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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年的春节就要到了，我和妻子商量说：“今年怎么样都要回趟河北老家，看看躺在养老院的父亲。”妻子说：“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或者你带小孩回去，我不去。”妻子是湖南衡阳人，早几年过春节一起回去过几次，妻子不喜欢北方干冷的气候。邯郸作为全国的“霾都”，也是让这个南方的美女吃尽了苦头。更为严重的是妻子不喜欢北方的饮食，回去一个星期竟然没有吃上一顿饱饭，过年饿肚子，这让妻子埋怨了好多年！ 十年前，我刚买了新车。那时由于自己多年的愿望实现了，可能是过于兴奋，抑或者是想在家乡父老面前显摆一下，一家四口开车回河北。由于老家处于偏远的乡下，家里的取暖设备也没有，看着空荡荡的简陋老房子，大年春节，妻子在寒冷的北方饿肚子哭鼻子，孩子也跟着受罪。虽然说是我那颗尽孝的心到了，可苦了她们娘儿三个，迫不得已，跑到邯郸市住酒店。我们魏县回隆镇任庄村离邯郸市差不多八十公里，每天早上起来，在酒店吃完自助餐，再开车回村里父母身边呆一天。妻子对于北方的饮食吃不惯，由于吃惯了南方的饭菜，对于北方的馒头，玉米粥，炒白菜等家常饭菜也不习惯。过年在老家呆了十多天，妻子和孩子是不吃饭的，偶尔吃几根火腿肠或泡一包方便面充充饥。和在湖南过年，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欢乐、温馨、热闹场面是不能比的。那时身体尚好的父母，也劝妻子喝些玉米粥，吃些蒸热的馒头，妻子也是象征性尝一下就放下了。后来，父亲不知道从谁家借了些大米，熬了大米汤，妻子和孩子才填饱了些肚子。晚上我们再开车回酒店住，酒店有暖气，有自助餐，有热水可以冲凉，这也算是弥补了一下她们娘儿三个吧！ 今年春节回去就不同了，母亲去世已经四年了，父亲也因为脑溢血偏瘫在床。我们兄妹六个也照顾不好父亲，在魏县回隆镇卫生院住了半年后，由于请的护工不专业，父亲屁股和后背的褥疮溃烂的越发严重了，经常伴随低烧，神志不清。虽然用的是进口的褥疮膏，也有让吃药打针，护工也是换了几个，父亲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在家的哥哥和弟弟都没有耐心了。“久病床前无孝子”，我现在才是深有体会。没办法，只好转到护理条件比较好的临漳安心养老院。临漳安心养老院离我老家的村庄有三十公里，由于比较远，家里的亲人过去的也比较少。由于我在遥远的广州，春节回家看看父亲，是我过年最大的愿望！ 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我铁了心要回北方过年，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孩子们的过年新衣了，但还是提出条件，过年回去要住酒店。妻子这样支持我回老家过年，我当然大过年的不能亏待了她，一听说要住酒店，儿子高兴的跳起来。过年本来是团圆的日子，如果不回去看望病床上的父亲，这个年，我在广州也是过不好的，我的灵魂也是备受煎熬的。国家法定假日是七天（二月四号到二月十号），高速公路是免费的，为了省些钱，虽然孩子们都放寒假了，我也不着急走，倒是儿子遗传了我北方人的性格，儿子天天在追问是不是明天回河北老家。听朋友说，今年春节广东这边的工厂放假早，春运开始几天，高速公路就开始堵了。回河北老家，来回四千多公里，在国家法定假期回去，也可以省一笔不小的费用。 除夕早上，按照以往的惯例，出家门之前，妻子吩咐我在供奉观音像的神位前，上三柱香，期望神灵保佑我们全家一路平安！ 我们从广州出发，虽然说春节假期高速免费，但也没有什么地方堵车。估计北上回家过年的人们都提前回去了。下午三点我们已经到湖北武汉了，虽然说我一个人开车，但我也不感觉累。妻子说我是想家心切，我自认为是下岗后，自己锻炼了几个月身体的缘故。