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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高中岁月

 刀客琴心 2019-04-27


高明

生活中总有一些事情让我们感动

记忆中总有一段生活让我们记忆犹新

高中岁月,人生最好年纪共同在一起的三年时光

就是时时能让我们再次回味的一段经历

谨以此文和广饶一中26级的同学们一起回忆我们的高中岁月

一九八三年,寒假过后不久的某个周日下午。

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向高处望去,雪花和雨丝一起在鲁北平原上空漫舞,不大的风让它们不停地改变着舞姿,雪花比雨丝跳得更欢畅,但往往还没有落地,已经在空中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最终也变成雨丝滋润了这片大地。

在西营公社通往广饶县城的南北向乡级公路上,几个十来岁的孩子每人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在路上有说有笑地行驶着,这些孩子虽然穿着普通,甚至衣服上有些补丁,但都洗得干干净净,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在县城读书的学生。每个孩子自行车后都捆绑着简单的行李及一个星期的给养,向着县城的方向行进。这么样的天气并不需要穿戴雨具,这些农家孩子没有那么娇气,受冻淋雨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这条不宽的沙石公路两边各有一排光秃秃的白杨树,再外就是大片麦苗还没有返青的农田,公路在穿过几个村子后,左转走过三四公里柏油马路就到了县城所在地城关公社,这是只有三十几万人口的广饶县的中心区域,是乡下人挤破脑袋都想成为城里人的地方。县城其实也是北方农村常见的院落加平房,只是更加密集了一些。这条乡间公路上其他的行人并不多,偶尔也有赶着马车或牛车走路的农人,遇到的行人穿着也多是土灰色衣服。在刚刚能达到温饱状态的北方农村,一切都十分简陋,吃穿住行都是一样,这时候的农村家庭一家往往有几个孩子,一件新衣服也是按年龄大小分配给孩子们接力穿的。边说边走,并不急着赶路,这条不到十五公里左右的路程,往往花费这帮孩子们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刚刚开启在县城高中读书生涯的我,和本村及邻村的几个同学汝斌、咨良、永淮、洪欣等在学期的每个星期天下午都要重复一段这样的路程,他们大部分比我高一级,知道的事情更多,更像是读书的学生,所以在上学途中我也了解到很多事情,很多是我以前没有听说过的,思想观念上也在慢慢从一个青涩无知的初中学生,向更高级的高中学生蜕变着,从说话口气到内容,这时候都要认真地跟这些学长们学习。

其实,说实话,上高中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大学似乎遥不可及,大张淡村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一个孩子通过这条道路走出去,没有榜样可以效仿,也没有压力和动力。早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像其他村民们想法一样,本份老实的父亲就在村子里另外要了一块宅基地,建起了五间全部砖瓦的新房子,在当时的村子里已经属于很上乘的住宅院落,预备给我娶媳妇之用。也是在同一时期,正值大集体时代的生产队解散,队里原来集体拥有的农具牲口都折价卖给村里的各个农户,父亲在几个同族老人的建议下,拿出所有积蓄,又向亲戚借了些钱,买下了生产队里一匹年轻的骡子。有老人说这匹骡子和我年龄相当,等我长大有力气的时候,也是这牲口最有力气的时候,可以帮我一起干农活,等我年龄大了,骡子也老了,也同时没有力气了,又一起慢慢变老,就是我人生的好伙伴。等把这匹大个头的骡子牵回家,我很兴奋,但实在不敢靠近它,脾气太大,动不动就跳起来四蹄乱踢。后来慢慢熟悉了,经常牵着它的缰绳到野外喂草,有时候趁着它吃草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跳到它的背上,想驯服它,但骡子会马上拼命蹦跳,直到把我从骡子背上掀翻到草地里,摔的浑身酸痛,很长时间竟然没有一次成功地驾驭过他,现在想来都有些遗憾。初三临近毕业那年,平时一起玩的邻居伙伴来福过来和我商量,等我毕业,我们俩个就一起到一个他外地朋友那里学弹棉花,一边干活一边玩,把全国各省都走遍遍,到达一个地方,就支起帐篷招揽生意,见多识广,又赚钱,又旅游。这个计划当时对我是太有诱惑力了,想想拥有走南闯北的传奇经历就动心,后来被父亲知道后极力劝阻,浪迹天涯的宏伟计划没启动就搁浅了。

