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恶习》

　　北宋年间，河南府有户姓曹的乡绅。曹老爷和夫人三十多岁才得了个儿子，自小锦衣玉食，宠爱非常。到了小公子四五岁启蒙时，曹老爷请了先生教儿子识字读书，小公子生性顽劣，摇头不听，或是撕扯书本泼墨摔砚，或是拉扯先生袍衫打滚哭闹，先生知道曹氏夫妇溺爱幼子，也不敢狠力管教，无奈时只能请辞而去。一来二去的，几年间教书先生换了十几位，曹小公子只些须识得些字，连副对子也做不出来。

　　年纪稍长后，曹老爷又将儿子送入城中书院，盼着儿子离了家中，能收敛娇惯性情，好好学些文章学问。谁知这曹生在书院结识了一群纨绔，斗鸡走马饮酒作乐，乃至寻访花街柳巷，自诩风流，比之前更是淘气了百倍千倍。曹老爷每次管教，拿板子的手高举轻落，曹生知道爹娘疼爱自己，扯着嗓子高声呼痛，心里却是不以为意，只盘算过后去哪里快活。曹氏夫妻已是年过半百，见曹生读不来功名也做不来经济，性格骄躁，打骂下人，横行邻里，眼见着已是个败家子儿的模样，二人每日长吁短叹，对着流泪。

　　这日，曹生与一群狐朋狗友饮酒，三更天方才挥别，顺着石板路踉踉跄跄的往家走。天上一轮黄色的半月不知何时隐去了，四周朦朦胧胧的起了一层白雾，曹生左右摇头查看，只觉得平时走惯了的巷子路口变得不太一样，原本一条直直的石板路，此时多出了好几个岔路口来，站了半天不知往哪里走，竟是迷路了。

　　正犹豫间，曹生听得身边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公子，可否帮奴家一把？”，转身去看，只见路旁墙下依着一位穿红衣的姑娘，容貌艳丽娇美，衣衫单薄，隐隐露着半抹酥胸，一手扶着墙壁，一手轻抚着脚踝，道“奴家行至此处，不慎扭伤了脚，现天黑夜深，心里害怕得很，公子可否送我一送？”

　　曹生本是年轻热血，平日里又自诩风流，看到这女子容貌绝佳，声音婉转动听，加上酒劲上头，哪里还想得到此事怪异之处，忙不迭地赶上前，一连声地道“小生荣幸，义不容辞，义不容辞……”那女子纤手一指，道“奴家的住所就在这条路的尽处，烦请公子背我一程，早些归家，也免得家人记挂，可好？”曹生自然答应“好，好，好 。”

　　曹生俯身背起那女子，只觉得暗香袭人，柔弱无骨，全无重量，不禁心神激荡，也顾不得辨别方向，只顺着那女子指的路一路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路的尽头，面前巍巍峨峨的立着一所大宅院，门前一对石兽高大威猛，分立在镶铜大门的两侧，曹生望去，却不认得是何种兽类，只知道并不是寻常人家守门的石狮子。

　　背上的那红衣女子此时说道“正是此处了。公子放我下来敲门，也请公子进来喝杯茶，聊表谢意。”曹生依言而行。

　　不多时，听得院内嘈杂，亮起灯火，大门打开，一群人拥来出来。为首是一个华服老翁，拄着金丝宝石镶嵌的拐杖，听完那红衣女子所讲的因由，上下打量了曹生一番，哈哈笑道“原来是曹侄孙，我与你祖父曹公素为挚友，也曾数次听他说起你。今日巧逢曹侄孙仁义，送我孙女红嫣回家。须得留住几日，老夫稍尽地主之谊，以表谢意。”

　　曹生心里牵念着那唤作红嫣的女子，不愿就此离去，听老翁如此说，连连点头称是，脑中浑浑噩噩，也不去想他出生时祖父母早已离世，又怎能同老友聊起孙子后人。

　　当下众人进入庭院，老翁吩咐备下菜肴酒水宴请曹生，红嫣作陪。席间菜色曹生皆不认得，只觉入口美味异常，又是几杯美酒下肚，曹生色心涌动，不住的拿眼睛去瞟那红嫣，那红嫣也似对曹生颇有情意，四目相对交缠，分解不开。老翁见状笑道“曹侄孙，我与你祖父既是挚友，你与红嫣又情投意合，如今老夫做主许你二人婚事，你看如何？”