出发前，答应上高一的女儿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看看，征得女儿同意后，就先到武汉大学参观一下。虽然说是春节放假，但武汉大学车辆仍然可以自由出入，不受影响。已经就读高中的女儿对考什么样的大学有一种憧憬，武汉大学也是国家的重点大学，感受下武大的人文气息，我认为也是很有必要的。名扬国内外的国立武汉大学牌楼，樱花大道，马克思主义学院，特别是高大丛生迎寒独自怒放的腊梅，女儿也是被这所世界名校的人文气息吸引了，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开。晚上就宿于汉口维也纳酒店，附近的汉正街，汉正广场，武汉国际广场，不巧都在改造当中。虽然说，这里是武汉最繁华的地方，但我总感觉有些破败，不能与充满经济活力的沿海城市相媲美！想找一家有停车场的酒店，都不是很容易。在维也纳酒店安顿好后，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找遍武汉几条大道，都没有发现有饭店在营业，好不容易在酒店附近找到一家开门的小饭馆，老板却说不对外营业。如果年三十晚上没饭吃，妻子估计要埋怨我一辈子了。饭店老板在外的亲戚朋友回来过年了，大人小孩有十多口。待我问老板武汉哪里有饭吃的时候，老板说顺着这条街道走，转过几个弯可能有开门营业的。站在老板身边的一个好心的女亲戚说：“过年去哪里找开门营业的饭店都不容易，反正我们都要吃饭，不如做多一个菜给他们吃吧！”我和妻子感激的说：“好吧！一个菜就一个菜吧！”说话间，又有几波人过来问老板有没有饭吃，老板一个个回绝了。老板给我们来了一个白菜炖羊肉，羊肉是提前煮熟的，不过是小的羊肉块，一个菜一百五十元。妻子挪揄说：“这个老板还说是好心，一个菜就一百五十元，贵的离谱。”不过，谁让今天是除夕呢？虽说不要辣，武汉菜上来还是辣的，儿子辣的吃不下去。老婆顺便打包了一个白饭放在手提包里，拿回酒店给儿子吃。吃着贵菜，却不敢加饭，老婆说：“说不准加一个饭又要几十块钱，还是不加了。”好在老板娘说：“饭不够，可以加！加饭不另外收费的。”我斗胆又加多了两碗饭。虽说是吃了餐贵饭，但米饭的味道还是不错。我看老板娘是从蒸柜里打出来的，不是电饭煲煮出来的米饭，东北的珍珠大米味道就是香！饭间，岳母和妻妹打电话过来，问候我们路上的情况。妻子说：“现在到武汉了，正在吃饭。一路上挺顺利，没什么车。过年放假，整个武汉都是空的。想找一家像样的酒店和饭店都找不到，全家人就将就一个羊肉白菜算是年夜饭了，好在是一家人都在一起，也算是一个温馨的年了。”听到妻子这样说，心里也算有些安慰了！ 为了赶路，早上五点就起床了。那时天还没亮，只有城市的灯火和大雾弥漫的武汉城。没想到这个九省通衢的华中大都市，温度一下降到零下五度。车辆启动后，没多久车内就起雾了。整个城市瞬间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怎么快点除去雾，急得不知所措。百度一下，打开外循环，空调AC开关，视线才渐渐恢复过来。好不容易到了武汉收费站（东西湖区）郑州方向，高速却封路，等了一会儿，实在没有耐性了。我和妻子说：“不如我们走107国道，到孝感重新上高速，这样可以节省些时间。”沿着大雾中的东西湖大道小心驾驶，由于能见度低，流动的大雾像云层在飘荡。 2019年2月5日，今天是农历新年了，我却拖家带口小心翼翼行走在异乡的土地上，这真是一个特别值得纪念的春节！ 浓雾中隐约闪现走亲戚的人流车流，庆祝农历新年的鞭炮声不时传来。在去孝感南的高速收费站的路上，导航把我带入有三十公里的乡道，乡道是一条看不清楚面目的河堤，只能看到两旁杨树的树梢，真的是如坠云雾，能见度只有几米，每遇乡道路口都会有塞车现象发生。过年，走亲戚买礼物的人络绎不绝，乡村里超市的生意特别红火，车辆都是没有规律的随意停放。当我和妻子说：“我以前工作的地方在孝感三汊镇，有个我们岭南股份的苗木苗木基地，我去年开会时曾经来过。”一转眼，大雾散去，看到孝感市三汊镇的路牌。