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我国乡村民居尤其是明清古民居,常会见到写着些古怪汉字的匾额:

( 图 一)

( 图 二)
( 图 三)
( 图 四)
这些横额上的怪字,其实是一种民俗字,我们称之为“民俗组合字”。它是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汉字根据其意义之间的关系组合成一个字、综合表示其构字成分组合之意义的。因此,当我们乍一看到这些字的时候,虽然会觉得莫名其妙,但仔细一想,便能悟出来是些什么字——上面图一中的四个字,从右至左就是“天长地久”:“青氣”为天,“萬丈”为长,“山水土”为地,“多年”为久。图二中的四个字,从右至左就是“天官赐福”:“元”通“员”,“南员”为官(衙门八字朝南开,主持其事的是官员);“方便”为赐(予人方便,即是恩赐);“财主”为福(财主有钱财,当然是福)。图三、图四中的三个字,从右至左就是“君亲师”:
“人主”为君,“见父母”为亲(父母乃双亲),“先生”即师。
由于造字者不止一人,写字者又有不同的书写习惯,因而民俗组合字也有异体字。例如“天”,就有写作“青气”的(观宋按:“氣”与“气”本是两个不同的字。“氣”是“餼”的本字,“气”才是“气体”、“云气”的“气”。后以“氣”为“气”之繁体,而另造了“餼”字):
( 图 五)
( 图 六)
又如“地”,又有写作“赤氣”的,因为“盘古开天地”的神话传说中有青氣上升
为天、赤氣下沉为地的说法;“久”也有写作“萬年”的,因为这样就与 “萬丈”为长相应。
( 图 七)
( 图 八)
或者虽然写作“南元”,但不是左右结构,而是写成半包围结构:
( 图 九)
我们知道,汉字从造字法的角度讲,有所谓“六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及“四体二用”(象形、指事、会意、形声为四种形体构造法即造字法,转注、假借为二种用字法)之说;从字形结构的角度讲,有所谓独体字与合体字之分(象形字、指事字为独体字,即不能再拆分;会意字、形声字为合体字,能够再拆分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独体字或偏旁)。民俗组合字,就其造字法而言,符合“会意”之“比类合谊,以见指撝”的定义,故而应仍归于会意字。但就其字形结构而言,却与合体会意字有所区别:合体会意字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独体字构成的,例如“休”,从“人”倚“木”,“人”和“木”就都是独体字,不可再拆分。而民俗组合字,则往往是由“合体字+合体字”或“合体字+独体字”所构成。例如“青氣”(天),“青”和“氣”就都是合体字(《说文》:“青,从生、丹”;“氣,从米、气声”)。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称之为“组合字”,以与文字学上所称的“合体字”相区别。
关于民俗组合字的由来,有人认为源于道教的“秘字”——道教徒为了保持其道法的神秘性和奇异性,便创造出所谓的“秘字”,用以写录道教修炼的口诀之类。例如著名的《老子养生秘字诀》,就全是用这种“秘字”所写成。
( 图 十)
这篇《老子养生秘字诀》,原刻于苦县(今河南省鹿邑县)明道宫老君台(又名升仙台,相传为老子讲学和仙蜕之处)前的一块石碑之上,“文革”中被毁,本世纪初根据拓件重刻。全篇为七言八句56字古体诗一首,据考证,是:
育炉烧炼延年药,真道行修益寿丹;呼去吸来息由我,性空心灭本无看。
寂照可欢忘幻我,为见生前体自然;铅汞交接神丹就,乾坤明原系群仙。
从图十可以看出,道教的所谓“秘字”,其实也都是采用组合会意法而造,这与民俗组合字完全一致。可问题是,这篇《老子养生秘字诀》,学界一般认为只是托名老子,实为后人所作。这样一来,它与民俗组合字的产生孰先孰后,便不得而知,因而说民俗组合字源于道教的秘字,缺乏依据。但尽管如此,民俗组合字造字的动因,却可以肯定与追求神秘奇异有关。
根据古文献记载,民俗组合字在南北朝时就已大量出现。《魏书·江式传》云:延昌三年,上表论字体不正。略曰:“皇魏承百王之季,绍五运之绪,世易风移,文字改变,篆形谬错,隶体失真,俗学鄙习,复加虚巧。谈辩之士又以意说炫惑于时,难以厘改,乃曰“追来”为归、“巧言”为辩、“神蟲”为蚕,如斯甚众。”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杂艺》也说:“北朝丧乱之余,书迹鄙陋,加以专辄造字,猥拙甚于江南。乃以“百念”为忧,“言反”为变,“不用”为罢,“追来”为归,“更生”为苏,“先人”为老,如此非一,遍满经传。”
到唐代,武则天更是带头用组合会意的方式创造新字。北宋·赵与时《宾退录》卷五引唐《君臣正论》云:“武后改易新字,如以'山水土’为地,'千千萬萬’为年,'永主久王’为证,'长正主’为圣,'一忠’为臣,'一生’为人,'一人大吉’为君。”
我们比较一下《魏书·江式传》、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杂艺》与北宋·赵与时《宾退录》卷五所引唐《君臣正论》的记载,不难发现,从南北朝到唐宋,构成一个民俗组合字的成分(汉字)越来越多——南北朝时,一个民俗组合字一般是由两个汉字组合而成。而到了唐宋时期,则有用多达四个汉字组合而成的。这应该是民俗组合字发展的大趋势。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到了近现代,有的民俗组合字竟由多达八九个汉字组合而成。例如:
( 图 十一)
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流行于湖南茶陵、读作“lià”的一个民俗组合字,其字义是生活上不管不顾、随随便便。该字的笔画竟达到59画之多,以致关于这个字的写法,得用一首歌谣来帮助记忆:
一点一横长,二字口口凉,两边丝绞绞,中间加个马大王,左也长,右也长,心字底,日月旁,一脚踢你走耒阳。
记得我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上小学时,就常常一边口里念着这歌谣,一边用棍子在地上划拉这个字。
又如陕西关中地区有一种俗称“裤带麺”的特色面食,大名写作:
( 图 十二)
其字也是一个民俗组合字,读作“biáng
”。据说这种特色面食得名于麺摔打到麺板上发出的声音。
( 图 十三)
该字的笔画也达到54画之多,其写法也需要用歌谣来帮助记忆。
不过,随着组合成一个民俗组合字的成分(汉字)越来越多,其会意的意味却越来越淡化。如图十一、图十三中的两个民俗组合字,就已经无法从组合成该字的各成分(汉字)之间的意义关系悟出它是一个什么字了。
如今,流传下来还在民间使用的民俗组合字已经很少,认识民俗组合字的人也已经不多,但民俗组合字作为汉字文化和民俗文化的双重载体,在汉字民俗文化研究上的重要价值仍然值得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