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中郎记西洞庭山,略言天下山之与水,常不相遇,湘君洞庭遇矣,而荒寂绝人烟,竹树空疏,石枯土赪cheng。中郎之意,欲推吴中洞庭为海内第一,故其说云尔。余谓洞庭本山名也,《山经》言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而地志称巴陵地道,以谓君山有穴通吴之包山,此两地之山,同以洞庭名,殆非寻常所能究竟。 今吴中独以洞庭为山,而此移之湖,自楚骚之辞则然,亦未可晓已。乃吾观唐世诗人,送人归洞庭隐居,及所称洞庭南馆若别业之属,按其文,皆指君山。彼时湖水盖尚不如今之盛涨,今君山后湖,自秋末逮夏初,水落未长时,洲地平阔,广袤数十里。彼时盖皆为稼蓺之壤,故栖遁流寓之士,多就家其间。旧邑志至有三十六亭,其名具存,则山旁附聚居落,计亦略如今吴中,而胜赏则又过之。 盖自宋元至明世,华容监利,益多起堤垸,荆江塞诸口穴,西水大浸,山后地尽为湖,独山中间高地不没,资山僧寺庙而已,不容居人。故中郎以谓荒寂不若吴洞庭,至云竹树空疏,石枯土赪,直由诸亭台废坏觉其然尔。山水之形色,穷古今不易,其有所会合于人与否,亦时为之也。 余从弟退庵,以同治初元壬戌之岁,始营福园于此,建九江之楼,听涛之阁,以临其面势。君山之观,遂越岳楼吕亭而上之,未知吴洞庭能有是否。若夫以苍然一岛,泊浮于烟云波涛,杳冥荡潏之中,而丘壑窈深,洞府之藏,久窥之而不可悉,则兹山之自名于天地,非可以古今荒辟长短云也。退庵居此数岁,有当事知其能兵,强之复出,而余携一孙读书于此。盖退庵有宿愤,而亦不自忍其才。余特幸无才,最为世闲人,而前冬丧第三子,居家不欢,因以来。东坡先生有言:“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余非能为园楼主人也,而江山风月,犹似相待。故推本此山见闻之故,以请诸通人野士之游者。丁卯端午之日,南屏老人书。 注释 袁中郎:袁宏道(1568~1610)明代文学家,字中郎,又字无学,号石公,又号六休。汉族,荆州公安(今属湖北公安)人。宏道在文学上反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风气,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说。与其兄袁宗道、弟袁中道并有才名,合称"公安三袁"。 今译 袁中郎记载的西洞庭山,简单地说到天下山和水,它们常常不相遇,君山和洞庭湖却相遇了,而(君山)荒寂没有人烟,竹树空洞浅薄,石头是枯的土是红色的。中郎的意思,想要推出江苏太湖洞庭山为海内第一,所以他说如此而已。我说洞庭本来是山名,《山海经》上说的洞庭山,舜帝两个女儿住在那里。而地志上说巴陵有地道,认为君山有暗道通往江苏的包山,这两地的山,同时用洞庭的名字,大概不是寻常所能找到原委的。 现在江苏独以洞庭为山名,如此将名字移到湖,从屈原的《离骚》诗辞就这样,也不可明白罢了。于是我看唐朝的诗人,送人归隐洞庭居住,到他们所称洞庭南馆如同别墅之类,按照他们的文意,都是指的君山。那时湖水还不如现在这么大,现在的君山后湖,从秋末到夏初这一长段时间内,水落下去还没长起来时,洲地平阔,广袤数十里。那时都是稼穑的地方,所以避世隐居的人和流落他乡的人,大多在这里安家。旧郡县志载,这里至少有三十六亭,它们的名字都在,那么君山旁就聚集了很多的村庄,算起来也大略如同现在的吴中,而观赏之胜则又超过吴中。 从宋元到明朝,华容和监利两地,更多地筑起堤垸,荆江堵塞各个水口,西来的长江水大肆浸入,君山后面的平地尽为湖面,只有君山中间的高地没被浸没,这里的物产只能供给山僧寺庙罢了,不可以住人。所以袁中郎因此说这里荒寂不如江苏的洞庭山,至于云竹树空洞浅薄,石头枯了土变红色了,坦率地说是由于各个亭台废坏了,才有这样的感觉。山水的形体和容貌,穷尽古今都不会有大的变化,它的存在能否聚集到人心里,也是因时实现它。 我的堂弟退庵,在同治初年壬戌(1862)之岁,开始在君山营建福园,营建九江楼,营建听涛阁,这些建筑都面临湖面。君山的景观,于是超越了岳阳楼和吕仙亭,而在它们之上,不知道江苏的洞庭山能否有这样的景观。至于凭着苍然一岛,停泊浮于烟云波涛之上,渺渺茫茫涌腾起伏之中,而丘壑幽深,洞府之藏,窥视它很久而不可知悉,那么,这君山的自称于天地,不是可以用古今荒辟长短来说的。退庵住在这里几年了,有管事的人知道他能带兵,强迫他复出带兵,而我则带一孙子来这里读书。退庵有旧日的怨愤,而也不自己难忍自己的才能。我特别幸运的是自己无才,最是世上闲人,而前年冬死了我的第三个儿子,住在家里就很不高兴,所以就来到了君山隐居。苏东坡先生有话说:“江山风月,原本就没有固定的主人。”没事的人便是主人,我不能做园楼的主人,而江山风月,还是好像在这里相待。所以,寻究这君山见闻根源的缘故,用来请教于各位学识渊博通达的人和草野之人一样的游历者。丁卯(1867)端午之日,南屏老人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