还真没想到，大年初一竟然堵在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这个年过得真是有点特别，这个移动的年，这个四海之内皆兄弟，皆故乡的年！ 天公也作美，太阳也从云层努力探出头来。孝感南高速入口车辆不多，我竟然可以开进匝道，虽然依旧是封路状态。不过很快就解封了，一上高速就进入了孝感服务区。汉代“卖身葬父”的董永，“扇枕温衾”的黄香，三国时“哭竹生笋”的孟宗，中国二十四孝典故中的三大孝，均出自湖北孝感。在孝感服务区马上泡一包方便面充饥，顺便加一张湖北公安风味小吃锅盔。在这个举国欢庆，万家团圆，该是给长辈拜年的时刻，我们一家却在回家的路上。不过我想起来，这样的年也别有一番意义。我这样回家过年，不也是一份孝心吗？不也是以过年的名义，回老家看一眼病床上的父亲及在我生命初期给我以无限关怀的父老乡亲吗？ 山一程，水一程，归心似箭急匆匆。沿着G4京港澳高速一路向北，从春天穿越到冬天，对于我来说，只要一天就够了。一过孝感，广水，天气晴好，远山和田野都没有了绿色，高速两旁光秃秃的杨树直接天际线。妻子和女儿议论起北方的冬天：杨树枝桠间的鸟窝、北方平原泛着青色的麦田、发电厂冒着白色浓烟高大的烟筒、鄂北大悟县新四军旧址、中国名茶信阳毛尖、漯河的双汇火腿肠基地、周口天下名酒杜康和中国新首富恒大地产的许家印、东汉陪都许昌的曹丞相府、轩辕黄帝故里河南新郑、登封少林寺、北宋都城东京汴梁开封府、刘江黄河大桥等。女儿突然问我：先秦散文《诗经-卫风-氓》中“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是不不是出自淇县？我自豪的说：是。商朝国都朝歌就在鹤壁，神话故事《封神榜》的发生地就在今天的鹤壁，“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可见故时商朝的繁华盛世。安阳市汤阴县是宋朝名将岳飞的故里，岳母刺字在岳飞的背上“精忠报国”就是发生在这里。安阳是中国博物馆镇馆之宝司母戊大方鼎，殷墟甲骨文的发源地，以及中国第一位女将军妇好。妇好是中国历史上有据可查（甲骨文）第一位女性统帅，“辛已卜，登妇好三千，登旅万，呼伐羌”这是甲骨文上最早记载商对羌的一次战役，距今已经有三千多年了。曹魏大墓高陵就在河南河北两省交界的地方，中原一带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 一踏入河北的土地，就感觉到家了。我父亲就住在临漳县的安心养老院，这里是古邺城，盖世英雄项羽破釜沉舟的地方，西楚霸王项羽就是在此一战，解赵国邯郸之围，大败秦将章邯，瓦解了大秦帝国。具有汉魏古韵的临漳县，连我上二年级的儿子都知道这里是西门豹治邺的地方，这里的漳河流到了东海。我给女儿聊起建安文化，建安诗人的代表“三曹”“建安七子，”她都有些了解。邺城三台：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至今仍留有遗迹。临漳县是曹魏（陪都），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个朝代的故都。曹操的《短歌行》，就是在这里吟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思。月明星稀，鸟雀南飞。绕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发出了对人生易老和壮志难酬的感慨！如今这里却成了漳河岸畔名胜古迹。邺城三台遗址，我去过，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巍峨，不过却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唐朝诗人杜牧的《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让邺城的铜雀台成为千古绝唱！