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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同龢日记》:一个更精良的版本

 芸斋窗下 2019-04-20

 李琳 

      经多年考订琢磨,《翁同龢日记》终于付梓,有以呈现于读者了。

        翁同龢乃晚清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作为两朝帝师,军机重臣,他以近50年坚持不懈所记的日记,跨越了三个朝廷,被誉为晚清四大日记之一,保存了极其重要的历史资料,对清季政局、外交、社会生活及思想风潮等的研究有着重要价值。翁氏同时也是一位书法家、文学家、收藏家、鉴赏家,《日记》中提到的大量名人法帖、画作、古器皿,对文物研究者来说,都是翔实可靠的资料。他对中医药的研究也颇有造诣,有关医理方面的独到见解在行文中随处可见,亦足资参考。这部多达数百万字的日记巨著,可谓包罗万象,泽溉学人。

        在翁同龢被倚重的同治、光绪两朝中,朝政的实际掌控者是同治皇帝的生母叶赫那拉氏,即慈禧太后。年轻的同治帝驾崩后,出现了一件关乎清朝国运的大事,那就是择立新君,慈禧太后垂帘多年,有很强的权力欲,立谁为帝直接关系着她的切身利益。为此,慈安、慈禧两宫皇太后召集近支宗室和军机大臣开会讨论,翁同龢作为同治皇帝的师傅,亦得列席。此次会议的具体情况在清朝的官方文件中并无记载,野史笔记虽有涉及,但基本是推测附会,并无实据,最可靠的记载即见于《翁同龢日记》。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的日记中有这样一段话:“太后召诸臣入,谕云此后垂帘如何?枢臣中有言宗社为重,请择贤而立,然后恳乞垂帘。谕曰:文宗无次子,今遭此变,若承嗣年长者,实不愿,须幼者乃可教育,现在一语即定,永无更移,我二人同一心,汝等敬听。则即宣曰某。”慈禧太后想继续垂帘,势必要皇帝年幼方可行,军机大臣为宗社考虑,欲立长君,故曰“请择贤而立”,但仍然“恳乞垂帘”,这实际上是与慈禧的一种讨价还价:虽然立长君,太后一样可以垂帘。慈禧并不买账,她的回答看似简单,却大有玄机。首先,“文宗无次子”。此次选立的新君继承的本应是同治帝的皇位,但如此一来,慈禧就会退居二线成为太皇太后,大权将会旁落到下一任太后即同治帝的皇后手中——众所周知,太后与皇后素来水火不容——这是慈禧太后最不愿看到也绝不容许发生的事。为此,她决意舍弃同治,转而为文宗,即咸丰皇帝选择继承人。其次,她将立储之说改为“承嗣”,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转换,告诉人们:此次择立新君不单单是皇位传承,同时也是为咸丰皇帝过继子嗣,那么立幼就成为顺理成章之事:“须幼者乃可教育”。最后话锋一转,“一语既定,永无更移”,不留任何反驳的余地,众王公大臣只有唯唯“敬听”而已。这短短数语的记载,言简意赅,却很值得玩味,将慈禧的机警善辩、强悍跋扈表露无遗。

        日记所载多为日常琐事,却让读者可以对当时的社会环境略窥一斑。如每日日记开头一般都记该日天气如何,春季的天气记载则常见“黄沙漠漠”、“黄沙蔽天”、“大风黄沙”等语,而且出现的频率相当高。由此可见,北京春季的沙尘暴由来已久,并非近年才有的现象。还有“股票”一词,一般人皆以为这是一个在现代社会才出现、使用的词,却在《翁同龢日记》中被多次提到,这说明至少在晚清时候中国已经开始有股票的买卖。当时财政困难的清廷甚至利用股票来集资,“设昭信股票,自王公至齐民皆准领,每百两为股,周息五厘,廿年本利并完”、“是日户部值日,奏昭信股票京中得七十四万,各省七百馀万”,甚至以官员认购股票为“报效”,“张汝梅报效银十万,命归入股票”、“电旨:报效者仍归股票”,只不过当时的股票更像是一种国债,与现代意义上的股票不同。诸如此类,在《翁同龢日记》中比比皆是,随手翻阅,皆有所得。

