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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王，姓姬，名贵，是东周第十二任天子。他在位期间，因为两大“超级大国”晋国和楚国达成了弭兵协议，使得整个东周走向了和平，也让周王室陷入了更加边缘化的境地。 王室常年不见诸侯来朝觐，收入锐减，这让周景王整日都愁眉不展。 公元前524年，在王后葬礼之上，周景王四处向诸侯讨要礼包，结果却在“超级大国”晋国那里碰了壁。在与晋国副使籍谈争执了一番后，周景王一怒之下，居然骂籍谈是“数典忘祖”、后人不配再享福禄！ 回国后，籍谈就把这次遭遇告诉了晋平公太傅叔向。叔向听了后，颇为不忿地说：“天子恐怕不能善终了吧？我听说‘乐于何事，必以此事而亡’。现在天子以忧虑为乐，将来若是以忧虑而死，就不能说是善终。王室一年内遭遇两场丧事，却在此时与吊丧的宾客宴饮，还公然索取彝器，以忧为乐做得太过分了！”周景王太子和王后都在这年去世，周景王不以为忧，反倒是借机敛财，确实是有些过分！ 叔向是晋国著名的贤人，虽然不是卿士，但从赵武到韩起两任卿士，都对他尊敬有加。在国际上，叔向也广泛受到时人尊敬；甚至连晋国的最大竞争对手楚人，都对叔向推崇备至。弭兵大会结束后，楚国令尹屈建就曾心悦诚服地对楚康王说：“晋国确实应当成为霸主！有叔向来辅佐晋国卿士，楚国却无人能与之匹敌，我们实在是无法与晋国争强！”因为有叔向在，所以楚人自认无法与晋国争霸，足见叔向在整个东周威信之高。 如今叔向称周景王无法善终，这让人们对周景王的命运不禁产生了担忧。自从周襄王以后，在中原霸主晋国的强力扶持下，周王室已多年不曾爆发内乱。难道平静了近百年的周王室，又要爆发一场大内乱？ 时间缓缓流逝，又过去了六年。这六年来，虽然周景王铸大钱和铸无射大钟都遭致了众多大臣非议，但周王室政局却还保持大致平稳。因此，对于叔向的预言，人们也就慢慢淡忘了。 可这六年，周景王却面临一大难题。六年前太子姬寿过世，周王室需要重新遴选太子。以周景王个人喜好，他更加看中庶长子王子朝。可王子朝的师傅宾孟，却不幸得罪了王室大夫单穆公的亲信刘伯蚠；王子朝本人又因为平时太过高调，也不被单穆公所喜欢。单穆公所中意的太子人选，是王子猛。 可惜，王子猛明显不讨周景王的喜欢。某一天，周景王突然将王子猛的师傅下门子给杀了。周景王此举，立刻引来了群臣的猜疑。 王子朝的师傅宾孟在郊外散心，看见一头公鸡在啄断自己的尾羽，觉得奇怪，便问侍者这是怎么回事。今人看来，这不过是公鸡拔掉旧毛以利于长新毛。可侍者却告诉宾孟：“这是公鸡怕被人拿来做牺牲去祭祀！”公鸡能有这么聪明，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可宾孟却信之不疑，煞有其事地向周景王讲述此事：“鸡是怕被人当作牺牲，人就应该与此不同。牺牲，是被人所杀；作为别人的牺牲，对牺牲本身而言确实是大难。可是，如果人如果给自己做牺牲，怎么会有危害？” 宾孟这番话，是隐隐劝周景王立王子朝为太子：公鸡怕自己羽毛太丰满给别人作牺牲，所以才自残；但王子朝如果是为自己“牺牲”，又何必要担心羽毛太过丰满？王子朝羽毛越丰满，别人能对他造成的伤害就越小！ 虽然周景王早就想立王子朝为太子，可担心此举会与大夫产生冲突，对儿子造成伤害，所以才犹豫不决。听完宾孟这番话，周景王顿时心里有底了：只要能加强王子朝的实力，何必要担心那些反对派伤害王子朝？ 因此，周景王虽然对宾孟这番话沉默以对，但内心里却是暗暗叹许。 周景王与宾孟都想立王子朝为太子，奈何单穆公却竭力反对。 单穆公是周王室的顽固反对派，以前周景王铸大钱和铸无射之钟，单穆公都曾剧烈反对。如今周景王杀死王子猛师傅，想立王子朝为太子的意图已是众人皆知。为此，单穆公多次前来劝谏，表达了坚决拥护王子猛的决心。