我父亲就在有“三国古地，六朝故都”之美誉的临漳县安心养老院。 天渐暗时，即将见到日夜挂念的父亲，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妻子担心说：“天黑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值班？”待我看到一座极具规模的欧式建筑后，一直悬着的心才平静下来。门口是茂密落光树叶的杨树，保安室也加装了监控探头。守门的保安师傅问我过来看谁，我报了父亲的姓名。保安师傅打开门后告诉我，哪一栋楼，楼层房间号，并立即用对讲系统联系了管理人员，管理人员已经守在一楼电梯门口等我们了。管理人员告诉我，为了防止有些老人自己跑出去，电梯都要管理人员刷卡后才可以启用，并简单介绍了安心养老院的基本情况，这里的服务是台湾式管理，每个管理人员都要去福建培训一个月后才可以上岗，硬件基础设施是民政局的，是一家房地产公司承包的，管理技术还是挺先进的。进入父亲的房间，四弟一家五口刚好也在。看着父亲洁净的面部，护理人员有礼貌嘘寒问暖，父亲屁股及背上的褥疮已经结痂，基本上已经好了，这里的护理真的是让我放心了。父亲由于严重的脑溢血，脑梗阻，身体左半部失去知觉，瘫痪在床已经八个月了。女儿，儿子守在父亲的床头争相说：“爷爷我们来看你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呀？”父亲木讷的神情紧盯着天花板，没有一点反应。要知道，父亲是最喜欢我这两个小孩的，去年还专门去广东看他们。在我和父亲交流过后说：“爹，今儿个年下了，我带着老婆孩子回来看你了。”负责我父亲病床的护工也说：“老爷子，你知不知道谁来看你了？”俺爹清晰地说：“俺家老三回来了。”高兴得一大屋子人惊喜连连，护工说：“你爹的神智有时候好有时候坏，平时我们推出去康复锻炼，你爹心情好时，会和我们说很多你们家的事情。”四弟一家也是春节从青海西宁回来过年，四弟也问爹：“爹，我也从西宁回来看你了，还认得不认得我？”爹摇摇头说：“不认识。”我知道，自从父亲住院后，四弟由于在青海西宁开医院，已经快一年没有回来看望父亲了，妹妹已经反复给我提过几次。我剥了一根香蕉拿着给父亲吃，父亲的牙口还是挺好，吃起来咀嚼得挺香。护工提醒我说：“不要给你父亲吃太多水果，我们这里是按时喂饭的，吃的生凉东西多，容易拉肚子，不容易护理。”管理人员说：“我们这里的卫生保健和喂饭，都是由不同的专业人员负责，根据老人的神体状况，划分不同的康养区，像你父亲这样半身不遂不能自理的，缴费要比能自理的老人贵点。然后又介绍了临床几个老人的情况，特别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以前在村里做了几十年书记，生了八个孩子，有的是正县级的官员了，有个孩子还是涉县的武装部长，都有四五个月没有子女过来看老人家了，都是我们护理人员在细心的看护；那个阿婆七十多岁了，女儿专门从加拿大坐飞机回来看看，光机票都要一万多元，为了照顾她母亲和做生意失败的弟弟，至今都没有结婚；有个不能进硬食物的大爷，护理人员拿着针筒吸牛奶打进胃里；有个奶奶不知道嘴里在胡乱喊叫什么，好像在夜游--------看着若干年后的自己，心情多了些沉重。我真心感谢家乡有这样的康养机构，真正做到了让政府放心，子女们安心！ 当夜幕降临，我带着孩子老婆回邯郸市找酒店住。在河北，我其实已经没有家了，村里有座多年没人收拾冰冷的老屋，那是多年前，父亲为五弟结婚时建的，以前父母身体健康时，回老家也住过几天，现在也没有必要回去看看了。 五弟住在邯郸市，约我晚上一起吃饭。妻子说：“这么晚了，先找好酒店住下再说吧！”回到邯郸安顿好，妻子和孩子们执意要去附近的一家李先生吃自助餐。这是一家南方味道的饭馆，看着她们吃得开心，我也有些欣慰了。邯郸是座古城，灯火通明，四处充满生机活力。虽然说是大年初一晚上，商场食肆照常开门营业，就连红绿灯路口的麻辣烫和烧烤摊点，看起来都是那么亲近和迷人！