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断想 来自畸笔叟 00:00 17:47 清明小长假,好歹也有三天。 这三天做点啥?尤其是一家门一道,与小孩一道做点啥。 扫墓好像是中老年人的事情。 前天我出门扫墓去了,很少看到四十岁以下的。十岁以下的儿童更是少见。至于十几二十岁的孩子,更是几乎看不到一个。 踏青自然很不错,春光正明媚。不过,清明踏青与其他春日郊游乃至夏秋远足又有多少区别呢?大人分不清,小孩更加分不清。 所以老早的清明习俗,有采荠菜花放在灶头上,摘柳树枝插在门上。唯荠菜花和柳树枝是新春的象征,于大人是“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无声的关照,于小孩则是“东风吹柳日初长”的灵动的提醒。 江南地方志还多有记载,小孩子甚至把柳枝做成圈戴在头上,女孩子还用细柳枝做成球,插在鬓角呢。所谓“清明不带柳,红颜成皓首”。这句“红颜成皓首”,分明在提醒我们,“行乐须及春”。 我们这一代,小辰光还是玩过柳枝圈的。春游到长风公园,男同学都会做来戴上。不过,说法已经不是传统的了,而是改成了“游击队员的隐蔽物”,与时俱进嘛。 老实讲,清明节的民间盛况,我们小辰光已经看不到了。 像康熙进士沈朝初所描写的那种“群庙旌旗坛裹盛,十乡台阁山塘迎”的苏州人倾城而出去山塘看会的景象,只留在了传说中。至于小鬼居然属于城隍老爷管辖,清明节还要到城隍庙烧香拜城隍,更是闻所未闻了。 老早清明节也不放假。放假也归无用。 上海是移民城市,大多数人的祖坟都在外埠。那时交通也不发达。再说,穷人,又有几家还留有祖坟的?富人,又有几家敢去扫墓的?划清界限都唯恐不彻底。在家里对着祖宗遗照,偷偷烧一炷香,磕几个头,就算是孝子贤孙了。 这一断,就是几十年。再捡回来,很多已经走样了。 讲得不客气,现在大多数六七十岁的老年人,在习俗方面,基本上“听风就是雨”,否则,也不会沦为无可争辩的“线下传销主力军”和“线上转帖狂魔”了。他们反正吃饱饭没事做,任何仪式都是越复杂越好,“kill time”嘛。直弄到现在民间红白喜事包括清明扫墓的繁文缛节已经登峰造极,空前绝后。 不幸的是,他们的孩子一辈已经成年,对老一套向来是面顺心不从的。因此,那些似是而非的所谓新风俗,我看是传不下去的。你们玩完了,没人接着玩。 但是,清明节还是要过的。清明沦为国定假期,还只是2008年的事呢,方兴未艾啊。更何况,80后很多都已经是“老母亲”、“老父亲”了,如何跟孩子一道度过一个又一个有意思的清明小长假,恐怕也会成为新的焦虑了吧。 其实,传统的清明习俗里,一直有与孩子有关的内容。只是这些年来,我们做大人的太自私,不去发掘、不去继承而已。 有一种叫“放断鹞”。 江南民俗是,“正月灯,二月鹞”。正月里,陪孩子一起拉拉兔子灯,二月里,陪孩子一起放放鹞子(风筝)。 清明在阴历三月(今年为三月初一)。老底子来讲,春耕在即,要大忙了,孩子也要帮帮手的。那么鹞子就不要再放下去了。 不放了,也不是“刀枪入库”,而是大人小孩再一起放最后一次鹞子。放到一半,将线拉断,让鹞子飞走。是为“放断鹞”。 正如歌中唱到,“他会自己长大远去,我们也各自远去,我给你写信,你不用回信,就这样吧。” 很有诗意,也很有禅意。 另一种就是“野火米饭”。 《清嘉录》有记载:“是日(注:指清明),儿童对鹊巢支灶,敲火煮饭,名曰‘野火米饭’。”这原是江南人家的功课。 让孩子烧饭,本来已不简单。而清明烧“野火米饭”就更不容易。因为,烧野火米饭,先要“敲火”。“敲火”,也称“钻火”,就是钻木取火。用最原始的办法,让孩子们亲身感受人类祖先存活的不易。 人类钻木取火,至今有6000多年历史。有了火,人就开始吃熟食,并因此与其他动物有了明显区别,尤其在脑发育方面。 人又是健忘的。所谓“久久为功,撂下稀松”。所以,每年都来温习一下,很有必要。《辇下岁时记》里说,“清明,尚食内园官小儿,于殿前钻火,先得火者进上,赐绢三疋,金椀一口”。奖品很丰厚啊。 