因此，要想立王子朝为太子，就必须解决单穆公这一障碍。 该如何做呢？ 公元前520年4月，周景王声称要到北山田猎（今洛阳北邙山），命令王室公卿大夫必须全员参加。周景王计划，借这次田猎之机杀死单穆公和他的亲信刘伯蚠！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田猎之时，周景王却心脏病突发，居然一命呜呼！周景王杀单穆公、立王子朝为太子的计划就此彻底泡汤了。 5月4日，在单穆公主导下，王子猛被确立为周王，是为周悼王。其后，单穆公立刻率兵攻打宾孟、将他杀死。在解决了最大的威胁后，单穆公才在自己家中与诸位王子会盟，以定王子猛之位。 王子朝作周王的梦想，就在最接近成功之时，化作了一片泡影！ 然而，正如宾孟生前所说，王子朝羽翼已丰满，他可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了继位资格。 6月11日，周景王葬礼举行。这时，王子朝联合那些失去俸禄的旧官以及工匠，再加上周灵王、周景王后人一起作乱，试图夺回王位！在王子朝的猛烈进攻下，单穆公亲信刘伯蚠逃到了扬邑（周地，今河南偃师附近）；单穆公见大事不妙，也赶紧出逃了。 单穆公也落荒而逃，王子朝这次争夺王位，已接近成功。 可他的同党王子还却对召庄公说：“不杀掉单穆公，此事就无法成功！不如将他招来会盟，趁会盟之际顺便杀了他！”召庄公是召公之后，虽然是世袭卿士，但进入初秋后，与周公家族一样，已被边缘化多年。所以，这次召公与王子还都站出来支持王子朝。 为立王子朝为王，无论是周景王还是王子还，首先都考虑杀死单穆公，足见他确实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可最终王子还诱杀单穆公的阴谋还是失败了：单穆公发动反击，反倒将王子还等众多王子全部杀死！ 虽然众多叔伯兄弟被杀，但王子朝的实力却不容小视。在接下来的斗争中，王子朝不但成功地击溃了率军前来讨伐他的两位王室卿士，还让成周洛邑的工匠们集体投靠了他！ 单穆公被迫带着周悼王一直逃到了皇邑（今河南巩义市西南），向晋人求援。 10月，晋国派出籍谈、荀跞出兵扶助周悼王，顺利地将他送回了成周。可经历了这么多天激烈的动乱，周悼王的身体却扛不住了，在11月12日突然去世！11月16日，单穆公等人改立周悼王的同母弟王子匄为王，是为周敬王。 公元前519年1月，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周敬王主动请晋人退军。 可晋人一退军，周王畿内的形势立刻就被逆转：6月，召庄公与南宫极说服成周人集体叛逃，前往投靠王子朝！7月9日，王子朝进入成周，也被立为周王！ 在王子朝的强大攻势下，周敬王被迫逃至狄泉！ 周王畿内再次形成了“二王并立”的局面：王子朝成为“西王”，周敬王则成为“东王”。双方在今后数年展开了多次攻伐，虽然互有胜负，但王子朝始终占据上风。 公元前516年4月，被王子朝大军攻得六神无主的周敬王，派单穆公再次到晋国求援。就在单穆公前往晋国的同时，周敬王一方与王子朝的军队又展开了数次大战，却屡战屡败。7月29日，周敬王被迫逃到了滑邑（今河南偃师南的缑氏镇）。就在这时，荀跞与赵鞅率领晋军及时赶到，收留了周敬王。10月，在晋人支持下，周敬王大军发起了全面反攻。11月，晋国大军就攻克了巩邑。 见大势已去，王子朝被迫携带着召氏家族、毛伯德、尹氏固、南宫嚚等等众大臣，满载着周王室典籍，匆匆忙忙地逃到了楚国！ 12月4日，在时隔三年后，周敬王终于回到了成周，重新登上了王位！ 历时六年的王子朝之乱，终于平定了！虽然十二年后，王子朝余党再次发起内乱，但已是强弩之末，掀不起大风浪了。 