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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印象

 潍坊北海道 2019-04-09

作者|李玉红 

       我出生在沂蒙山区的一个小村庄,家里姊妹六个,加上父母两人,一个贫穷的八口之家,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小时候,缺吃少穿在我们家是常事。做一身衣裳,老大穿了给老二,老二穿小了给老三,老三底下还有老四,轮到我这老五,穿个新衣服就像过大年。但似乎恰恰是因了贫穷的缘故吧,过年就成了美好的回忆,永久的期盼。尤其是有关过年的这样几个场景,铭记在心,永远难忘。 

       场景一:赶年集看车子 

       离我家最近的就是莲花山后逢五逢十的五井集了。印象中多次跟父亲去赶过这个集。虽然说是赶集,但主要任务还是“看车子”。在姊妹六个中,我从小生的比较机灵,深得父母厚爱,所以担得起看车子这“重任”。什么是“看车子”?东西推到集上,到底卖多少钱合适?爹就把车子放路边,让我看着,自己进去打听价格,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再把车子推进去。而到过年的时候,集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挤不动搡不动,而我家除了卖东西(这个时候,多是卖猪和白菜)还要买东西(置办年货),这项任务就显得尤为重要。 

       早上六点出门,父亲推着养了一年终于出栏的两头猪,十几岁的我在前面拉着车子,父女俩一路兴高采烈地赶集去了。半个小时后,翻过莲花山,我们来到了人头躜动的大集上,先去猪市,跟小贩们一番讨价还价后,父亲以自己认为拿得出手的价格将猪卖出。然后,父亲将车子往北墙角一放,让我在太阳底下守着车子,他自己一个人进去买东西了。猪市上猪的尖叫声不时传入我的耳朵里,身边小贩的吆喝声,卖爆米花的,卖糖块的,卖新衣服的……我的心痒痒的,好想丢下车子进去看看。但我不敢。我怕丢了车子,更怕丢了自己。 

       偶尔也有几次,集上不是很挤,爹会让我坐到车子上,推着我一起去置办年货。鞭市是必去的——再穷的人家,过年也得放鞭炮啊!不过是日子宽裕一点的放个200头或者500头,日子紧巴点的就放个50头100头。爹站在鞭市的外围,先听响声,再比较价格,然后选上两挂50头的,一挂100头的: 100头的这挂大年夜放,另外两挂50头的一挂小年送灶王爷放,一挂正月十六出新年放;然后去肉市,割上一两斤肥肉(炼油炒菜吃),买上三五斤猪大骨;接着去菜市。菜市上卖的最多的就是白菜,这个我家里有的是;再就是土豆、山药和菠菜。爹娘勤快,这个我家也有存货。印象中有一样菜是每年必买的——干海带。为什么必须买这个?用它或者萝卜缨子馇腥菜吃。什么是腥菜?就是拿刚才买的猪大骨煮过后,剔掉肉(正月里侍候客人用),把骨头分给馋了一年的孩子们,打打牙祭,然后再用骨头汤炖干海带或者菜缨子。整个一正月,我们全家就以此为下饭的菜;至于布市,我们一般是不去的,因为这根本是在计划之外的事。要是需要给哪个孩子添新衣裳,父母是进腊月就打算好了的,不可能临时添加的。 

       所以,印象中的赶大集,是去看热闹的,顶多饱饱眼福,别指望父母法外开恩,临时给你买点啥好东西。但即便这样,仍旧让人充满了期待! 

       场景二:大扫除贴对联 

       进入腊月,大扫除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在小年后,叫做扫屋。“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一般是选一个好天气,将屋里的家什什么的都搬到院子里,再绑上一根长笤帚,将屋梁上的灰尘墙壁上的蛛网,一并清理干净,贴上集上买来的年画,黑乎乎的墙壁真的是蓬荜生辉了。第二阶段的打扫一般安排在贴对联之前。 

       贴对联多是安排在腊月二十九,有时候天气好,也会在三十贴。每年的对联,都是父亲自己写的。买几张大红纸,根据门框大小裁成一条条。进入腊月中旬,父亲便抽一个周末,专门来写对联。之所以选在周末,是因为要有人帮忙,摁着红纸,写完赶紧拿到地上晾上,再拿一张新纸给父亲。有时候还要帮父亲选一选,是写个“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还是写个“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哈,写春联的过程也是个学习的过程。写完对联通常需要一个上午的时间。晾好后拿根细绳一缠,放到柜子顶上,等到时候拿出去贴就好了。 

