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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晚而不第，归将谋老，会时之乱，寇焚其庐，彷徨于邻县之山中，数年未卜所止。乃假馆僧居，以课儿侄，抱拾烬之残书，日卧而哦之。于时军警犹亟，勇徒趋募，而提兵督战者，间多书生故人，吴子若弗闻也。有客造焉，款绪始深，乃进曰： “窃闻先生之高义，虽然，先生非隐人也，何为而在此，其仅以远害而全其身乎？且吾闻之，行者必蚤息，而舟者有夜行，各就其事，不可一程，先生既老，时已多故，犹束装载书，旅于上京，将以卒成其名也。仁者以拯人为急，志士以建功为首。盖竹帛之所书，非若题榜之所取，先生宜何居焉？不敢远引，以溷先生。间者新宁之江公，湘乡之罗子，始皆笔墨之儒，山薮之族，不忍寇祸之病国家，一日奋起，而勋名赫然。江公殒于庐州，罗子蹶于武昌，然皆身都大官，号为忠义，楚之穷山牧儿能道之，天下壮其风而憾其死，岂非贤烈与？闻有诗而吊之甚悲，可读者先生之作也，而先生独何以自为乎？田舍之求，昔雄所嗤，先生且然，鄙人是疑。” 于是吴子悚兴再拜而谢曰：“韪矣。客之责于仆者，非常人之论也。仆则安敢自解，抑又不可无言。子将见马之俊而忘牛之迟乎？睹鹰之疾而欲鹊之击乎？物有所不同，材有所不能，子何以他人之贤者，而欲仆之效耶？浮言相闻，未既厥实，仆性本钝拙，乖谬不治。囊者挟其坏册，以干于有司，颠倒程度，迷惑向背。态固容而益丑，饰将洁而自涂，是众人之所易，仆独昡转而不得其趋，而况乎纵横奇变兵家之术与？老而求进，意盖有私，惧里闾之遂没，冀窃誉于明时。家有先人薄田，妻子足以供食。书籍虽少，目览未周。终已不遇，则退自休而已矣，岂非其宜哉？若乃缘世幸阶冒军书取速资，仆虽不敏，犹能耻之。今将来幽岨清旷之区，率子孙耕稼其间，以全其生而究其年，有所写忧寓物之歌，子强能听之：北山有鸟兮，南山之归。羽翮短小兮，不能高飞。风飘其巢兮，鸟何依？又虞罗兮，缴机。何山之树兮，翳蔚。甘果食兮，不饥。哺我雏兮，人莫我窥东西。饮啄兮，毕身命之轻微。”歌既卒，客起辞曰：“先生量己者哉！” （孙子余曰，客难解嘲之文，尽东汉已猒，观昌黎《进学解》，独出一体，此文又出《进学》之外，真可谓豪杰之人。） （左景乔曰，“量己”二字，是吾南屏一生得力处，其文绝伟丽非常作。） 注释 江公殒于庐州，罗子蹶于武昌：江忠源1854年在泸州战死，罗泽南1856年在武昌身负重伤而死。 今译 吴南屏我晚年科考不第，回家将要谋求养老，恰巧这时候碰到洪贼祸乱国家，贼寇焚烧我家住房，我只得带着家室彷徨于邻县平江山中，数年了一直没有选择做屋的地方。就在山寺借了庙宇，用来教子侄辈读书，怀抱着捡拾来的快要烧尽的残书，白天躺在庙里吟哦这些书籍。在这个时候军警更加急切，那些勇敢的人都去应募，而统兵督战的将领，里面多是书生老朋友，吴南屏我好像没听到这消息一样。有客人造访，招待开始深入下去，客人就进言说： “私下里闻听吴南屏先生具有高尚的品德，虽然这样，吴先生不是个隐居的人，为什么在这里啊，您仅仅是因为有远处的祸害而想保全其自身吗？况且我听说，行路的人一定会早早睡下休息，而撑船的人有夜里行船的习惯，他们各行其事，不可能同走一条路，吴先生既然老了，现在已经有很多原因，还要收拾行装载书，旅行于京城，将要用来最后成就自己的名声。仁者以拯救人为急务，志士以建功为头等大事。古时候竹帛上所书写的，不是如同题写匾额样容易取得，吴先生应该到哪里定居下来？不敢远游，因为怕浑浊了吴先生。这其间，新宁的江忠源，湘乡的罗泽南，开始他们都是手握笔墨的读书人，住在深山密林的地方，他们不忍心看着洪寇祸害国家，一旦奋起，而勋名赫赫。江忠源殒命于庐州，罗泽南重伤于武昌城下，然而他们都身为大官，号为忠义，我们楚地穷山僻壤的看牛娃也能说他们的事迹，天下为他们的的献身风尚感到悲壮而遗憾他们赴死疆场，这难道不是贤烈吗？听说有诗吊唁他们很是悲凄，可值得一读的还是吴先生的大作，然而吴先生独独为什么以自己为中心自利？求田问舍，为过去英雄所讥笑，先生居然也这样做，我因此而疑惑。” 于是吴南屏我害怕着起身再拜而道歉说：“说得对啊。您斥责于我的话，不是常人的论说。我哪里敢自我解释，抑或又不可不说。您将要看见俊马的迅疾而忘记了牛的迟钝吗？目睹了鹰的疾速而想要鹊的搏击吗？物各有不同，材各有长短，您为什么拿他人之贤，而想要我来效仿呢？听到了没根据的话，没有完结挖掘弄清楚我这人生性原本就钝拙，荒谬悖理不能治理。过去挟其坏册，用来干涉有关衙门，控制法度标准，弄不明白趋向和背弃。形状本来可以容人而变得更丑，打扮得干净而自己涂污，这众人就是易变，我只有昡转而不得追求，而何况是纵横奇变兵家之术呢？老了还求上进，这想法有私心，害怕民间的如意和消失，期望窃取声名于政治清明的时代。家里有去世的先人还有薄田，妻子足可以供给他们食物。书籍虽然不多，自己看也看不完。到老了也不遇（明君），则退下来休息罢了，难道不是最适宜我吗？如果就缘世幸阶冒充军书取速资，我虽然不明事理，还是能知道羞耻的。现在将要由僻静幽暗的山石之地来到清朗开阔的地方，率领子孙耕稼这里的土地，以保全我们的生命而考究我们活下去的年岁，存有一首写忧寓物之歌，子强能听听：北边山上有鸟啊，从南山飞回来。它的翅膀短小啊，不能够高飞。风刮着鸟巢啊，鸟依靠什么栖息？又有人设置了网罗啊，那是系在箭上的丝绳和机关。哪座山上的树啊，遮蔽了鸟的飞道。那里有甘甜的果子吃啊，不怕饥饿。要哺养我的雏鸟啊，人们没有像我样窥寻东西。又饮水来又啄食啊，一身之命显得轻微。”歌已经唱完，客站起来辞谢说：“吴先生的度量这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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