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肿瘤科的这些年,我的病人多是中晚期。要么靠着药物维持,尽量延长生命,要么,就是长期住院不再离开,要么,就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永远的离开…… 神父,牧师,法官,医生所有这些穿长袍的职业几乎都是百姓眼中跟神圣有关的职业。其他科的医生可能是雅典娜,是阿波罗,是波塞冬……而我,一定是死神:塔纳托斯。 这个死神其实是个双胞胎,他的孪生兄弟是睡神修普诺斯。因为人们认为,睡眠和死亡无法完全分离。所以,你经常会看到很多病人先是进入嗜睡状态,而这个状态,也就离死亡不远了。 这个睡眠跟死亡交替的状态,也是我被赋予最大神力的状态:“尚大夫,咋办啊,我听你的,你说,已经这样了,到底是治还是不治?” 每一个询问者的渴望,犹豫,为难,他们的眼神,语气所表现出来的复杂情绪,都让我这个“神职人员” 难以启齿。对于我来说,这也许是个最简单的问题,我可以从客观的角度分析病情,从一大堆科学的数据中轻易的得出结论。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一个最难的问题,因为我不是当事人,我无法真正的理解体会每一个家庭的具体情况,每一段亲情的与众不同,每一段爱情的刻骨铭心,这个可能会影响他们一生的决定,对我这个医生一样艰难…… 这几天,一个父亲身患恶性肿瘤的哥们儿,又一次用这个问题把我推向“神坛”。叔叔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如同自己的爸爸一样。人在面对亲近的人时总会做两件事:宣泄情绪,检验客观。所以,在回答他这个问题之前,我写了这篇公众号,回忆几个发生在我身边的真实的故事,也许是写给困惑中的哥们儿,也许也是写给医生身份以外的自己…… 有一个同事的奶奶,突发大面积脑梗死住院了。奶奶当时已经意识不清了根本没有生还的几率。所有人都准备放弃治疗和抢救。我的这个同事是一个儿科的医生,她作为家里唯一懂医学的人,她坚持“用药”“抢救”,“那是我奶奶,只要能多维持一天,就让她在这世界上多活一天,不行吗?”她从小跟奶奶一起长大,我们谁也执拗不过她。可等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她突然签字,拒绝治疗。我问她原因,她说:“起初奶奶病危的时候,没人知道这个消息。但,当越来越多的亲戚朋友从四面八方来看这个浑身插满管子,绑满各种仪器的奶奶时,我觉得我错了。奶奶以前是个活的特别精致的人,出门都得先擦点口红,一根针掉地下都不用人帮忙捡,她从不给别人找麻烦。我突然觉得,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奶奶,她一定不希望别人看到她今天这副狼狈的样子。”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点什么…… (影片片断来自截取《超级演说家》) 我有一个患者,老爷子有三个儿子,有钱,有权,有孝心!老人本该是安享天伦,儿孙绕膝,无奈,却已到了肺癌晚期。不知道该说老爷子是幸还是不幸,这边靠着氧气管维持呼吸,那边儿子儿媳轮番侍疾。虽然,能做的,微乎其微……其实,家里人都知道,面前的这个老人,除了还有呼吸心跳这些“生命体征”,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存质量,时不时的检测仪器还会亮起红灯,全家齐聚,集体待命。 那个晚上,在老爷子又被一番折腾,略微平稳之后,老大站在一旁沉默许久。老大突然让所有的家人回避,老二老三留下,哥仨一同来到父亲的床前。接下来的一幕,让老二老三也有些措手不及。老大拉着两个弟弟“扑通”跪在父亲床边,微微颤抖着说“爸,对不起……你放心走吧。”然后重重地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头。当检测仪器再次亮起红灯的时候,大哥签字放弃了抢救。老爷子走了,走的很安详…… 事后,老二曾经偷偷的跟我说:“尚大夫,我知道我这么说挺不是人的,但是其实,我挺佩服我大哥的。他做了我们可能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 没有人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大哥,他的余生是何等沉重。他要背负的不止是放弃父亲生命的愧疚,那句“你放心走吧”,更是他对整个家族的责任,对父亲的承诺…… (影片片断来自截取《被偷走的那五年》) 刚当医生不久的时候,在我的病房里出现了这样一个略显特殊的家庭。患者是大学的老师,老伴儿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平日远在国外的儿子,特意长途跋涉赶回来“尽孝”,一个标准的“高知”家庭。来到我这住院的时候,患者已经出现了肝肾综合征,经过综合评估,我推算只有大概一周左右的生存期。 这一天,家属带来了一位上级医院的教授,专门来和我探讨患者的治疗。在得知患者白蛋白指标低的时候,用带有质问的语气说“白蛋白低为什么不补”?我向教授说明了患者目前的情况,并且告知白蛋白也在补,每天一瓶。可是教授坚持一天两次,一次两瓶,也就是说一天要补四瓶白蛋白,让家属抓紧时间落实。在我看来,患者已经出现肝肾综合征,大量输液会难以吸收,除了全身肿胀,也会加重心脏负担。 可是家属请教授来的目的非常明确,觉得应该还有救。于是签字,决定采用上级医院教授的治疗方案。虽然这犯了医生业内的大忌,但我能够理解,作为妻子,想要为老伴儿用尽一切社会资源,做最后的努力。作为儿子,长久不在身边陪伴照顾,此时,用一天四瓶,一瓶500元的白蛋白来弥补自己的缺失,值! 可是整个决策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想过患者的感受,更没有人想过去征求患者自己的意愿……最终的决定权,终究在家属手里。三天之后,化验结果确实向好,白蛋白指标开始回升,可是那位患者,身上插着为了代谢液体的各种管子,走了……我没有和家属做太多交流,她们也许是悲伤的,难过的,无奈的,亦或是问心无愧的…… 一周之后,我意外地接到了那个上级医院教授的电话,和我询问患者的病情。电话中他得知患者已经走了一周,惊讶得“啊”出了颤音。一改之前的底气十足,匆匆挂掉了电话…… (影片片断来自截取《非诚勿扰》2) 我们经常在感到绝望的时候说“别无选择”。 可有的时候,最难的不是“别无选择”,而是“无从选择”…… 选择的结果可能会让你愤怒,遗憾,无奈,也可能会让你心有不甘……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呢? 落笔的时候,我拨通了我哥们儿的电话:“贱人(我对哥们儿的爱称),出来喝点儿……” 落笔的时候,我拨通了我哥们儿的电话:“贱人(我对哥们儿的爱称),出来喝点儿……”(作者:尚书;供稿:尚书TALKING;ID:SS45TAL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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