我们一行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从东南方向到达县城后,天上飘洒的雪花和雨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清新湿润的空气独自占据天空和大地之间的大片空隙,我们几个继续向着在县城西北角的广饶一中进发。广饶一中全称是山东省广饶县第一中学,建校历史悠久,是广饶县最高学府。学校在几个密集村子的重重包围之中隐藏着,这时候后来的北向正大门还没有建成,北面墙外是一条荒凉的不大不小的水沟。东西南各有小门出入,东门进出的人员最多,其实这里并没有正儿八经的门口,就是一段残破的围墙挖出一个大豁口而已。进门后会首先跨过几排整齐的教工宿舍,宅院是老教师家庭住的,后排没有院子的一排是年轻老师住的单身宿舍。走过宿舍区后才豁然开朗,两排高大宽阔的教室及操场、花草树木、墙上的黑板报等等,一个管理规范有序的学校样子就这样进入视野中。外面虽然看不出是学校的样子,但里面教学区和宿舍区都规划的整整齐齐,进进出出的老师学生们满布整个校园,充满生机和活力。

我们几个骑着自行车进入学校门口后就各自分开了,我一个人骑车到达我住的宿舍门前。当时学生宿舍很简陋,我们二十六级一、二班两个班级宿舍由教室最后面的两间旧房子改造而成。当时广饶一中的学生分为三类:和我一样的农家子弟占了大多数,再就是县城走读的学生和少数胜利油田职工子女。县城孩子就住在自己家里,这些从大城市来的油田子女们也往住在学校里有单独宿舍,或就住在县城的亲戚家里,只有占了我们同学中绝大多数的乡下孩子们才住在这里。我们二班三十几个人就住在靠右边的房屋里,房间里有两排用水泥和砖头垒起来的大通铺,对门是一排主要的大通铺,进门右侧也是大通铺,有对面通铺的一半左右,当时估计就是五十个人挤一下也可以睡在这里。门口左侧空间空闲便于放行李等物品,有十几辆或新或旧的自行车交叉挤在这里,自行车上面放着有些同学家里带来的大件行李等等。我们这一级同学刚刚入学时每晚睡觉时间,熄灯后三十多个人一般就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个公社带来的趣闻趣事,真是不一般地热闹。后来,功课紧张了,老师也要求地更严格,尤其是我们的班主任延老师经常隐蔽混在我们学生里面,黑黑的房间里谁也发现不了他,突然把带头吵闹的学生当场抓获,后来新鲜感过去了我们也就回来倒头就睡,互相不影响休息了。我来到宿舍后,进门把行李取下来,把自行车也排在了宿舍左侧的空间里。我知道有好几个同学已经回来,虽然不见人,但自行车已经在这里摆着了。简单整理内务后,马上调试自我进入状态,又开始了教室、饭堂、宿舍构成的“三点一线”的学习生活。

广饶一中围墙内几乎都是清一色北方常见的尖顶瓦屋,做教室的房子比其它要高大宽敞很多,位于学校的正中区域,有前后两排,每排三间相邻,中间间隔一个教室的距离,每排三组共九间教室,教室前花池里种着四季常青的冬青树,前前后后都有相当空间,可供学生课间操等等活动之用。当时坐在这些高大教室里显得特别敞亮,就是里面安排的学生太多,每个班有五、六十个学生,多的能到八十多个,每个学生书桌前都堆积着高高的各种课本及参考书。上课时间,学生的脑袋就是从这些书堆里探出来,如饥似渴地看着讲台上老师的讲解,边听边记。教室前后的窗台上好像装饰一样,放着学生们晚上用的各种型号的煤油灯。学校规定每天晚上十点教室熄灯,刻苦的学生会点起煤油灯继续学习到深夜,那真是名符其实的挑灯夜战。很多其它县区坐着大客车过来学习取经的老师学生们往往对此发出感叹,这些煤油灯也成为他们励志的标本,回去反复描述能感动一大批人。想想其实那时候老师是千方百计地劝同学们早些休息,基本没有催着再花些时间学习的,因为本身这些学生学习已经够用功够疲劳了,老师也不必在这方面费神。学校靠西墙是一个大操场,平时学生跑步上体育课是在这里,西墙外面是临近村村民的院落。靠南墙有个篮球场及几个做实验室的低矮房子,靠东是教工宿舍集中区,条条小巷子里面是老师们住的联排小院,临近主干道路边有两排不带院子的联排房间是单身职工宿舍。单身宿舍外面是年轻老师们吃饭用的小水泥台,几棵白杨树做华盖,水泥台就是年轻老师的客厅加餐厅,上面永远放着几颗大蒜瓣等老师们平时随手吃的东西。

