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已经交代望帝与丛帝的芥蒂,史书上的场面结论是禅让,但是历史故实是丛帝政变,流放望帝。但是之所以有禅让之说流传不绝,也可证明丛帝并非赶尽杀绝,而是在舆论上给予了望帝优待,维持了颜面上的合法性。不过其性质就等于是矫诏继承王位,取望帝而代之,同时也维持了千古之下,二帝陵寝能长相厮守于望丛祠、后人同祭二君的身后福泽。
丛帝名为鳖灵,亦号称开明,因风云际会成为杜宇王朝之相,又由于开凿玉垒山治水有功,使蜀民安居乐业,得到大部分蜀民拥戴。遂乘其势逐走望帝杜宇,推翻了杜宇王朝,自立为蜀王,是为开明王朝。开明王朝建立后,沿袭杜宇王朝旧制,依旧定都郫邑(今郫县),而以广都樊乡(今双流县境)为别都。《蜀志》说开明氏“王蜀凡十二世”,王室立太子,别子为群公子,表明蜀有太子与群公子之分,已与诸夏同制。 开明王朝推行疆域扩张战略,国力得到大大增强。从开明二世开始,北征南伐,东攻西讨,争城夺野,剧烈扩张。到战国时代,开明王朝已让蜀国成为一个幅员辽阔的强大国家。开明三世时期,蜀王西征青衣羌地,芦山一带成为蜀国的西方门户;大举向南兴兵,沿岷江南下,征服僚(即夜郎)、僰(今四川宜宾到云南昭通地区)之地,成为蜀之附庸。由于历代开明王的开疆拓土,到战国时代,蜀王国疆域“东接于巴,南接于越,北与秦分,西奄峨嶓”,于当时诸夏之中,可称泱泱。 开明王朝的职官有太傅、丞相、郎中令等,皆为朝官。封君有侯,为一方之长。实行分封制,封王室弟子于边防重镇,以为屏障。同时开明王朝建立了一套完备的礼乐制度,祭祀之制在其中占有重要地位。 丛帝以下,史称二世为庐帝,三世为保子帝。九世称为开明尚帝,锐意变法,开始接受中原文化,立宗庙,去帝称王,以酒曰醴,乐曰荆。也正是在他的时代,蜀国国都于BC367年正式迁至当今成都,开启锦官城数千年华彩篇章。近年考古出土的开明王朝礼器、乐器、兵器、玉器等共出一墓,反映出当时开明蜀王政权的集中统一,说明当时的蜀王国仍处于“礼乐征伐自天子出”那样一种全盛的时代。
除此之外,《史记·六国年表》中涉及当时蜀国开明王朝的记载还有: 秦历共公二年(BC474年),蜀人来贿。 二十六年(BC451年),秦左庶长城南郑(今汉中)。 躁公二年(BC441年),南郑反。 惠公十三年(BC387年),蜀取我南郑。 楚肃王四年(BC377年),蜀伐楚,取兹方(今湖北松滋),于是楚为扞关(今奉节)以距之。 秦惠王元年(BC337年),蜀人来朝。 从上面正史记录可见,当时蜀国与秦楚均有往来,而与秦之关系尤为密切。同时还可以从这些侧面看出,当时蜀国已经完全跻身强国之列,北可以抗秦,南可以伐楚。 于此同时,在蜀国东部也早已逐渐崛起了巴蜀大地另一部落强国巴国。巴国处山区丘陵地带,资源逊于古蜀国,但由于近水楼台,其风化声教受蜀国影响明显,也与古蜀国一直保持频繁往来。从巴人丛帝相蜀即可看出,早期巴蜀可谓手足之邦,否则难以在王权高层产生认同。《尚书》中也有记录,早期周武王伐纣,就得到巴蜀联军的助力。《左传》中对巴国的记载同样比较明确,尤其是关于巴国与楚国的战争就有四条。当时巴国国都为江州,即今重庆,别都为阆中。至今古城阆中民间依然保留巴渝舞民俗,此即《华阳国志》中所谓“武王伐纣之歌”。 另外,在蜀国开明九世时期,蜀国出兵南郑,取其地,并封王弟葭萌为汉中侯,置藩属国苴国。到开明十一世时,时任苴侯被要求上纳至蜀国的贡税日益繁重,苴侯觉得做这汉中侯窝囊,于是开始拉拢巴国联合抗蜀,交到蜀国的贡税至此减少。如此一来蜀国自然不悦,但碍于苴国战略地缘的重要性,以及苴侯是同宗族人,蜀王只是派人回应了句“往后若有秦兵至,自退之”。也就是说以后要是有秦军来攻打你的话,你自己想办法打退秦兵吧,我不管了。等于是解除了对苴国的封建共同体关系。自此,短视的苴侯自以为得计,一度中断了与同宗蜀国的来往,却不知道巴蜀溃散之潘多拉魔盒就此打开,诸神的裁决很快即将到来。 到开明十二世时,蜀巴两国由于资源争夺,关系已经大不如前,加之蜀国从开明十一世起国力渐衰,苴国正式联合巴国,并离间巴蜀,形成了蜀国与合流巴苴的对立格局,时常开启战端。苴国本是巴蜀与暴秦的重要战略缓冲,这样的乱局自然就给东北部的暴秦提供了良好天机。当苴国求救于秦之时,秦惠王就动了渔利之心,正巧秦国游士司马错也看中了巴蜀内乱的天赐良机,建议攻伐蜀国,二人一拍即合,秦王派遣张仪、司马错、张若等率军攻伐蜀国。当兵临城下,苴侯还以为王师驾临,为表诚意大开城门,秦兵蜂拥而入,顺其石牛道(今剑阁)灭蜀吞苴,蜀王身死,苴侯被废,蜀太子逃到彭乡(今彭州)被捉,蜀王遇害。两月之后巴国亦被秦国所灭。数千年古蜀繁华,一夕竟成前世烟云。 关于秦举巴蜀之年份,目前各方均按BC316年定论。但是巴蜀著名考古学家、原华西大学博物馆馆长郑德坤先生在其重要著作《四川古代文化史》中专门对此提出考证,还有另外两位资深巴蜀史家也有专文考定此问题,分别是马培棠先生《巴蜀归秦考》和钟凤年先生《论秦举巴蜀之年代》,诸家均发现史记《张仪传》中纪年年号前后对不上导致BC316年秦举巴蜀逻辑不成立,清人钱大昕其实在其《廿四史考异》中就已经发现此处疑云,但是当时钱氏只是觉得困惑而提出问题,未作结论。经过几位史家严密细心梳理,考定其正确年份当为BC329年,比世说提前13年。笔者认为他们的考证结论是有道理的,有兴趣者可以自行查找其文,此不赘述。但BC316年早已被广泛接受,故以此行文著书,亦不算大错。 当年丛帝以政变手段灭贤君望帝之法统,僭位之后尽管也励精图治加恩于国,但是天理依然昭彰,因果从来相随。十世后,其国亦饱受兵灾,至十二世最终被暴秦灭国,足见天道好还。三千年锦绣天府,竟被暴秦纳入彀中。求仁得仁,作恶召恶,万古不易之圭则也。事后潜心补阙,纵己之一身可得善终,然祸亦延及子孙。为大事者,可不慎哉! 附录陆游《鹊桥仙》词一首: 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 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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