被赶到楚国之后，王子朝绝望之际，曾经向天下诸侯发布一篇通告，直指单穆公等人作乱、废长立幼；晋国则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可鲁国大夫闵马父在看到这篇通告后，却对王子朝这番说辞不屑一顾：“子朝篡改景王之命，疏远晋国这一大国，一心只想作周王，太过无礼了，文辞再好又有何用？”常人都以为，虽然周景王更喜欢王子朝，但在太子寿死后，他早已指定王子猛为太子。因此，王子朝与王子猛争王位，就是违背了周景王遗命，就是非礼。所以，王子朝的这篇通告再怎么大义凛然，都无法改变他谋反篡位的事实。 然而，《左传》的记载其实并未说太子寿死后王子猛就被立为太子；只是说周景王想立王子朝为太子，却遭到单穆公及其亲信刘伯蚠的反对。如果周景王并没有立王子猛为太子，那么王子朝就应该是周景王生前选定的太子，又谈何谋反篡位？反倒是单穆公强行立王子猛，是切切实实的作乱了！ 正因为如此，到底是王子朝作乱还是单穆公作乱，千百年来人们一直争论不休，莫衷一是。 可在探讨这一历史事件的真相时，千百年来人们却都忽略了其中一关键人物的家族背景：单穆公虽然为王室大夫，却不是王室卿士。常理而言，在确定王室继承人时，非卿士的单穆公发言权应该最小。可在这次王室之乱中，单穆公的能量却表现得太过惊人：周景王计划立王子朝为太子，必须得先杀了单穆公；王子还拥立王子朝，但也要先杀死单穆公，才敢改立天子；在内乱发展到关键时刻，也是单穆公起到了扭转乾坤的关键作用。为何一位普通王室大夫，会拥有如此大能量？ 所以，如果能独辟蹊径，转而深入探讨一下单穆公的家族背景，也许这次王室之乱的真相就不言自明了。 要想深入了解单穆公家族的特殊之处，还得回到近六十年前。 公元前573年，栾书与荀偃联手杀死了晋厉公，然后从洛邑接回了公子周，奉立为国君，是为晋悼公。 对公子周而言，这是人生一次质的飞跃。 可在回到晋国之前，公子周家族早已没落。为了谋生，公子周被迫在王室大夫单襄公家作下人。可单襄公却极有识人之才，临终前特意嘱咐儿子单顷公：公子周必将回晋国为君，一定要对他多加善待。单顷公谨遵父亲遗命，对公子周始终以礼相待，直到他回国为君。 从此，王室单氏家族就与晋国结下了不解之缘：晋国大臣每每到达成周，都要到单氏家族拜访。晋国名臣叔向就曾高度评价单穆公的曾祖父单靖公（单襄公之孙）：“周王室大概是要兴盛了，因为有单公这样的人在！”谁都知道周王室不可能再兴；但晋人如此推崇单氏家族，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单襄公父子与晋悼公当年结下的情份。所以，单氏家族虽然没人作王室卿士，但却在周王室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因为单氏家族的背后，就是强大的晋国。也就是说，单氏家族就是晋国在周王室的利益代表。所以，无论是周景王还是王子还，都对单穆公的存在如此忌惮。 公元前524年，晋国使者荀跞与籍谈二人参加王后葬礼，却被周景王当面侮辱，这在晋人心中留下了极为耻辱性的记忆。对于外交场合所遭受的无端羞辱，只要对方实力不如晋国，晋人向来都是睚眦必报——即使羞辱晋人的是周天子！ 虽然晋人不敢公开报复周景王，但叔向说“天子以忧虑为乐，将来若是以忧虑而死，就不能说是善终”，似乎就是一明显的暗示。因此，在太子姬寿去世后，晋人便通过单氏家族来左右周景王对新太子的选择、以报复周景王，最终酿成了这次王室之乱。
王室内乱爆发后，晋人第一次出兵相助时，晋国军队的主将是籍谈、荀跞，这两人恰恰就是当年被周景王当面羞辱之人！如此凑巧，恰恰证明晋国在这次王室内乱中背后所起的作用。 因此，与其说王子朝之乱，其实更有可能是单穆公之乱：驱使单穆公作乱之人，也许正是强大的晋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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