食堂是靠近学校西北方向的最后一排平房,在西操场的东侧,靠西边是外面稍加装饰的教工餐厅,没有几间房子,但因为稍加装饰整体显得更高级一些。每到吃饭时间,一些穿着体面的油田子女们和老师们一起在这里排队打饭,尤其是穿着打扮入时的女同学们,在我们这帮衣着简单的农家男孩子眼里是另外一番风景,我们路过这里的时候也往往把主要目光留着这里。因为广饶一中这个时期每年的高考升学率很高,在这个地区远远领先于其它学校,同属一个地区的胜利油田各级领导们会想尽办法把孩子安排在这里读书,也让孩子体验更艰苦的生活,但这些孩子从穿着到举止到操着的普通话,很容易和当地的农家孩子区别开来。靠东侧是相对简单的学生食堂,没有装修,开饭时间二十多个班每个班都派四个人拿着铁桶,大簸箩在这里排队,之后两个抬着一大簸箩的馒头,另外两个每人提一桶玉米粥,回到教室前面后再次分派到每位同学的手里。各班学生们拿着铝制饭盒及各种容器再次排队领自己的一份,情形很类似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描述的孙少平在原西高中吃饭的情景,区别是广饶一中全校都是统一的碱疙瘩馒头,每人两个算四两重,并没有白黄黑馍馍的欧亚非洲之分。桶里的玉米粥永远都是七成熟,那时玉米粥是北方农村家家餐餐必备的食物,但七成熟的粥味道只有这里才能体会到。孙少平的原西高中有甲乙丙菜之分,但广饶一中普通学生并没有炒菜炖菜之说,每个学生每周从家里带上两大瓶咸菜就是一个星期下饭的就菜。后来高三学习紧张的时候往往几个星期不回去,家里也会派人过来送咸菜,不然就没有下饭的佐餐了。大部分同学的家里人会帮着把咸菜切成细丝,放在玻璃罐头瓶子里实实地塞紧,一次拿上两瓶,才够一个星期吃的分量,有些心细家长有时候会在切丝的咸菜里炒上几个难得的鸡蛋,再塞紧到玻璃瓶子里,对我们来说那就是上等佳肴了。高中三年,每个农家的孩子基本会消耗掉满满一大缸的咸菜。而广饶县北部几个公社的同学,尤其是家在小清河边上的同学有时候还会炒些虾酱之类的,那更是求之不得的美味了。教室里往往是几个要好的同学聚在一起吃饭,把自己家带来的咸菜等拿出来共享,每餐饭吃饭速度快的有好咸菜吃,慢了就只剩些不好的吃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养成了吃饭很快的坏习惯,到现在还很难改正,也往往是一个星期开始的时候还有多样咸菜可以选择,临近周末就是再次等的咸菜也没有了,只能靠瓶子里剩下的一点点咸水下饭。那时候每餐四两的疙瘩馒头,分量也不足,对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男同学来说肯定是不够的,有六成的饱餐就很不错了,所以整个高中阶段饿的感觉是始终伴随我们的。但这种生活当时并没有感到有多么艰苦,因为在我农村老家里主食是地瓜玉米等粗粮做的煎饼窝头为主,白面馒头很少吃到,虽然这里大部分时间是碱疙瘩馒头,毕竟偶尔还有伙房师傅“失手”做出又煊又香白馒头的时候。广饶一中的伙食对农村人来说就是交玉米到公社粮站,到县城里吃白面馒头,生活好着呢!这时候父亲每个学期会把三四百斤自己种的玉米送到公社粮站,他们开个粮食转移证明介绍信,盖上红红的印章,代替那时候的粮票,每个月再拿出7块多钱,交到广饶一中食堂,我就能在学校吃一个学期的白面馒头加玉米粥了,而在农村老家依然只能吃粗粮,吃到的炒菜也基本是油少之又少的煮白菜,每人每个月只有半斤油票定量,不省吃俭用是吃不到月底的。