        作为“日记”,他自己的家庭生活、日常行事必然是重要内容之一。翁同龢身为帝师,饱读诗书,理应修身齐家、律己甚严,然而事实绝非如此。就日记中所载,他与陆姓妾氏经常发生冲突,有一次因为“与妾语不合”,竟“抵以茶具,败血流面”,将陆氏打至头破血流。他自己也说:“自念于伦纪中无甚愧行,而闺房中多任性暴戾,可惧哉。”其妻汤氏固然因病而逝,但据年谱所载,亦因“余气刚,偶口角,疾复作,入秋益剧,诸药杂投无效”。显系二人争吵,翁同龢言辞激切,导致汤夫人旧疾复发,以致不起。当然,人谁无过,但从日记中,我们可以更多角度的了解翁同龢其人,进而了解当时的社会风貌。

        《翁同龢日记》原手稿字多行草,间有异体,又因涂改而导致笔划不清,凡此种种,使得此书出版面临的一个首要难题即是文字的识读。1925年商务印书馆张元济先生主持影印出版《翁文恭公日记》,线装40册,现在一般称“涵版”。张先生是翁同龢的学生,为尊者讳,在影印过程中将原稿删隐多处。1973年台湾商务印书馆据此制为缩印本。历来的排印本有赵中孚编辑之《翁同龢日记排印本(附索引)》,1970-1979年台湾成文出版社出版,精装6册,第6册有人名、地名索引,以及常见人物重要事迹、翁氏老大房支系图等,简称“赵版”。“赵版”源于“涵版”,对日记做了整理,首次标点断句,识读原文,做了很多工作,但错讹之处亦不少,包括标点、断句讹误,字句脱漏等,但其筚路蓝缕的开创之功,不可埋没。继有中华书局的简体横排本,陈义杰点校,称《翁同龢日记》,1989年初版,2006年第二版,平装6册,无索引等便利读者之项目,但增附1883-1884年翁之《军机处日记》,简称“陈版”。“陈版”亦源于“涵版”,对“赵版”之误既有改进又有沿袭。

        为了使翁同龢日记以最完整、最准确的面貌呈现,翁同龢的后人——远在美国,已九十高龄的翁万戈先生偕其侄翁以钧先生,以家藏的翁同龢日记手稿为底本,费时两载,逐字校订,查漏补阙,重新点校了这一晚清日记巨著,这也是目前首次使用翁同龢手稿原件进行整理、研究的版本。

        新版首先完善了日记的整体内容。已有的几种本子仅限于“涵版”《翁文恭公日记》所载的内容,即起自咸丰八年六月二十一日,迄于光绪三十年五月十四日的部分,“陈版”虽将军机处日记编入,但仅有1883-1884年的中法战争日记,尚缺1894-1895年的甲午海战日记。此次重新出版的《日记》除将此两种军机处日记全部收入外,还有一部分由翁万戈先生提供的翁同龢早期日记,包括己酉夏南归赴试日记(道光二十九年五月十一日至六月初六日)和庚戌恭赴西陵日记(道光三十年九月十八日至二十七日),是翁同龢早年参加学政会考及随父亲翁心存护送道光皇帝梓宫入西陵时所记日记,保存了不少珍贵史料。此外,《日记》还增补了翁同龢的自订年谱(原名松禅年谱)及其侄曾孙翁之憙所作的年谱补,后续还将编印出版日记人名索引,以便于查阅。

        其次,是关于挖改、删隐之处的补充复原。翁同龢日记共经过两次删改。一次是翁同龢自戊戌罢归后,为避忌讳,将日记中所载与维新活动有关的人物、事件等作了改动,其中有挖改之处,亦有将整页剪下重新改写之处,此类挖改在手稿中均有明显痕迹,但木已成舟,无法复原。从文献的角度出发,凡此类翁氏自行挖改之处均拍成照片作为插图放入日记附录《删改真象》中。另一次即是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翁文恭公日记》时所作的删改,此次重新整理已将其一一复原。此外,日记手稿原件中有不少翁同龢的手绘图,多为地形图、星象图等,出于保存文献的考虑,此次整理对这类图均作了保留。 

        如上所述,整理《翁同龢日记》中最为繁复的工作还在于草书及插补文字的辨识工作,前此的版本虽已做了大量工作,然误识之处仍复不少,尤其是人名,此次重新点校均尽可能作了查考,以归于正;至于文中错字,及因错而文意龃龉、断句失准处,也尽可能作了改正,增加了日记的准确性。当然,对于这样一部内容宏富的煌煌巨著而言,探究是永无止境的,整理过程中对种种疑难、争议的解答也只是一家之言,在日后漫长的探索中,必将有更正确、更接近真相的答案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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