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虺,姓任,又叫莱朱,又名中垒,是奚仲的第十二世孙,继奚仲之后又一位有为的薛国国君,成汤时期的名臣。 《左传·定公元年》记载:“薛之皇祖奚仲居薛,以为夏车正,奚仲迁于邳。仲虺居薛,以为汤左相。”可知仲虺为奚仲之后。薛,在今山东省滕县南四十里。 仲虺的老祖宗奚仲是东夷薛国人,任姓,薛国开基始祖,故里在今山东省滕州市官桥镇,是马车的创建者(一说马车的荣誉创建者是轩辕黄帝),祖孙三代(父亲番禺、儿子吉光)都是交通工具的发明家。 《滕县志》记载:“当夏禹之时封为薛,为禹掌车服大夫。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为车。以木为车盖仍缵车正旧职,故后人亦称奚仲造车。”奚仲因造车有功,被夏王禹封为“车服大夫”(也称“车正”),过世后被百姓奉为车神,后人在千山头修建了奚公祠常年祭拜,以求出行平安,今有“祭拜奚仲,平安出行”的民谚流传。 仲虺与伊尹一左一右辅佐成汤灭夏,建立殷商王朝并治理天下,成为一代名相。据说仲虺出生时雷声虺虺,闪电如蛇,大雨倾盆,解了当地多年的的旱灾。古时候形容雷鸣声为“虺虺”,虺也是蛇的代称,因为下雨时闪电就像一条条长蛇飞舞,向来崇鬼拜神的父亲给儿子起名叫“虺”,并给他以赤蛇纹身。因这孩子排行老二,所以叫任仲虺。 仲虺二十四岁时继承了薛国国君之位,是一位极具才华与政治远见的领袖型人物。居薛国期间,他带领薛地民众,改进生产工具,号召各个村落在低洼地带打井取水,蓄水灌溉,发展农耕,政绩颇佳,声名远播。 仲虺还倡导人们饲养牲畜,大力扶持畜牧业。他设立农官,教人民用庄稼的秸秆饲养牲畜,用牲畜的粪便,兼以焚烧秸秆作为混合肥料,来提高土地的肥力,若干年后,人们以化肥代替了有机肥,仲虺理所当然也成了有机肥的古代专利持有人。 讲求实效擅长发明创造的仲虺非常重视手工业的发展。当时,铜器制造业、手工艺品制造业、皮革、酿酒、养蚕、织帛等都有了一定规模。殷商后期,各行各业呈现爆发式增长,归功于仲虺主政殷商时的一体化顶层设计。 在仲虺的带领下,薛国成为一个实力较为强大的诸侯国。此时的宗主国夏王朝已是江河日下,奄奄一息。志向远大的仲虺高瞻远瞩,综合比较衡量各诸侯国的国力,觉得薛国一家不足以干大事儿,能干大事的只有商国成汤,便辞去国君职务,不远千里来到商都,也不计较薪资待遇和职级职称,被成汤聘为左丞相,欣然加入成汤灭夏的行列中,跟奴隶出身的伊尹精诚合作,分任成汤的左、右相,辅佐成汤完成推翻夏朝的大业。 身为成汤的左相,仲虺在殷商朝政治生活中偶尔居于主导地位,起草了大量高水平的规章制度文件(卜辞格式,甲骨文版)。《尚书·序》中提到“仲虺作诰”,这些文件东汉时已亡佚。 《左传·襄公三十年》记述仲虺的治国之道:“乱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国之利也。”这里的“国之利”,即《左传·宣公十二年》仲虺所云“取乱、侮亡、兼弱也”。《尚书·仲虺之诰》云:“佑贤辅德,显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推亡固存,邦乃其昌。”《墨子·非命上》云:“仲虺之告曰:我闻于有夏,人矫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恶,龚丧厥师。”《左传·襄公三十年》里另有《仲虺之志》篇记载“乱者取之,亡者悔之”。可见仲虺在政治上也有一套理论,谓之“术”,与伊尹的“道”互补,双双取长补短。