相较于年三十晚上，在南方大都市武汉街头，四处找不到饭吃的狼狈相，心里温暖了许多，回家的感觉真好！妻子挪揄说：“还不是你们邯郸穷人多，挣不到钱，所以过年晚上不打烊。”妻子说的也许是对的，起码也反应出北方人的勤快朴实，为改变自己的生活，不惜在春节的晚上站在路边的寒风里坚守，每一个路边摊档的背后，都是一个温暖的家园！ 五弟刚在邯郸市买了套新房，装修的都不错，四弟全家五口人都在，过年大家才有机会见见面，四弟在青海西宁开了一家医院，现在生意做得还不错。不过，很多年前和我有些经济上的矛盾，我们两兄弟联系的也比较少。见面虽有些尴尬，但毕竟是多年没见过面的兄弟，给侄女侄子派红包还是要的。一转眼，下一代都这么多人，这么大了，快成人了。谈笑间，说起大哥不赡养父亲，年前五弟和四弟一起和大哥打了一架，我也理解家里事情的来由。在村里，大哥是个不怎么讲理的人，对自己的爹娘也不怎么孝顺。以前因为赡养问题，父亲曾经告到回隆镇政府，起诉子女们到法院，法院的判决书还没有下来，父亲却因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变成了老年痴呆。我劝他们说：“大哥不孝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最好不要采取过激的做法，让街坊邻居看笑话。好在还有我们兄弟几个，他想落个不孝顺的骂名，那只好由他去了。” 正月初二，早上去临漳安心养老院看父亲。今天父亲的精神特别好，我问他：“爹，今天是年下，知道不知道?”爹清晰地说：“知道！”爹的神智明显比昨天好了很多，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病情长期躺在医院，整天没有儿女陪伴，还是因为过年不能回村里看看的缘故，豆大的泪珠从浊黄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几次用纸巾擦拭后，爹用眼睛直直盯着我，傻傻的眼神，盯得我不知所措。父亲病前喜欢古诗，我吩咐儿子说：“给你爷爷背几首古诗听听，张懿豪。”儿子用标准的普通话背诵了孟浩然的《春晓》，李白的《静夜思》，父亲木讷地看着这个曾经最喜欢的孙子，却没能唤回他以前的记忆。去年三月份，父亲给我电话说：“我想去广州看看孙子和孙女，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年下。”没想到竟然应验了。我开车接父亲到广州去住，但住了几天就吵着要回去，几经安慰后，让他教孙子写毛笔字和读诗词，父亲才勉强多住了几天。父亲近几年来，眼睛不好使，记忆也差，自己出小区去外面药店买药，找不到回家的路，幸亏妻子多方寻找，才在附近一家酒店门口找到正在问路的父亲！ 大年初二，天气急剧降温。早上去到临漳安心养老院后，给父亲喂了一个鸡蛋一杯牛奶，陪父亲静静待了一会。然后帮父亲修剪了一下脚趾甲，父亲的脚趾甲比较厚硬，看着已经萎缩的左腿，父亲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了。修剪时由于自己不小心，竟然把父亲的大脚拇指剪伤了，有血渗出来，当时父亲的脚本能收缩了一下，父亲的左腿还有反应。父亲右手被养老院用布条系在床沿上，护工说：“由于你父亲的右手比较正常，经常抓痒的地方，有时把褥疮膏都抓下来了，尿管也经常扯掉，所以就系住右手。”我和护工说：“那也要经常活动，如果长期这样胳膊会很不舒服的。”妹妹说今天中午过来看父亲，由于路上堵车，一时也赶不过来。到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的饭店开门了。百度了几家附近的饭店，到了以后都关着门，冷清清的临漳县城也没什么人在走动，只好继续找。好在新开张的红星美凯龙门口举办美食节，凛冽寒风中也没有什么人出来享受美食，倒好像是便宜了我这个无家可归外乡人。肚子虽然是饱了，可冻得是手脚冰凉，浑身发抖，这天气变化也太快了。妹妹一家人过来看望父亲，亲闺女就是不一样，把父亲的用品和过年来看望父亲，亲戚朋友拿的礼品都整理了一下。