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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却九命吃郴州

 好宜生张弦 2019-04-06

      一个全新的目的地是游客心中的一场梦,哪怕充满着一些未知的凶险,也不会遮断那与生俱来的好奇,有了别人口耳相传好景致的诱惑是如此,能够再加上美食的诱惑更是如此。

      可是当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摆在面前的时候,尽管好奇心忍不住占了上风,两只脚却还在犹豫中踯躅不已。

      因为那个地方叫做郴州。那里不仅透着诱惑,更透着充满神秘色彩的“凶险”。

      郴州那个地方曾经人烟稀少,充满瘴疠,生存状况很差,是古来流徙徒犯之地。“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这句话,是对古代郴州最贴切的诠释。但韩愈、苏轼、秦观、周敦颐等在历史和文学史里面留下过深深足迹的人物,却都曾经在客居郴州之后,侥幸生还,并为后世郴州增色良多。

       郴州独占着字典当中的一个字“郴”,除了为郴州做地名,这个意为“林中之邑”的汉字绝无它用。郴州地理位置在五岭之北,湘地之南,民俗方言却迥异于北面的湘楚与南面的两广。在厚厚的史册里发微探幽,便知道郴州的居民主干和社会的文化主导者,从唐朝起就以被贬斥和流放的北方官员及家属为主,他们越过湘楚,把北方烙在他们身心的一切,千里迢迢带来郴州,让北方的习俗、方言,在郴州形成一个长期稳定的孤岛形态,直至今天。甚至连作为文化的一个表现细节的饮食习惯,郴州也与周边地方形成了一个显著差异。

      郴州,既然连雪樵最仰慕的大文豪兼美食家东坡居士都去得、吃得,还留下了苏仙岭著名的“三绝碑”,雪樵终究找不到继续犹豫的理由,还是要去。

      因为关于坛子肉、临武鸭、东江鱼的传闻早已经让食指大动了,何况郴州还有更吊胃口的东西——如果癞蛤蟆的最大志向是想吃天鹅肉,雪樵总不能连癞蛤蟆都不如吧?听得郴州有个天湖,湖面上游的都是天鹅,而这些天鹅是不受法律保护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如果去郴州就能够吃到天鹅肉,也算了却平生一道宏愿,知道可以吃却不去吃,岂非要被馋死?

      终于到了郴州的时候,看见很多美女挡住了视线,也看见酒店食肆的招牌牢牢抓住了眼球,更看见别人挺着肚子,打着香嗝,一边剔着牙一边斜叼着烟卷从土菜馆里走出的惬意模样——就是这里了,搏命一吃好象没有那么恐怖吧,且任脚步随着鼻子放纵。

      跟当地人攀谈,就知道在郴州任何地方吃东西,辣子总是最当家的调味品,一如他们标榜的烧菜所用正宗原榨茶油。

      有了洋溢着生命气息的青辣子,再配以生命终结在最红火、最热烈瞬间的晒干五指朝天椒,无论是炒制的干牛巴,还是烧出的田鸡肉,都足以在香浓味美的驱使下,让你不由自主地把筷子伸过去,再伸过去——几个回合下来,两只耳朵开始发胀,额头渗出汗水,口舌已经麻木,而最不争气的是眼睛和鼻子,竟然被这难得的美味感动得——不!是辣得涕泪交流,一边看着手边迅速增多的废弃卫生纸,雪樵一边抱歉地对主人说,真对不起,没想到郴州的菜和郴州的朋友一样热情,雪樵感动得要死,可也辣得要死了,拜托,救命!

      晚间正餐是出奇地辣,辣得出奇,远远超出了对湘菜的既往认识,一条命几乎就此丧在不怀好意的辣椒手上,连夜里希奇古怪的梦,都飘荡着挥之不去的辣气。

      第二天吃早餐,寻找餐馆的时候就在想,早餐应该是平和舒顺的了,就算还是希望增加一点辣来开胃,也至多不过陕西糊辣汤的标准,意思一下而已吧。可是想不到的事情就在一瞬间发生了,让我两只眼睛几乎惊掉:店家端出来的鱼头米粉上面竟飘着一层厚厚的红油,油里的细碎辣椒依稀可辨。偷看一下其他吃客,正旁若无人狼吞虎咽呢,碗里的状况已近狼藉,不过那色彩却跟我的毫无二致。摸摸有点发麻的头皮,战战兢兢掰开方便竹筷,小心翼翼捞出米粉送进嘴里,一股先声夺人的辣气倏地冲进喉咙——反正别人都没事,咱也绝对辣不死,吃罢!到了后来,整个人又变得麻木起来,而用过的卫生纸又成了一个小山。收拾杯碗的店家看看别人的桌面,又诧异地看看雪樵,非常关切地说:感冒没关系,吃我这鱼头米粉,包你好!雪樵噙着快要辣出的眼泪频频点头,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心里却在嘀咕,明明是你故意出我洋相,故意多加辣子给我,却又来冒充好人!可是话从嘴里出来却全变了:对对对,能不能再给我拿包纸来?

