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1645年)四月,这样的天，正是扬州气候最温润的时候，扬州的水，扬州的巷子，扬州的女人，扬州的风，扬州的酒肆茶馆都是温柔的，往年的四月，扬州总是热闹繁华的，来自四海八方的商客，读书人早就将这座填得满满的。 走到哪儿都繁荣景象。 这才一年的功夫，扬州茶馆、酒肆不见了踪影，就是往来的人群也少了许多。 据外面的消息传来，许定国的军对要来歼灭高家军，扬州城中士民全都砸坏城门外出逃命，大小船只为之一空。 国事的破败，开始打破了扬州的繁华。 城里的不安，彻底动摇了大明最后的一点底气。 看着眼前的破败，主帅史可法心头猛的一叹，今日一早，他就开始传檄诸镇发兵援救。 眼前的局势谁都明白。 敌人是不想放过扬州了。 扬州唯有上下一心才有抵抗敌人的可能。 他想做出最后的一搏。 胜了，局势或许明朗，败了大不了一死。 局势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再坏也坏不到那里去。 他耐着心等待。 他相信，整个扬州总能出几个有骨气的男人来，为此他等了三天。 三天的结果是刘泽清北遁淮安降清，被他寄予厚望的刘肇基只带了少数兵马前来，谁都看得出这不过是做做样子。 他的心在滴血，国破家亡的时候，竟没有人愿意与他并肩作战。 这是他的悲哀，也是朝廷的悲哀。 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城池，单靠这几个兵马别说打仗，就是守城都成问题。 “大人，咱们的人太少，您看……”刘肇基一脸担忧的问，他并不想来，可又架不住自己的良心，担不起这个骂名。 所以他来了，可他还是怕啊，清兵杀起人来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 “降！” 史可法呢喃了声，这个想法他不是没想过，事实上在他入扬州的第一天，多尔衮致书诱降，给出的条件比起大明的老板可好得多。 可他能降么？  当然不能，大丈夫行走天地间，有可为，有可不为。 他依稀记得母亲告诉他，生他的时候，母亲梦见文天祥来到她的屋里而受孕怀胎。 先辈的期望，他岂可就此辜负。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大事。 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他给多尔衮回了一封信——《复多尔衮书》。信里他告诉多尔衮他并不怕死，非但不怕死，还要在几天之内，就要率领三军，渡过大江，追赶"叛贼"，直到捣毁他们的巢穴，光复全中国，用来报答当今皇上及先帝的知遇之恩。（即日奖率三军，长驱渡河，以穷狐兔之窟，光复神州，以报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贵国即有他命，弗敢与闻，惟殿下实昭鉴之!） 他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气话，但他心里确实这么想的。 国事虽破，但并非破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上下一心，还是大有可为的。 他决定试一试。 四月十七日，多尔衮来了。 军队就在距离扬州二十里外，敌人的态度很明确，你不服我就打。 他再一次檄各镇援兵，无一至者。 他抬头看了看扬州的天，四月的温柔放佛带着希望。 “即便是一人又如何，扬州我死守便是。”他扬起头冲着太阳大喊了一声。 四月十九日，高杰部提督李本深率领总兵杨承祖等向清豫亲王多铎投降。 就在当天，广昌伯刘良佐也率部投降。 四二十一日，总兵张天禄、张天福带领部下兵马投降。 三天后，这帮没骨气的东西就参加了攻打扬州的队伍，他们负责攻破城门。 偌大的扬州城彻底的空了。 由于城墙高峻，清军的攻城大炮还没有运到，多铎派人招降史来说服他，第一拨入城的是淮扬总督卫胤文，这次他没客气，破口大骂。 三日后，来了第二波，甘肃镇总兵李栖凤和监军道高歧凤。 他依旧是破口大骂，恼羞成怒的两人竟想着劫持他，献出扬州城。 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两人挟持了，稍留意了一下，两人的算盘就落空了。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个道理，他们不懂。 四月二十四日，清军以红衣大炮攻城，城池根本没什么人，这种高级货散发的威力，不光破了城，还破了扬州军民的心。 仗打得很惨烈，他不想败，可结果是败了。 看着蜂拥而来的敌人，他知道扬州失守了。 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他怕了么，不，他并不怕。 很早的时候，他就定下了与扬州城共存亡，哪怕碎尸万段，那也是心甘情愿的事。 这一刻，他忽然想了自己的老师左光斗，正是老师的不拘一格用人才，他从人堆里脱颖而出。 论才华，他并不出众。 但老师给了他希望。 他依稀记得，那一年老师因为得罪了奸臣魏忠贤，被关进牢里，他买通了守牢的人混了进去。 那一天，他永远也忘不了老师的样子，那也是那一天，他才明白什么叫英雄。 那天，他见到的老师不再是风度翩翩，而是一个乞丐都好不了多少的老头。 老师靠墙坐着，脸焦烂得简直认不出来了，小腿上筋肉全脱落了，露出血淋淋的骨头。 他一时没有忍住，痛哭了起来。 老师瞪着眼喝道:"糊涂蛋!这是什么地方，你来干什么!国家已经落到这般地步，我是活不长了，你再跑到这儿来，让人害了你，谁来继承我!" 这是老师留给他最后的期望。  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老师，但那一幕却深深的留在了脑海里。 老师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真的英雄，肺肝，都是用铁和石头做成的，真的英雄就该拥有钢筋铁骨一般的斗志。 他拔出了宝剑，剑锋的锋芒印出了他影子，他看了看，似乎有几分老师的样子。 他笑了：“老师，学生没给你丢脸。” 弘光元年(1645年)，扬州城破，史可法拒降遇害,终年45岁。 多年后，另一位英雄的儿子有感英雄的事迹，亲笔留下了一首长词，赞扬的就是英雄的可贵。 自古英雄，凭苍宇、江山点索。 酬壮志、铁窗寒彻，泮池磅礴。 史岭红梅花沥血，芦沟晓月天飞鹤。 擎玉虹，魑魅冷相看，惊魂魄。 歌颍上，旗旆烁。驱稔寇，飙尘恶。 诉声声杜宇，孛星凋落。 春水绿杨风曼暖，秋山红叶日彰灼。 清明日、持酒告先灵，神州跃。 这一刻，我相信史可法是笑了，我虽没能力挽狂澜改变局面，但我做了一个男子汉该做的事。 此生已无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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