伊尹的“道”偏重于道德伦理建设和宏大叙事,钟虺的“术”偏重于技术操作层面和专家治国。此两套治国理政思路本无冲突,结合得好,全国上下就能步调一致,相向而行;结合得不好,兼杂人事纠缠,各级官民就容易互生龃龉,无所适从,以致于窝里斗。从成汤、伊尹、钟虺这“三驾马车”主政时期的殷商政局来看,二者结合得不错。 成汤把夏桀的政权打垮之后,夏桀逃到了一个叫南巢的偏远地方。尽管给旧主子夏桀留了一条生路,成汤还是感到不安和愧疚,忧思难忘的他担心后世有人私底下嚼舌头,指责他的失德之举,比如以小欺大,以下犯上,把天子都流放了。就在成汤没完没了自责之际,于心不忍的仲虺写下了《汤诰》这篇诰词,其中心思想就是宽慰成汤:你毋须自责,你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因为你做的是正大光明的事情。 在《汤诰》中,仲虺首先从政治哲学的层面论证了成汤打垮夏桀的正当性、合法性、合理性。他说,假如没有君主,民众就会为所欲为,就会无法无天,横生祸乱,所以,确保君主的权威是必需的,上天为此安排了德威并重的圣王来治理民众,防止人祸。为人昏乱的夏桀不是上天安排的圣王,不符合圣王的条件,不能体恤民众疾苦,治下的民众水深火热,随时都面临灭顶之灾,不是夏桀的能力水平问题,而是上天要让他灭亡,必先让他先疯狂。 说到这里,钟虺给成汤大王划重点:在这种情况下,仁德宽厚的上天赋予您智慧与勇气,是要让您救民于水火,成为民众的依靠,这是上天安排给您的使命。 接下来,仲虺又铺天盖地兜头兜脸地安慰成汤:夏桀的罪,在于伪造天命,假借天子的名义虐待民众。尤为可恶的是,这厮居然把自己的恶行跟上天绑在一起,让上天给他背锅。忍无可忍的上天嫌弃他为政不善,才把治理天下的重任托付给您。从前,商国立于夏朝,就像良苗生于莠草之间,虽不乏圣贤,却没有权势,没有话语权,因而没有得到多数人的依附,现在就不同了,您已经是老大了,成功人士了,说话好使了。您不近声色,不爱财利,把那么重要的官职交给德高望重之人(此处仲虺似乎暗指自己和伊尹),把最高的奖赏颁给劳苦功高之人(此处仲虺明摆着暗指自己),您的宽厚仁慈渐渐昭明于天下。因而,从征伐葛伯开始,您东征,则西夷埋怨您不顾他们;您南征,则北狄埋怨您不顾他们——都埋怨您把他们放在后面了呢,抱怨您不顾他们的死活呢。他们都盼望您早日降临,如久旱之盼云霓,如罪人之盼福音。 仲虺的整篇诰词义正辞严,直压后来被奉为帝王心术典范的马基雅维利《君主论》和小鸡肚肠式的《厚黑学》。仲虺用这篇文章讲了两个主题:一是论证成汤灭夏的必然性,以解开成汤自责自扰的心结,二是阐述了一套普遍性的政治原则。 为了加强论证效果,仲虺还使用了一些修辞手法,显得文采飞扬,气势博大。文献中虽没有“天子大喜”、“龙颜大悦”之类的颂词,但显然效果是达到了。仲虺一方面是借此表现自己的政治责任感和政治智慧,另一方面不乏“驯服天子”的隐秘意图。他在字里行间再三强调,天子应当依赖贤人,而他自己责无旁贷就是天子身边的贤人,没有之一;因而,自己有资格充任“王者之师”、“帝王之师”,有资格更多地参与新政权的核心决策。 有史家注意到,钟虺的整篇诰词里没有半个字提到伊尹,这是意味深长的。不知习惯于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伊尹读到这篇文章作何感想,史书也无一字记载。 也有人认为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性:这篇诰词其实就是成汤授意的,仲虺只是一个枪手,执行编剧,成汤定调子,钟虺具体干活儿,不擅歌功颂德之术的伊尹自然被排除在写作班子之外。 