　　曹生求之不得，连忙站起抱拳行礼，满脸喜色地应了下来。当晚宴席结束，曹生与红嫣被送入同一房间，成其好事，做了夫妻。期间不合礼法之处，曹生通通不去思量，其他人也似是不觉有什么异常。

　　次日，曹生从温香软玉中醒来，和嫣红在园中闲逛说笑。这府内的园中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景色怡人，只是总不见天光太阳，或是昏黄，或是掌灯，不似人间。奇在曹生对着这般情景全都视而不见，也想不起父母亲朋，只是同嫣红整日嬉戏玩闹，帐内春光无限。

　　过了一月有余，华服老翁将曹生叫到面前，说是受老友曹公之托，须好生教导曹生，曹家祖先原有福泽庇荫后人，只是到了曹生这里花天酒地不攒功德，如此下去，曹家很快会千金散尽孤苦无依，累得父母晚景凄凉，曹生自身也将破衣烂衫沿街乞讨度日。又将曹生领到一间书房，四壁上密密麻麻放置了无数的经史书籍，嘱咐曹生好生研习，言道曹生本无金榜题名做官的运势，只求通晓人情道理，正身明德做个善人，自会一生富足。每日老翁会前来考问功课，若是没有长进，必将手中拐杖伺候。更说是一日不经允许，便不得再回红嫣房中，吃住都在书房内。

　　那曹生自幼懒散无赖惯了，翻了两三页书，便觉得头疼欲裂，心里烦躁。想开房门去找红嫣玩闹，房门如同铁铸的，纹丝不动，高声喊人，也没有人理睬。折腾了几个时辰，老翁前来考问文章，曹生自是无言以对。那老翁当真命人举着拐杖狠狠打了百十下，曹生哭天喊地求情咒骂都不管用，直打到筋断骨折，鲜血淋漓才罢手。而后红嫣悄悄而之，给曹生涂抹了许多药膏，又含着泪劝曹生好生读书罢，不然这样痛打日日都要挨上一回。涂了药后曹生觉得苦痛立减，不多时筋骨接上完好如初，只是那疼痛还记忆犹新，知道红嫣所言不虚，那老翁不同自家父母疼惜自己，从前那些讨饶撒泼的手段都不管用，无奈下撂开那些嬉耍的心思，勉强翻书颂记。

　　渐渐曹生从每日挨杖打到两三日一次，其后半月一月方才一次。房内书籍读过大半时，曹生玩心消减，沉稳明理了许多，间或回红颜房中歇息，醒来不用催促自行便去书房苦读。书籍全部读完时，据曹生来到这府内已经数年有余，曹生已经许久不曾挨过杖打，与红嫣生下的一儿一女都已四五岁。曹生只觉得神思清明，对自己从前的荒唐做法羞愧不已，也知道老翁一家不是生人，只是感念老翁红嫣对自己有再造之恩，并不害怕。

　　这一日，曹生与红嫣在帐内闲谈，曹生说起已经离别爹娘多年，心里惦念，不知爹娘可曾安好，这些年来是否四处寻找自己，日日伤心。红嫣听到曹生说起人间爹娘，痛哭起来。道“夫君啊，你我夫妻缘分今日尽了。你既思念双亲，我再也留不住你了。只望夫君回去以后，孝顺双亲，良善为人，常常想上我与儿女一想。待夫君百年之后，我们一家尚有团聚之时。”曹生也抱着红嫣痛哭起来，眼前房屋庭院如水中涟漪层层散去，怀内红嫣也消失不见，曹生伸手去摸寻，触到一片墙壁上，定睛一看，自己正站在当初遇到红嫣的地方，薄雾将散未散，天上还挂着半弯黄月，看时辰三更还未过，低头打量身上，仍是当初的身量衣物。心里知晓在那府上度过的数年如一梦，在人间只是弹指间。

　　自此后，曹生性情转变，再不同那些狐朋狗友往来，每日侍奉双亲，经营家中事物，怜贫惜弱，广做善事。曹氏夫妻知晓了儿子的这段奇异经历，感激祖上和老翁的护佑教导，认红嫣为媳，立了牌位供奉，后曹生以续弦之礼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