       通常贴对联以前,我和姊妹们要大扫除的。一早起床,娘说,老大老二把屋里打扫干净,小三小四小五扫院子,六儿跟娘煮骨头。其实大家都明白为什么是六儿跟娘煮骨头,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点破——谁让六儿最小呢?一家人就开始忙活开了。打扫院子的要连门框一起清理的,清理了旧对联才好贴新的。而清理旧对联真的不是一件好营生。得先把门框上沾上水,弄湿了,再用小刀一点点刮。寒风凛冽中,本来已经冻肿的小手通红通红的,皴了的皮肤紧巴巴地疼。打扫干净,把垃圾运出去后,骨头也刚好煮好。爹和娘把肉剔过后,每人分一块骨头,大家便津津有味地啃起来,算是对前段劳动的奖赏了。娘这时赶紧打上糨子,过会我们好贴对联。贴对联是个技术活,不能贴的太高也不能贴的太低,哪是上联哪是下联,都要分得清。爹、二姐、三姐个儿高,负责贴;大姐、四姐和我分别跟他们结对,负责打下手。一会功夫,对联便贴好了。后来家里条件好些了,开始贴过门钱,这个可就麻烦多了。大门口要贴,每个窗子要贴,忙忙活活得整整一上午时间。清扫一新贴过对联的家,真的就有过年的样了! 

       场景三:辞旧岁迎新年 

       过年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穿上新衣服。但是,勤快的娘一定会为我们姐妹每人做一双新鞋。除夕下午,娘把新鞋分给大家,让个人自己先“排排”(新鞋紧,先撑撑,免得挤脚)。穿上新鞋的我们,觉得自己一下子美大了。在打扫好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几圈下来,又怕把鞋子弄脏了,赶紧脱下来,用手拍打拍打鞋底,收好,等大年夜起来穿。后来日子过得好点了,爹娘便为每个孩子准备一件过年的新衣服了。 

       吃过晚饭,娘领着我们姐妹,开始包水饺。水饺馅一般是纯白菜的,有时候也会加点“汁渣子”(肥肉炼掉油后的剩余物),就算是开荤了。包完水饺,娘便催着我们去睡觉。兴奋和期待中,大家各自回屋,上床前,先将新鞋子新衣服放到床头,方便起床就穿上。 

       半夜,迷迷糊糊中,被娘给喊醒,哆哆嗦嗦中穿好新衣服,见到饭屋中娘已经点起灶火,水饺一会儿就要下锅了!这可是盼了一年的好东西啊!因为睡觉前娘就一再嘱咐:不会说话就闭嘴啊,别让神佛怪着。所以,看到下裂了口的饺子,你得说:下喜了,下笑了;谁若是不小心,打了东西,你得说岁岁平安,不然不吉利。有时候风大,把忽闪忽闪的洋油灯给吹灭了,全家便陷于一片沉寂,因为你不知道怎么说,才能避开“灭”这个字。赶紧的到处摸火柴,快点儿点起来,不然神佛怎么来啊?呵呵,这些老讲究啊,更加增添了黑暗中过年的神秘感。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反正吃过芝麻秸煮出来的饺子,听到村里有放鞭炮的声音了,娘开始给神灵们发“钱粮”,爹点起一挂鞭,放了。然后,姊妹们便挨个出门到天井里磕头。磕头必须磕三个、六个或者九个,因为娘说了,神三鬼四,过年迎送的是神仙;上坟祭祖时才磕四个的(尽管我从来没经历过,因为我们那儿女孩子是没资格去给祖宗们上坟祭奠的)。这一系列程序下来,就听到门外路上有小孩子提着灯笼走路的声音了——拜年开始了! 

       娘和爹当年结的是“当庄亲”,所以,庄里除了近邻就是亲戚。拜年是项体力活,从庄东头的邻居家到庄西头的舅舅家,从庄南头的姑家到庄北头的姨家,夜里三四点钟开始的“过年好”仪式一直持续到太阳出来了,我们还在挨家挨户的地串门呢。尽管腿走得累了,但心里还是蛮高兴的,一是一年到头难得穿一件新衣服,出来显摆显摆;二是收获也是蛮大的,你瞧,满满一口袋糖块、花生、瓜子,盛不了的已经回家放过几趟了。唯一难办的就是那双手工的布鞋,有时候碰到天气变暖,拜年回来,新鞋子沾满了泥巴,赶紧换下来放到太阳底下晒晒,要不,第二天走亲戚就没新鞋子穿了! 

       ……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随着生活的好转,过年与平常相去不远了。然而,在那个物质高度匮乏的年代,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过个年就是最幸福的事(尽管这幸福在父母看来可能是折磨或者煎熬)。正因为如此,幼时过年的场景,如今便成了幸福的回忆,刻在记忆深处,此生难忘。 

      ——本文刊载于2014年《北海道》冬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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