《汤诰》开头即言明,我仲虺写这篇诰词是因由大王灭夏之后的愧疚和不安。作为大王最信任最倚重的特别助理,我仲虺有责任有义务澄清外界的谣言,还事实以真相。 话说回来,初登大宝的成汤怎么会为此事不安呢?他真有这等“妇人之仁”,怎么可能成就灭夏大业?《汤誓》篇中,在征伐夏桀的前夕,成汤自己就为灭夏进行了排山倒海式的论证,占据了舆论上风,掌握了话语权。鸣条之战,一举灭夏。对成汤来说,取代夏朝的正当性、合法性、合理性问题在理论上、在心理上早就解决了。因此,成汤内心不安之说,八成是成汤与仲虺密谋的结果,为了堵住某些竞争者和不服从成汤领导地位的诸侯同行的嘴,也意在警告那些潜在的效仿者和篡位者:想取代我成汤的位置?没门儿,先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 情况也许是这样的:成汤灭夏之后,社会上出现了一些指责成汤的不雅言论,一时占主导的舆论很可能就是批判成汤的篡位行为。在巨大的舆论压力面前,成汤与仲虺策划了这份葵花点穴手般的危机公关方案。 整部剧情是这样的: 上半场,仲虺先安排群众演员和身边工作人员放出风去,就说成汤驱逐夏桀之后,自己惭愧不安,吃不香睡不下,瘦掉了几十斤肉;以这样的姿态顺应舆论,以博取群众的理解和同情。成汤的公众形象不再是一个耀武扬威的征服者,反而是一个谦恭自省、知错就改的好人:他内心不安,不断自责,羞愧难当,经受着难以解脱的心理煎熬,对于前朝的列祖列宗和遗老遗少还是很怀念很照顾的。这就给那些捕风捉影的批判者提供了一个自我下台阶的理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是哪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当事人都感到自己错了,大错已经铸成,时光不能倒流,你们大家就不再穷追不舍了吧。 下半场,仲虺本人闪亮登场,代表群臣、代表诸侯,也代表广大群众,宽慰成汤,让成汤走出自责的阴影,担当起建设新王朝的领导重任。为转移舆论的注意力,仲虺的论证重心还不能停留在“驱逐夏桀”上——因为这会越描越黑,而是要把论证的重心放在“成汤作为救世主”这个既成事实上:早就该轮到成汤来领导天下了,夏桀德不配位,下台是迟早的事儿,不是成汤也是高汤、蔡汤或别的什么人;四海之内,人们望眼欲穿地期待成汤,埋怨他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害得大家伙儿多受了那么多的罪,等等。 除此之外,仲虺在后半部分阐述的为政之道,应该也是他们君臣俩共同研究做出的决议,旨在通过面向未来、前瞻性的政治建设,引导公众一切向前看,不要再去纠缠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 事实证明:相对于伊尹的埋头苦干,直言不讳,仲虺的政绩和水平能力虽然比伊尹差了点,揣摩圣意、歌颂伟大领袖的功夫却是伊尹远远不及的。纵观古今,凡是圣德天子,身边都有伊尹和仲虺这样的哼哈二将式左膀右臂。皇帝老子也是人啊,是人总喜欢听好话软话漂亮话奉承话,干活归干活,该歌颂领导的还是要歌颂,伊尹和仲虺的表现值得为当今职场的高层白领们深思。 如果说《汤誓》是一篇铿锵有力的战斗檄文,那么《汤诰》就是一篇鞭辟入里的心理学专著,仲虺先生不愧于中国第一个心理咨询大师,策划业界的鼻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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