饭的高压锅开始喷出气来了。奶奶坐到敏芳的旁边，一起择红薯苗。

　　奶奶的眼神不好，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她择红薯苗。她用不着仔细看手里的菜叶，手只是一上一下地在菜叶上快速地动作，红薯苗就被择得干干净净地放在了一边。敏芳盼着自己的双手也能像奶奶那样灵活有力，她暗暗地照着奶奶双手的节奏来调整自己的动作。

　　“芳啊，今天中午在学校吃什么了？”奶奶问。

　　“吃了火腿肠。”敏芳爱吃火腿肠。她的学校是镇里的教学点，镇上芭敢和芭弄两个村的孩子在这里读小学一年级和二年级。学校里只有蓝老师一个老师，他除了教孩子们学习，还负责了孩子们的午饭。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红薯苗择好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开始透出亮来，雨声也小了。

　　敏芳走进厅里，弟弟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半趴在地板上玩着他的玩具——几个爸爸妈妈春节时给买回来的汽车机器人模型。自从看过变形金刚的动画片后，弟弟就喜欢上了里面的汽车机器人。有了这几个玩具后，弟弟就经常在沙发上摆弄它们，他按照动画片里的名字称呼每个玩具，还经常自言自语给机器人编各种故事。敏芳除了认得其中的“大黄蜂”外，其他的她都叫不出名字。

　　敏芳走到弟弟跟前，把他拉了起来，“你这个样子，好难洗衣服的。”

　　汽车机器人玩具被弟弟高举着，从敏芳的手臂上滑过。“轰，轰，轰，”弟弟嘴里模仿汽车机器人开过的声音，一边抬眼偷看姐姐的反应。敏芳不理会弟弟的顽皮，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动画片，她喜欢看。

　　“芳啊，建啊，来吃饭啰！”奶奶的声音从灶间传了出来。

　　“吃饭啰，吃饭啰！”弟弟举着一个汽车机器人玩具，喊着跑出了客厅。

　　灶间的饭桌上，摆着两大碗菜——炒红薯苗和冬瓜炒肉片。先跑到饭桌边上的弟弟，用手抓起碗里的肉片就往自己的嘴里塞。不是过节的日子，家里每顿的菜一般都是两个。从村里到镇上，要走好久的路。奶奶难得到镇上去赶圩买一次菜，她总是托要到镇上办事的邻居捎带一些肉或者其他东西回来。遇到村里有人家杀猪，或是水塘里捞鱼，奶奶就自己去买些回来放在冰箱里。

　　敏芳这时候也感觉出了饿，赶紧过去帮着奶奶一起盛饭。

　　弟弟年纪小，不过饭量却不小，吃东西很快。弟弟爱吃肉，敏芳让着弟弟，从不和他抢。不过敏芳碗里的肉和菜总会很快堆起尖来，奶奶总是边给她夹菜边说，“芳读书要用力，要多吃。”这种时候，爷爷就总是望着敏芳和弟弟笑。

　　虽然是雨后，但屋里并没有明显凉快下来。饭后的敏芳觉出了热，衣服被汗湿透了，紧贴在自己的身上。敏芳用两手捏住衣角，用力抖动，往身子里面扇进风去。奶奶开始收拾碗筷，爷爷扫地，弟弟跑回厅里去了，敏芳也要写作业了。

　　“进叔、进婶，吃过饭了吗？”屋外响起一阵声音，随后一个人进到灶间里来了。

　　来的人是住在隔壁的莫阿姆。莫阿姆的两个孩子，一个在城里念大学，另一个已经在城里上班了。敏芳爷爷名字里有个“进”字，村里上点年纪的人都叫爷爷“进叔”，叫奶奶“进婶”。

　　“阿嫂，你来啦？”奶奶和莫阿姆打着招呼。敏芳的爸爸和莫阿姆的丈夫一个辈份，敏芳的爸爸叫莫阿姆“阿嫂”，奶奶也跟着这么叫。

　　莫阿姆把带来的李果倒进灶间的盆里，端起盆子就拿到屋外的井边冲洗。因为常来，莫阿姆对敏芳家里的东西都很熟悉。

　　“阿芳，阿建，来吃李果！”莫阿姆端着洗好的李果进到厅里。

　　弟弟跑过来抓起一个李果就咬。敏芳从沙发上站起来，望向莫阿姆：“莫阿姆好！”

　　敏芳喜欢莫阿姆，喜欢她来家里串门。不光是莫阿姆常常会带好吃的给她和弟弟，更主要的是因为莫阿姆爱笑，她的笑声又脆又亮。她一笑，爷爷奶奶常常会跟着一起笑。

　　莫阿姆递给敏芳一个李果，笑着说：“阿芳有礼貌，”她又转向阿建：“建啊，你呢？”

　　弟弟朝莫阿姆做了一个鬼脸，站起身来，大声地喊道：“莫阿姆好！”

　　弟弟的举动惹得大家一阵笑。奶奶端出一盘花生，招呼着：“阿嫂，吃点花生，中午刚煮好的。”夏天花生收上来的时候，奶奶总喜欢买些回来，用盐水煮过做成零食。

　　奶奶和莫阿姆在厅里聊天，爷爷和弟弟看电视，敏芳从书包里掏出了字帖，趴在客厅一角的小桌子上写了起来。

　　敏芳喜欢写字帖，她喜欢用自己的笔，紧紧地贴着透明纸，照着纸后面透出来的那些好看的字，一笔一划地描着。除了写字帖，敏芳还喜欢背古诗，比如那首“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香炉和瀑布敏芳都没有见过，她对能生出紫烟的香炉特别好奇。好在学校里有一台电脑，这电脑是城里的一家企业捐给学校的。在电脑送来学校之前，蓝老师利用假期专门到县城里，提前学了操作电脑。电脑送来的那天，敏芳看到几个叔叔把一个铁制的大桌子搬进教室，大桌子里头装的就是电脑。从这以后，蓝老师上课就用上电脑了。他在铁桌子跟前按下鼠标，教室前面垂下来的屏幕上就有了图画，黑板两头挂着的音箱也响起了音乐。第一次看到这些景象的同学们觉得新鲜，都高兴得拍起手来。再后来，蓝老师讲到“日照香炉生紫烟”的时候，就把电脑上香炉和瀑布的照片，在屏幕上放出来。敏芳就有点知道香炉和瀑布了。蓝老师说，古代的香炉有很多种，香炉是大是小好看不好看都不重要，关键是要体会瀑布流下来腾起的水雾，就像古人燃香炉时飘出的紫烟。蓝老师还说，紫烟就是紫色的云霞。

　　敏芳后来到山坡上的时候，就会很留心地看天上的云。她看到过白的云、粉的云、灰的云、红的云，也看过紫红色的云，橙红色的云。敏芳后来在图画本上，用蜡笔画出了各种颜色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