值得一提的是广饶一中标志性的碱疙瘩馒头和七成熟玉米粥。那时候小个头碱疙瘩馒头和夹生玉米粥是广饶一中的标准配置,对此几乎每个从这里出来的学生都有深刻记忆。可能是学生太多,伙房师傅的工作量太大,做馒头的时候十有八九是放的碱太多了,馒头拿起来硬得像石头,一口咬下去,不仅是硬,而且满口苏打带来的怪怪的味道,艰涩难咽,没有一丝现在面粉制品的香味。曾经一次早餐时间全校学生同时罢吃闹事,一起拿着实在难以下咽的馒头到食堂集体声讨,群情激愤,校方为安抚我们把全部馒头退回去,重新蒸馒头领饭大家才作罢!重新蒸得馒头真是好吃,不过这顿早餐也吃到了上午第二节课以后,再后来这些馒头还是慢慢又恢复了原样,学生们学习越来越紧张,也没有空再计较这么多了。我曾经很困惑玉米粥怎么就煮不熟,不像在家里吃的一个味道,有次当值日生去打饭的时候特意进去食堂内看个究竟,发现粥是在食堂靠墙建的大水泥池子里加水,加玉米粉,搅拌后再用一个蒸汽管子放在里面,满池子咕噜咕噜沸腾地冒泡,实际上温度根本达不到,最多七成熟而已。

学校由于不提供学生的炒菜,于是附近的村民们,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像平时农村赶集一样,中午开饭时间就在学校内教室前面的主干道两侧卖各种家常菜。他们用各种铁锅、破桶、旧脸盆等盛着各种各样的菜品,用各种或新或旧、或大或小的勺子做自己的标准,五分钱到一毛钱一份,放在学生的饭盒里。有西红柿鸡蛋汤、炖土豆、炒白菜等等,菜式花样多,但卖菜容器的花样更多,更让人眼花缭乱。此举当时是解决了很多村民尤其是残疾人就业问题,但再增加几毛钱在这里买菜,并不是大部分农家孩子能够负担起的。为了不再增加家里的经济负担,我是很少在这里买菜改善生活,另一个原因是这里卖菜的村民们往往不注意个人卫生,衣服邋遢,我不喜欢。

回忆青春岁月,往往会伴随一段情窦初开的感情故事,能增加文章的趣味性,激起青春荷尔蒙高峰时期一代人的共鸣。作家路遥在小说《平凡的世界》里描述到:农家穷孩子孙少平的高中岁月,先和地主孙女郝红梅产生朦胧爱情,再和县革委会副主任女儿田晓霞热恋,演绎了属于特定年代“匆匆那年”的爱情故事。但对于我们这帮同样十五六岁,原来基本没有机会走出村庄,突然来到广饶县城这个大地方的农家穷孩子来说,即使情窦初开,也会因各种主客观因素,把感情的种子限制在休眠状态。当年我十五岁,同班同学大部分同龄或大我一到两岁,好像没有感觉到感情的火花,曾经光临到我们这帮孩子身上,也不知道我的同学们是不是都同意这个观点,因为三十多年过去了,也没有班里的哪对同学后来结婚走到了一起。