两个外甥长得帅气，外甥女乖巧伶俐，做舅舅的一人派了一个红包。在美食节上打包回来的羊肉串，蟹黄饼，面筋等分给他们吃。我们五兄弟虽然只有这一个妹妹，作为工薪阶层的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相反父母的晚年还要靠她多多照顾。扶儿养女为防老，大多做儿子都没有闺女顶用，靠得住，端屎倒尿，擦洗身子，做儿子的往往是缺位的。 下午去两个姑姑家走了一下亲戚，父亲病倒后，三个姑姑轮流照顾，村里也没有我要探望的人。虽然我不常回来，但小时候姑姑对我的关心和照顾，都历历在目。爹娘不在了，姑姑基本上就是爹娘了。妻子说：“从你姑姑执意给小孩压岁钱，就可以看出你姑姑当年对你照顾和关心的程度。”两个小姑姑都快七十岁了，身体都还好，就是家里的经济条件一般，过得不怎么好！去年父亲住院后，我回来两次，经常和姑姑见面，也多辛苦了姑姑对父亲的悉心照顾，父亲才免受那么多罪。镇上的姑父还挪揄我说：“俺都这一个老 哥哥，没有了恁爷爷奶奶，任庄街就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恁爹养了你们六个孩子，没有一个出头照顾的，最后，让恁爹住进养老院，让亲戚朋友怎么看你们。”姑父训得对，我虚心接受，姑姑却不愿意了，把姑父连退带说拉到一边去了。 拜访完河南省内黄县三姑姑家后天色将晚，在返回临漳养老院的路上，大姑的四个闺女一起去看舅舅了，她们也不知道具体位置，给我要定位。外甥女还有她们的孩子黑压压一片，二姑也一起去了，大表妹正给舅舅喂水，不大的房间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临走时，我把牛奶，苹果，还有一箱蛋糕，让二姑带走了。这么多亲戚过来，带这么多礼物，父亲也吃不完。二姑夫狡黠地说：“不拿走，就让护工带回家了。” 晚上，五弟非要带我们去邯郸最大的城市综合体美乐城吃饭，以尽地主之谊。美乐城刚好过年举行庙会，人车非常多，规模要超过广州的天河城了，人山车海，各楼层餐饮店门口都排长龙，五弟只好带我们去了中华大街的巴奴火锅城去吃火锅。虽然也排了会儿队，但环境味道都不错！过年了，弟弟有心，我也是盛情难却。没有去他家住，弟弟好像有些不悦。 从广州过来时，查看了天气预报。黄淮地区有大范围雨雪，所以，初四要往回返了。本来答应女儿去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参观的，因天气，时间原因也安排不过来了。 正月初三，早上回魏县回隆镇任庄村，路过临漳安心养老院，看了一下父亲，再回村里爷爷奶奶母亲坟上烧纸钱，下午去妹妹和大姑家看看就准备回广州了。当然了，我尚健在的舅舅，姨妈和最要好的同学，以及在我人生路上有帮助的亲戚，都没有时间安排过去拜年了。由于邯郸离老家魏县回隆镇还有近八十公里，和我比较谈得来的二哥来电说：“今天正月初三，在我们这一带刚好是上坟的日子。”我和二哥说：“咱家不知道哪里有卖纸钱的？以前村里办丧事上坟都是买的草纸，自己用剪刀剪好后才去坟上烧纸的。”二哥说：“回隆镇汽车站附近有卖纸钱的。”我回复说：“好！我估计十一点可以到坟上。”二哥特意嘱咐我，从老学校后面那条乡间土路就可以了。二哥是一个安守本分的人，从部队退伍后，做了几年民办教师，现在是村里的委员兼职电工，收入不高，但在村里人缘不错，有威信。相反，在村里做了多年书记的大哥反而不得人心，村里人对他都有看法，同时也包括我们自己兄弟。 由于时间紧，从邯郸回任庄村祖坟的路上，经过临漳安心养老院门口，也没有拐进去看看病床上的父亲，直接回村里祖坟上烧纸了。今天天气晴朗，燕赵大地的麦田里不时都有人在烧纸钱放鞭炮，祭奠祖先。路过临漳县称勾镇路边有卖纸钱鞭炮的，就顺便买了些黄色纸钱和印刷品冥币，鞭炮，烟花以及去二哥，大姑，妹妹家的礼品。我们一家是怀着虔诚的心情来上坟的，从广州专门买了一支不掉色的大头笔。因为祖坟墓碑上字迹的颜色退化了。快到祖坟时，隔着快返青的麦田，看到骑着电单车的二哥。