      转眼又到了中午。例行公事的那件事,避无可避地又提到了议事日程:吃什么?到哪里吃?

      上一天的晚上,朋友已经看到了雪樵餐桌上的洋相,知道再找地道的郴州土菜馆吃正宗的郴州特色,也许真就送掉了雪樵一条贪吃的馋命,朋友那与时俱进的创新思维立即落实了一个新的去处,到天湖吃天鹅!雪樵拊掌大赞:太好了!留得馋命在,天天有美食!

      从郴州城开车跑出来,不用20分钟就到了天湖。只见那白云游荡在湖水中,环湖的山上翠绿的竹子迎风轻摇,在这一白一绿之间,上千羽人工繁育的灰天鹅或在浅水嬉戏,或在草滩觅食,或在湖光山色里轻缓地凫泳,偶尔一只爽心的鹅引颈长鸣,山水之间就立刻响彻了那清亮的天籁之音。

      热情的天湖主人听得雪樵到来,君子入庖厨,亲手烹制天鹅肉。

      眼见“吃天鹅肉”就要变成现实,雪樵心里的期盼拐着弯就从嘴边溜达出来了:你说,饭食八分饱,书读十分通,如果要倒过来怎么样?朋友问:你想说什么?直言吧。雪樵说:这书读十分通会不会变成尽信书不如无书了?这么好吃的天鹅肉,怎么舍得吃到八分饱就放了筷子跟馋虫过不去,说不吃就不吃呢?朋友闻听哈哈大笑:放心吧,一只灰天鹅十几斤重,不要担心我跟你抢,撑死两回你都吃不完的,昨晚你喊辣得要命,现在有天鹅肉吃,你不会又变成了见到好吃的馋得不要命吧?

      插科打诨间,天湖苦笋和香烧天鹅肉等等已经端来桌上。卸掉围裙的天湖主人张晓平毫不理会雪樵一副按捺不住的贪吃相,先致了一通欢迎词,然后又捉过酒瓶挨个倒酒。雪樵两只耳朵早就灌满了天鹅肉的香气,哪里还听得进去欢迎词说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好像说这天鹅现出口法国,轻易不会加工给客人之类,赶紧碰了杯子,干掉欢迎酒,提起筷子直奔天鹅肉——可还没等雪樵的筷子伸过去,两双筷子却已经伸到雪樵的碗边来,给,这块肉最香!快吃,这鹅肝在西餐厅可是一份卖到一百多块呢!

      到底是名动天下的美食,再经过张晓平这位天命半知的食品生产加工专家倾心烹调,吃过的、没吃过的,都是赞不绝口,唯独雪樵却还是埋头“苦”吃,连个“好”字都没有。

      主人终于等到不耐烦, 跟雪樵碰过杯子之后就非常不客气地要评价:我说老弟,你这张嘴也算吃过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了,老哥做的这个烧鹅肉味道如何?

      雪樵知道天湖主人曾经在兴凯湖边戎马多年,豪爽率直,既已经问出来,就说明十分在乎雪樵的感觉。可是雪樵真的好为难啊,太为难了,这话说出来,会不会惹主人不高兴呢?雪樵给自己壮了壮胆,也就不再顾及后果:这天鹅肉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反正你这里房子多,给雪樵布置一间,能写作、能睡觉就行。

      然后呢?主人确实开始急了。

      然后雪樵就在天湖安营扎寨,每天吃上一顿跟这一模一样的天鹅肉,连续吃上一年,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不好吃——雪樵卖了一下关子——吃腻了,当然就没那么好吃了,拜托,再让我吃两口行不?

       雪樵的话还没有落地,一桌子的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那笑声冲出窗外,离窗子近的天鹅受到惊扰,嘎嘎大叫着飞往远处,却正如逃命一般。

       这一餐饭足足吃了两个多钟头,一开始是所有人都在吃,然后是男人在吃,再然后就是雪樵一个人在吃。吃到最后,雪樵只记得桌子上面的两道菜:苦笋、天鹅肉,一个香得要命,口感极佳;一个却是苦得吓人,苦到了苦菜苦瓜连比较资格都没有的程度,却让人不能停口。

      晚上返程,坐上火车还在回味郴州盘中之物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老弟,你要的房子我下午可是安排人给你去收拾了,什么时候要过来,不用打招呼,天鹅肉可是管够的!

      一边为这句话感动着,一边却在回忆郴州之行的美食体验。这些体验,已经是近年来种种感受的极致。

      爽死、辣死、馋死、苦死、撑死、开心死、感动死……想把这些吃出来的体验延续到自己的人生感悟里面去,难道还就怕了不成?

      那东江鱼,那坛子肉,那天湖野牧黄牛,那种种山野奇珍,不去吃,岂非又被遗憾死?去吃遍它,连死都不怕,还怕吃不到么?

      自问馋相如猫,猫有九命,雪樵难道连猫命都比不上么?那就义无反顾,拼却九命吃郴州!

(雪樵为本人常用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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