我能够到广饶一中就读,也是一波三折。我读的初级中学张淡联中就在本村,我家在学校附近,每天早上在家里听到学校敲预备钟才出发到学校,从来耽误不了正式上课,但在村子里了解到的社会知识确实非常局限,对于村子以外的世界知道的少之又少。直到上初中三年级,因为有村里高我一级的汝斌考到了广饶一中,才第一次听说了这所学校的名字,在广饶县生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本地还有这么一所知名学校。其实,那个年代我们最羡慕的不是考上高中,而是从初中直接考上中专的同学,一步就完成了农家孩子跳龙门的飞跃。最优秀的孩子上中专,再差些才是高中。懵懵懂懂中我感觉自己也应该考上个什么学校才行,但感觉也是太遥远的事情。

后来似乎没多久就到了中考时间,我也在老师的建议之下,就近报考了位于大王公社的广饶二中。基本没有出过大张淡村的我,和本村一个同学一起,提前一天下午就骑着自行车,计划在考点附近住下来,预备第二天的考试。他有亲戚在公社机关工作,听同学说他答应帮我俩找个外面住的地方,比住在学校里安静。我很高兴,毕竟出村的机会很少,估计应付不了外面的事情。出发前父亲把我们的行李捆绑放在一起,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兴奋又忐忑地到了大王公社驻地,到了驻地后才得知他的亲戚只是给他安排了地方,把我给忘记了!估计是沟通不足的原因。我只好一个人又沮丧地骑上自行车,来到了靠近公路北侧不远处的广饶二中。这里当时给考试学生住的集体宿舍里,也是用砖头和水泥砌的大通铺,屋子里草垫子、破被褥等杂物随便扔在通铺及地面上,狼藉一片。这是几个月前刚毕业的学生扔掉不要的东西,印象最深的是这里的跳蚤几乎像蚂蚁一样,在屋子里的杂物上举行疯狂派对,估计是饿了一个多月的原因。我取下自己带的被单铺盖,发现我吃饭的饭盒还在我同学的自行车后面绑着呢!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没有饭盒到哪里能吃饭,只好一个人硬着头皮骑车返回村子,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再回来考试。现在看距离只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那时候感觉是那么远,远的像几天才能走到一样。后来和这个同学聊起来,他说当时也非常着急无奈,等发现我吃饭的工具都在他的车子上时,已经无法联系到我了。

再后来我在县城的亲戚帮我转学到了广饶一中,这时候学校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赶上班级其他同学的学习进度,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也焦虑。其实我不是最晚到的学生,我们班在我之后,又陆续从各个学校转学过来近二十个同学。这时候的高中学生并没有档案学籍之说,到了参加高考时才建立学生档案,各个高中之间学生转来转去的也很普遍。

我来到广饶一中后,被分到了26级2班,早先班里已经有两个西营公社来的同学:永利和咨良,我们三人自然地成为了好朋友,大通铺宿舍里我的被褥就安插在了他俩中间,我们三个人在班里一起吃饭,一起跑步,一起讨论问题,互相照应。

在这里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同学,开始很好奇和兴奋,尤其是同学们从各个公社带来的新鲜语言。每当你说出一句话,回应的是什么“你好伟大!”“真机灵!”“有见地!“等等,讲话口气完全有别于老家村子里人,感觉到生活又被重新打开了另一扇窗口。这一班同学大部分都是各个公社农村来的苦孩子,初中时期学习及各方面都很优秀,每个同学都有特点,每个人都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我也慢慢熟悉着26级2班的同学们。

团支部书记庆营同学,来自稻庄公社,处处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做事一板正经。班长国强同学,家在县城居住,是走读学生,文质彬彬,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因为父亲在县直机关工作的原因,他比我们大部分人都见多识广,知识渊博。劳动委员曰林同学,家在花园公社,言语犀利,平时穿着也讲究,喜欢双手叉腰安排同学们的劳动分工。忠厚同学,家也在县城,名符其人老实厚道,学习刻苦用功,平时少言寡语。石村公社来的子亮同学,说话做事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学习也非常认真。码头公社来的五晓同学,大国字脸,走路姿势些许夸张,一行一动正经有样,经常说出一些新奇的词语,很多高大上的语句就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士健是丁庄公社来的,不时带小清河的虾酱过来,是我们那时候能尝到的海鲜。颜徐公社的兰生同学,喜欢穿奇装异服,读武林杂志练武术,知识谈吐比我们大多数同学显得更成熟。牛庄公社来的建三同学,长的像小坦克一样壮实。大营公社来的西鹏,朴实的像我一样。还有树宝、增民、安峰、会斌、立泉、荣吉、士刚、今朝等等,每个人都有性格,都有特点,都是一本读不完的书……