虽然，我是生于斯长于斯，但现在我却像个客人，二哥能过来陪我一起上坟，我也心存感激了！ 一盘八万响的遍地红鞭炮，从祖爷爷张云亭的墓碑前拉到母亲的坟前，三筒冲天炮，曾爷爷张梦冠，爷爷张永勤，母亲坟上各放一筒。虽然，爷爷，奶奶，母亲，离开多年了，但我一直认为他（她）们还活着。小时候看到庄稼田里的坟堆都害怕，现在逢年过节回家乡时，一定会来祖坟上待一会儿，和爷爷，奶奶，母亲，说会儿话，聊会儿天，把自己的思念和愁闷向他们倾诉一下。四季常青的柏树还在，高大的柳树由于影响到别人的庄稼田，都被锯掉了，只留下一截树墩。待鞭炮烟花响过，我拿大头笔描墓碑上的字，由于北方冬天寒冷，手一接触墓碑还没有写几个字就冰凉僵硬了。“德贤惠淑。先祖张公諱梦冠配赵氏之墓，贞操冰洁流芳名，青孀矢志育幼孤。”这是父亲病前题写的碑文，其它碑文太小，描不出来，妻子，女儿都描了几个字。这次专门带女儿，儿子回来上坟扫墓祭祖，就是希望他们记住自己的人生出处，自己的根在哪里。时光如白驹过隙，在有限的光阴里，家里的长辈慢慢都走光了，也许以后回来的机会也不多了。 上完坟，到二哥家坐坐。妹妹全家也过来了，家里的老宅和不对事的大哥家都没去，感觉回到村里有些别扭，估计是兄弟关系不和睦的缘故吧！二哥勤劳持家，两层的别墅和满院子的播种机，旋耕机，拖拉机，葡萄架，给人以殷实小康之家的形象。去妹妹家之前，拐到回隆镇上，妹妹给小孩买了许多不知名的辣条。一百块钱买了一大包，妻子直说便宜，还怪儿子没有多拿几包自己喜欢的辣条，打开一包尝了尝，异口同声的说好吃。妹妹在村里新建了一栋近千平方的楼房，由于处于村里的十字路口，外观看起来是富丽堂皇。她这几年开了家“晓田祥”风味饮食店，日子现在过起来了。顺路给本村的大姑拜了个年，虽然说，在父亲走投无路的时候，大姑父赶走父亲，不让在他家住，但我一直想的是记忆中的姑父。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耿耿于怀，一直放在心里。 在回邯郸住处时，拐到安心养老院。父亲面容整洁，胡子也刚刚刮过。抚摸下父亲长满老茧的手，粗壮温热的手臂，这双手曾经是全家的希望，把我们兄妹六个人一起抚养长大。虽然说：“一母生九子，九子各有别，”这对于我这长期在外漂泊的孩子来说，都可以理解。对父母的养育之恩报答不报答，凭自己良心吧！“羊羔吃奶跪对着娘，乌鸦尚有反哺之意”，何况人。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感恩，感恩自己所遇到的一切，特别是应该感恩生养自己的爹娘，起码是父母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爹，明天我回广州了。”我大声对父亲说。虽然这次回来和父亲呆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有限的几个小时，但我还是要鼓起勇气向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道别。父亲双眼瞪着天花板，思绪不知道飘向何方，“你走吧！”很清晰，很急促，很宏亮的一句话。父亲的这最后一句话，我看父亲面容的最后一眼，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我是怀着负罪的心情说这番话的，因为我也是不孝的孩子哟，在父亲生命剩下不多的日子里，我却不能够日夜陪着他，走向生命的归途！我转眼望向妻子和正在受教育的女儿和儿子，为了在异乡的家，为了生命的延续，我不能同时兼顾。虽然有其它兄弟和妹妹在身边陪伴，但也不能减轻我不孝的嫌疑！ 正月初四早上，正要发动车出发广东，五弟来电话说有点东西要让我带走。五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非要让我带些家里的红薯粉条和茶叶。我这个五弟也太客气了，以前我离家时，都是父母送我，叮嘱我这样，叮嘱我那样，生怕我在外边饿着了，冻着了。不过，感谢有这份兄弟情，有兄弟在老家挂念，心里也是暖暖的。 