其实,有时我在瞎想,现在农家乐那么多,空地上垒几个灶,支几口锅,让踏青游春的大人陪孩子在清明长假里一起烧烧“野火米饭”,也是不错的商机啊。还“国学”了一把呢。 终于要说到,为啥要在清明让孩子钻木取火呢? 那是因为,历史上,清明前有个重要的节日叫“寒食”。寒食,顾名思义,就是吃冷的物事。所以,青团肯定是只吃冷的。为啥,禁火呗。顺便说一句,粽子老早也只吃冷的。因为到端午,天已暖和。火也要珍惜,能省则省。 寒食节,一直有个美丽传说。 春秋时代,晋国公子重耳落难,介子推曾割股与公子食。日后,公子做成了皇帝(即春秋五霸中的晋文帝),便要给他重禄。介子推不要,宁可与母亲一起逃入绵山躲藏。皇帝一时性急,令人放火逼他出山,介子推依然坚不肯出,结果母子都被烧死。晋文公悔甚,遂下令,今后此日,不许生火。 两千多年来,这个节日,曾经长达一个多月,甚至有说,过了年后就禁火了的。也曾只禁三天、五天、七天的,后来只禁一天了。所以,江南民谚讲,“冬至百六是清明”(即冬至后第106天是清明),寒食节就成了“百五节”。又叫“禁烟节”、“冷节”。 宋人苏辙写过一首《新火》诗:“昨日一百五,老樨俱寒食。” 诗名“新火”,里面又提到“昨日”“寒食”,这说明,过了寒食,到了清明,就可以重新烧新的火了。 不烧新火也不行,上坟要点香烛烧纸钱的啊。唐人王建《寒食行》有云:“三日无火烧纸钱,纸钱哪得到黄泉”(老早寒食也有上坟之俗)。 这新火旧火怎么区分? 前天有读者在网上问我,寒食那天,他老婆正好一天没开煤气灶,两家头吃了小火锅,这算不算碰巧也禁火了呢? 当然不是。 其实,“洋火”即“自来火”传世不过二百年。此前,民间虽有些急办法(如用松木削薄片,上面涂硫磺),并不广为人知。还是以钻木取火为主。 当然,人们也并不需要天天钻木取火。一般的情形是,傍晚炉灶要熄火了,先点亮油灯;到天亮,为省油要吹灯了。先点引火柴生炉灶。如此循环不已,当然只能算旧火了。 不过,到了寒食,要“改火”了。旧的火种一律熄灭,到清明重新钻木取火。 为啥要“改火”?一说,初春容易引发山火,所以要先禁后改。另一说,每个季节,钻火的木材不同。春天要用春天的。我倒更愿意相信年年温习祖法的说法,也算不忘初心。 事实上,也并不是家家人家到了清明都要重新钻木取火,火种大多还是靠传的。宋人王禹偁自幼家贫,清明夜要点灯读书,就问邻家去讨。有《清明》诗为证: “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 有趣的是,诗中也有一个“昨日”。 这说明,寒食禁火,并不像现代人所想象的,要禁到子夜。就像过阴历年还要愚蠢地倒计时一样。 差不多就行了嘛。寒食日天一黑,就可以点新火了。 民间是这样,官家乃至皇家,好像也是这样。请看唐人韩翃写的《寒食》诗: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差不多的好处是生活自由自在。坏处则是法度不严,科技难以精进。所以,1918年,胡适先生写过《差不多先生传》;2008年,MC Hotdog写rap《差不多先生》,虽摇滚,讽刺力并未胜过老胡。 有的清明传统倒是怎么断也断不了。 《清嘉录》里有记载:“又以餕余(注:祭祀剩下的物事)燕(同宴)诸族人,亲友互相庀具(摆家生),壶觞腾涌,欢呼鼓腹。” 我真是太欢喜“壶觞腾涌,欢呼鼓腹”这八个字了。太有画面感了。 本来嘛,“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完) 我最近还写过: 告示:我2018年出的两本拙著《上海名堂经》和《上海有声色》已上架(均为有声读物,用手机扫描每篇题目下的二维码即可收听我读那篇文章的沪语音频)。 需要购买签名本的请扫描下面任何一个二维码加入“畸笔叟签名售书群”,然后按群内客服的要求去做即可。谢谢各位捧场。
|
|
来自: 昵称Ha3PDtiL > 《了解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