我们班主任是刚刚毕业不久的延老师,青春活力四射,年龄也和我们差不多,班里有同学甚至比他年纪还大,政治经济学课堂上,他的声音洪亮、语句连贯,一堂课总是有一气呵成的感觉。代数课张老师,讲话很有鼓动性,口头语是“学习很重要,特别是数学,尤其是代数!”——因为他是代数老师。语文课刘老师,多才多艺,讲课也生动有趣,讲到三国志形容张飞时,随口来句京剧唱腔:“当阳桥头一声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让我们感到文字生动了起来。还有先后上化学课的燕老师、王老师,物理课的王老师,体育课的孙老师等等,这些老师们都是知识渊博,爱岗敬业,对学生们倾注了一片心血。

随着高三临近,学校经常组织全校学生开动员大会,教导处主任邵老师,好像是青岛人,身材魁梧结实,发言铿锵有力,有点像巴顿将军的派头,夸张的手势配合富有感染力的语言,豪迈地气势,每每把在场的全校学生都鼓动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其他几个校领导也是轮番发言,把会场气氛鼓动到最高潮。

回头再说说我当初面临的学习情况,虽然到这里读书已经一个学期,但感觉仍然不适应初中到高中的变化。上高中以前我连出村的机会都很少,突然来到县城读书,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是肯定的。几门主要的课程中物理内容跨度最大,什么重力弹力摩擦力、分力合力作用力,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花多时间也感觉用不上力。高一上学期期末物理考试,全班及格分数以上的不超过十个人,我记得当时我的分数是58分,刚刚不及格,当物理课宁老师总结,说及格线以上的都是高材生的时候,还是有点小小的沾沾自喜,因为转学等各种原因,我比其他同学晚到了一个多月时间,能有这个成绩我已经很满意了。我们二十六级一、二班属于这一级的英语慢班,当其他班级的高中英语学第一课课文“盲人摸象”的时候,我们的英语课是从认识字母ABC开始的。因为英语入学成绩都不太好,我们这两个班的教材是高中特定的教材,供英语零基础学生使用。刚刚从山东师范大学毕业的周老师,年龄和我们差不多,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副聪明能干的样子,经常鼓励我们不要沮丧,他有决心教好我们,承诺最后的高考英语成绩,肯定不会比其它班级差。三年后的最终结果确实验证了周老师的预言,周老师功不可没,也有后来的刘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做出的努力。我的语文和数学等等其它课程也是成绩平平,感觉到进入高中校门后,我思想上还没有进入真正的高中学习状态。

因为比别人晚来一个月,父亲对我的学习情况也非常担心,经常教导我要好好向其他同学学习,不会的地方问老师和同学,不要顾着玩耽误功课。他利用到外地卖毛笔的机会,给我买了一本英语参考书,但只有高小文化程度的他,一个英文字母也不认识,参考书是一套英语教材的书后习题答案集,还是第二册,并且只有这一本,估计是他看着便宜,一念之间做出的决定。对我来说这本书确实一点用处也没有,但父亲在那样的年代能花上几块钱为了我的学习,本身就是一件感动的事情,我还是把这本书好好保存下来,提醒我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广饶一中当时的日常生活是这样的: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全校学生集体到大操场跑步。这时候往往只是天光微明,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着操场转,看不清彼此的面庞,只听到老师或同学吹哨子的声音及哗啦哗啦的脚步声。

