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放 蒋子龙应该说是老一辈作家了,早过“古稀之年”;但在我看来,他的精气神似乎到了50岁这一格就不再与岁月随波逐流,你看他步态轻捷,腰板笔挺灵活,一头黑发依然故我,哪有丝毫老态。这位1941年诞生于河北乡村的作家,从一名农村少年初中毕业考入工厂技校,17岁毕业后做学徒工起,就与工厂结下不解之缘。曾应征入伍,在海军中服役,练就一身好水性,常年游泳,体魄上打下充足的“童子功”。转业后他又回到熟悉的工厂,做车间主任一类角色多年,所以十分熟悉工厂,对工人也有一种本能的感情。后来,凭着著名的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而轰动文坛。而且,从“乔厂长”之后,他每诞生一部新作都会引起圈内外的关注,所以人们也称其为传奇作家。2018年12月18日,国务院授予他改革先锋称号,颁授改革先锋奖章,并获评“改革文学”作家的代表,也是实至名归。 看到有人说他“长着一张拒人于千里的脸”,称其为“凶神一号”,我不由得要为他鸣不平。他的确比较严肃,那也是在是非面前有些不讲情面,貌似冷酷的外表下其实掩藏着一颗善良正直的心,有一副侠肝义胆。 我与他有过两次比较充分的接触。 第一次是2014年的春天,在吴江震泽镇与他不期而遇。我原本是冲着《人民日报》的李辉去的,在苏大范培松教授的引荐下,也顺利采访到了。蒋子龙属于意外的发现。感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做其访谈。承蒙不弃,在别的媒体采访的当中见缝插针,与他快速做了一个访谈对话。 随后,我在规模不小的教授作家座谈会上旁听。主持人范培松和王尧教授作为东道主,除了各自要表述的内容外,他们俩还就自己普通话不标准的话题,互相调侃,营造轻松愉悦的氛围,果然就笑声四起。碰巧福建师大的孙绍振教授又是个活跃分子,抢过话题说了一番俏皮话,更是锦上添花。我注意到,蒋子龙没有发言,只是在静静地听,似乎连个微笑的表情都不给。感觉他有些日本影星高仓健的气质,不苟言笑。 由于版面只有4000字的容量,我在做访谈中只能就其主要的近况和他的个别作品,谈到几个问题,也大都是浮光掠影,点到为止。访谈录见报后,我将样报寄往天津作协转交。他曾任中国作协副主席、天津作协主席,我采访他的时候,他还是天津作协的名誉主席,应该可以收到我寄的样报。 如果说这次采访是纯粹“公事公办”的工作性质,彼此还谈不上什么印象的话,那么当年秋天的四川洪雅之行,再次相遇,应该印象会明显加深,至少于我是这样。 我从上海乘飞机,他从天津乘飞机,汇合的地点是成都双流机场。有洪雅文联的车来接机,我与他坐在同一辆中巴车上。彼此目光交流,我客气地望着他问好:蒋老师,又在四川碰到您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只不过冲我点了一下头,让我有些尴尬。车上,他在前排,我靠最后,彼此再无交流。 但接机人员是要好兄弟,久别重逢,我以不太准的“洋泾浜”四川话与之戏谑调侃,也让我一时摆脱了面子上的不适。我们所谈内容也是无所不及,近期忙什么,老婆孩子怎么样,读什么书,有无绯闻,嘻嘻哈哈,乱说一气。内容最多的记得是谈莫言的诺奖,我们都是莫言迷,交流着对周围听见的一些不恭之词的不屑和愤慨。当然,我们也客观地说到,如果这个奖落在中国作家贾平凹头上,或者是王安忆、韩少功、张炜头上,他们也够格,也不足为怪……一直到车停,下车,才恍然醒悟车内有耳,自己过于放肆。这时,蒋子龙对我说:想起来了,你的确是采访过我的,对不起,刚才在机场一时没有记起。 这下子又轮到我尴尬了片刻,只能是内容含混地道一声谢谢。 之后的两天中,我们一起上峨眉山,游柳江镇,还有夜宿野鸡坪,泛舟雅女湖,他总是静静地听讲解,不声不响。在一大群作家教授中,往往其中不乏妙语连珠、高腔朗笑者,并成为人群的注目附和点,但他不是。我与他也没有走得太近,彼此没有任何直接交流。直到最后一天,他向东道主提出,想去隔壁眉山市看望一个朋友,东道主一口答应;而我也想去,提出同行,也就得以更小范围的接触。 记得东道主曾问他去看一个什么朋友,他说是一个写作的朋友。面对更具体的询问,他似乎有点不想说,但还是说了出来:刘小川。因为他在某报上开有一个专栏,想写写这个东坡故乡的作家,两个问题想当面探讨。对方说,哦,当地的确有这么个写历史小品的作者,没有成大气候。蒋子龙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说:不,他是你们这里最优秀的作家。 在去眉山的车上,蒋子龙用手机与刘小川取得联系后,他似乎瞬间变了一个人,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一路上都是他在说。其中内容,一是说到他在南开大学听叶嘉莹的讲座,表示对对方学问渊博的惊叹时,他说感觉自己就像文盲。这个内容我至今很清晰地记得。二是说到他退休的生活,有些部门打着他的旗号找企业化缘,他只好一次性写几十封信,自己一一贴邮票,寄给他的企业家朋友,告知,所有打着他的旗号来要钱者,一律不予理睬。这个内容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他还说,想将这个题材写成一篇小说。 眉山见到刘小川,是个很精干的年轻人,在与蒋子龙握手过程中,感觉彼此是两辈人。刘是眉山“三苏纪念馆”的副馆长,他给蒋子龙的见面礼是他再版的四卷本《品中国文人》。随后,他领我们进馆参观,并担任导游。从蒋与刘的交谈中得知,蒋此前也来过,并在留言簿上留下有“文章缺豪气,千里拜三苏”的题词,落款为“小作家蒋子龙放肆”,至今还存馆做纪念。 午饭是东道主请的,蒋子龙当然是主要客人。他专门向东道主表示,邀请他的朋友刘小川同饭。东道主当即表示:当然当然。 开饭后,蒋子龙看到饭菜比较简单,又专门向东道主表示,知道有纪律规定,不可饮酒;但他已是退休之人,他以私人的名义买一瓶酒,招待刘小川,当不在纪律约束之中。他的酒量似乎不大,没有一口干的豪爽,不过手端一杯酒与同桌者一一碰杯到,纯粹是营造一点气氛和表示礼节。 席上有人说,蒋老师就像三国的常山赵子龙,常胜将军。我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毫无反应。我插言,赵子龙的比方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名字的相同而已,在我看来,与千里走单骑的关羽倒是可以一比,美髯公不但武功高强,还义薄云天,应该更为神似。他朝我看了一眼,拿桌上酒杯朝我轻举了一下,并没有喝,打个招呼而已。 这个酒喝得有味道,堪比前贤琅琊山上的醉翁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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