从老家邯郸到广州，此去几千里路，前方的风霜雨雪不知道有多少风险。车到驻马店确山县服务区，雨雪越来越大，中原大地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高速已经变成低速了，路上小车抛锚比比皆是，有撞向隔离带的，有一百八十度掉向在应急车道的，有几台车追尾在一起的，车速明显变慢并且也不敢随便变道，车道分界线都变成了隆起的碎冰。渐进湖北省界时，爬坡路段出现了铲车清理积雪。到大悟县段时，黑夜像一张大幕盖住了整个世界，鹅毛大雪像万千利箭向车窗挡风玻璃射来，高速公路像一条红色的飘带点缀在黑魆魆的山间，煞是壮观！高速公路服务区是人满为患，索性大家都是按秩序行走，没有什么擦碰。安全冲出降雪带是我最大的心愿，好在过了广水，雪渐渐停了，车速也快了。在孝感服务区补充些能量，准备到武汉下高速住酒店，大武汉我是怕了，不要再找不到吃的。导航到汉阳城市便捷酒店，由于是金卡会员，酒店的房费还打了个折扣。 正月初五早上，武汉北收费站又封路。本来是准备走低速回广州，没有想到武汉南收费站是畅通的。抓紧到咸宁服务区吃了个早餐，这里服务区的车辆明显少了很多，饭菜的口味也明显有了南方的味道。接近长沙时，导航一直提醒我走许广高速，到湘潭路段，返程广州的车辆慢慢多了，一段段拥堵是时有发生。许广高速在衡阳穿过蒸湘区呆英岭镇妻子的村庄，我建议从衡阳下高速回老家住，妻子说：“她们这里的风俗习惯不好，过年走亲戚又要花一笔钱，我们现在生活这么紧，还是不要去了，儿子却一直吵着要去外婆家住。”岳父打电话问我们走到哪里了。老婆说堵在村庄旁边的高速公路上，岳父搞笑地说，要来高速上送些做好的鱼鸭给我们带回广东。说归说，岳父盼我们回家过年的心情我也理解，老婆的做法我也支持。由于回广东的车辆太多，车也跑不起来，还没有到临武，路过欧阳海服务区，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在服务区吃个手抓饼，萝卜牛腩，炒河粉，都要排长队，看着黑夜里疾驰的车流，就算自己再打起精神也绝对回不到广东了，看看导航还有四百五十公里，只好下高速寻住处了。按导航去郴州市区竟然有八十多公里，走在弯曲稀疏车流的山间乡道，说实话有些胆怯。路遇一片城市灯火的县城，竟然是我很多年前打过交道的桂阳县城，看着充满活力和烟火气息桂阳，索性就住在这里吧！这个小县城晚上酒店，KTV，夜宵一条街，都正常营业。要不是孩童在燃放烟花，根本感觉不出来是在过年。我一时心血来潮，竟然拉着老婆去逛街，留下女儿和儿子在酒店做作业。酒店也因为春节高速堵车客满，看看车牌都是广东牌，有点亲切感！ 正月初六，由于是返程高峰，直到下午三点才回到佛山顺德家里，老婆吩咐我在神位前上三支香叩拜，多谢神灵的保护我们一路平安到家！ 屈指算来，从广东顺德回河北邯郸老家，一共用了七天时间，路上走了五天，两天时间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跟父亲呆在一起的时间，不足一天。 在这个紧张的春节里，从邯郸到广州，从故乡到异乡，从老家到客家，两头都是我生命中的起点，都是我奋斗的希望！虽然，故土渐行渐远，但为之奋斗的新家在南方等着我！一年的思念和牵挂，浓缩成短短的两天，但只要能在故乡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哪怕是仅仅看一眼，我就满足了，我一颗漂泊的灵魂就有了安放！ 我不是富豪和大款，我没有带给家乡太多的物质；我也不是什么高官，回家时，有父老乡亲的前呼后拥；我就是改革开放时代下的一个凡人，一个南下务工者。虽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值得骄傲，但我只想在异乡有碗饭吃，可以活着！ 春节，我在回家的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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