白天学校把不同课目安排的满满的,早自习、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每天晚上自习到深夜,没有好的精力肯定是吃不消的。学校里有两个操场,还有篮球场、乒乓球台等,但很多农村孩子和我一样,对这些体育活动并不擅长。但如果没有运动的话,晚上的自习效率是很难保证的。学校南门外不远有一条两边农田夹着的田间小路,开始在深沟里,两侧农田高出路面一到两米,路面伸出去后就和农田在一个平面了,下午时间,广饶一中的几百个学生和部分老师就沿着这条路跑出去,到四五公里以外的地方后再跑着折返回来,个个跑的满头大汗,把一天积存的精力发泄出来,保证晚上的自习课有效率。每到下午,这么多人同时在这里跑步锻炼身体,是有些壮观的感觉,也往往吸引很多附近村民在这里围观。

等到晚上下了晚自习,往往已经深夜,晚饭吃的两个碱疙瘩馒头本来就不饱,这时候肚子里更饿了。回到宿舍,有些同学从家里带干粮的,就从书包里拿出来垫垫饥,我们这些家里没得带的就只能忍住了,那时好像晚自习课间课后大家都在找东西填肚子。学校门外这时会有附近村民在门口卖火烧,一毛钱一个,饿的实在不行的时候偶尔也会买上一个,吃到嘴里那个香味和兴奋感现在还能回味,不能经常吃,花上一毛钱太多了,预算超出太厉害。

就这样每天起床、跑步、早自习、上课、晚自习、睡觉,在这样生活内容简单的循环中,两年很快过去了。进入高三后,学校规定由每周改为每两周放假一天,便于农村孩子回家补充咸菜等给养。每次周六下午回家,我骑着自行车和几个同学走在那条熟悉的回家路上,感觉好像一抬头,路边的白杨树绿了,再抬头树叶落了,再抬头树木又发芽了,春夏秋冬轮番上演,似乎就在一念间。此后就是反复的模拟考试、动员大会、预选考试、填报高考志愿。值得一提的是预选考试也很重要,只有通过预选考试后,才能真正获得参加高考的机会。平时成绩不错,这场考试发挥不好也被淘汰,只能直接步入农民行列或者复读。高考前高三年级全部放假一周,便于让同学们休整状态。

1986年那个难忘的七月,高考考场就在广饶一中,我们班就在原来宿舍住着,和平时一样平淡地迎接考试选拔,但这次接受的是一次重要的人生洗礼。高考第三天下午,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没有家人陪伴,没有鲜花和掌声,但这么长时间重重的压力,就这样突然释放了!老师早就交代不管考的如何,不管不问不交流,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回宿舍收拾被褥饭盒,忍着眼泪和老师同学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也和生活了三年的广饶一中校园告别。一切还是那么平常,骑着自行车还是行进在那条反复走了三年的小路上,路两边的白杨树正枝叶繁密,蝉躲在树叶阴凉处尽情放歌,路上遇到的每个行人脸上都挂着洋溢的笑容,多么晴朗的天空!多么美好的世界!这是高中三年来在这条路上从未有过的体验。不急着赶路,在淄河边随意地停下来,把自行车支在旁边,独自坐在岸边,看着清清的淄河水静静地流淌,感觉我三年青春岁月就这样随着河水,无声无息地流走了。淄河两岸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河面上随意飘着一堆浮萍,随着河水时徐时缓地流动,行进过程中,有些被岸边的枯枝挡住,停留在了那里;有些随河水流到了河边的杂草丛中;大部分向着大海的方向继续前进。我想我们这群农家孩子,在社会上就像这些浮萍,有时是命运、有时候机遇、有时是机缘巧合,有很大的随意性,但不论在怎样的环境中,都要有好的心态,积极地面对生活,最终还是靠自己,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三年的高中生活,我们在广饶一中留下了青春的影子,虽然单调,但不乏色彩,虽然简陋,但每天都被一股充实、向上的精神力量支撑着,这是对上大学的渴求,对跳龙门改变命运的期待!转眼三十多年已经过去,广饶一中26级的一代人也芳华已逝,年过半百的我们到了人生的后半场,在社会上也基本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回顾往事,历尽生活磨难的我们,更加珍视在最好的年纪遇到的这一帮人,更珍视当年在母校广饶一中度过的这段平凡的高中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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