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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注释及译文(五,41—46)

 非常名5591 2019-04-27

来自:爱雅阁

四一、指瑕

《指瑕》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一篇,论述写作上应注意避免的种种毛病。

本篇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首先论避免瑕病的必要,认为文学作品极易广为流传并深入人心。古今作者在写作中很难考虑得全面周到,而文章稍有污点,就千年万载也洗刷不掉,所以说避免瑕病“可不慎欤”。其次用实例说明内容上的四种重要毛病:一是用词不当,二是违反孝道,三是尊卑不分,四是比拟不伦。

第二部分从用字用义方面提出当时创作中存在的三个问题:第一是用字“依希其旨”,含意模糊不清。其中举到的“赏际奇至”、“抚叩酬即”二例,由于其原文今不可考,它本身又是含意不明的典型,所以,有关这几句的论述,现在也难得确解。但用意含糊确是当时的弊病之一,刘勰对这种倾向的批评,总的精神是对的。第二是在字音上的猜忌而出现的问题,这和当时文人多习字音反切有关,没有什么普遍意义。第三是剽窃他人文辞,刘勰用小偷大盗来嘲讽这种行为,指出偷来的文辞“终非其有”;但古今有别,不可一概而论。

第三部分论注解方面存在的问题,主要以薛综注《西京赋》和应劭解释“匹”字二例为鉴戒。刘勰对“匹”字的解释颇有道理,多为后世论者所取。(刘世儒在《魏晋南北朝量词研究》中比较诸说,认为“恐怕还是刘氏和段氏的说法可靠些”)

在本篇所讲的种种瑕病中,有的是从封建道德观念出发的,特别是左思一例,因“说孝不从”而否定其整个作品,不仅说明刘勰儒道观念之重,也反映他在批评方法上的重要错误。但本篇所提出的一些弊病,如用词不当、比拟不伦、“依希其旨”、“掠人美辞”等,在文学创作中具有一定普遍性,论者“举以为戒”,希望作者引起重视而力求避免,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

管仲有言1:“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2然则声不假翼3,其飞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难4;以之垂文5,可不慎欤!古来文才6,异世争驱,或逸才以爽迅7,或精思以纤密,而虑动难圆8,鲜无瑕病。陈思之文9,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诔》云10:“尊灵永蛰11。”《明帝颂》云12:“圣体浮轻13。”“浮轻”有似于胡蝶,“永蛰”颇疑于昆虫;施之尊极14,岂其当乎!左思《七讽》15,说孝而不从16,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潘岳为才17,善于哀文18,然悲内兄19,则云“感口泽”20,伤弱子21,则云心“如疑”22。《礼》文在尊极23,而施之下流24,辞虽足哀,义斯替矣25。若夫君子拟人必于其伦26,而崔瑗之诔李公27,比行于黄虞28;向秀之赋嵇生29,方罪于李斯30;与其失也31,虽宁僭无滥32,然高厚之诗33,不类甚矣34。凡巧言易标35,拙辞难隐36,斯言之玷37,实深白圭38。繁例难载,故略举四条39。

〔译文〕

管仲曾说:“没有翅翼而能四处飞扬的是声音,没有根柢而能深入牢固的是情感。”但声音不需要翅翼就很容易飞扬,情感不依靠根抵也不难牢固,根据这个道理来从事写作,能不十分慎重么!自古以来的作者,在不同时代竞相驰骋:有的才华卓越而豪放迅疾,有的思考精致而细密,但思虑所及往往难于全面,很少做到毫无瑕病。曹植在写作上,是众多文人中较为英俊的了,他在《武帝诔》中却说:“尊贵的英灵永远蛰伏。”在《冬至献袜颂》中又说:“圣王的身体轻浮地飞翔。”说“轻浮”就好像是胡蝶,说“永蛰”则容易怀疑为昆虫;把这种描写用于最尊贵的帝王,怎能恰当呢!又如左思的《七讽》,有说之以孝而不从的话,既然如此违反大道,其他内容就不值得一看了。潘岳的文才,是善于写哀伤之作,但写对内兄的伤痛,就说有其留下的“口泽”;写对幼子的哀悼,就说他思念之心“如疑”。“口泽”和“如疑”,都是《礼记》中对尊敬的父母用的,潘岳却用之于晚辈,文辞虽然写得很悲哀,但有失于尊卑有别的大义。至于对人物的比拟,必须合于伦类。可是崔瑗对李公的诔文,把他的行为比之黄帝和虞舜;向秀在《思旧赋》中怀念嵇康,竟把李斯的罪过和嵇康相比。如果不得已而用不当的比拟,那就宁可好的方面比得过头一些,而不要对坏的方面比得太重;但像高厚那样的诗句,比拟得过分不伦不类仍是不对的。大凡精妙的言辞容易显露,拙劣的毛病也难以掩盖,只要有了缺点,就比洁白的玉器上有了缺点更难磨掉。文章的瑕病是很多的,不可能全部列举出来,所以只大致提出以上四点。

〔注释〕

1 管仲:字夷吾,春秋时齐国政治家。

2 “无翼而飞”二句:是《管子·戒》中的原话,尹知章注:“出言门庭,千里必应,故曰无翼而飞;同舟而济,胡越不患异心,知其情也,故曰无根而固。”

3 假:借助。

4 匪:不。

5 之:指上述不待翼可飞,没有根可固的道理。垂文:留下文章,指写作传世。《程器》篇说:“穷则独善以垂文。”

6 文才:有文学才能的作者。

7 爽:高迈,豪爽。

8 动:每,常。圆:周全。

9 陈思:曹植,他封陈王,谥思。

10 《武帝诔》:见《艺文类聚》卷三十。此文为悼念魏武帝曹操的功德。

11 蛰(zhé哲):动物冬眠期间,不吃不动地潜伏着。曹植用以喻死者(曹操)如蛰伏。原话是:“幽闼(墓门)一扃(关闭),尊灵永蛰。”

12 《明帝颂》:指向魏明帝曹叡所献的《冬至献袜颂》,见《艺文类聚》卷七十。

13 浮轻:比拟轻如仙人。原文是:“翱翔万域,圣体浮轻。”

14 尊极:最尊贵的人,指帝王。

15 左思:字太冲,西晋文学家。《七讽》:今不存,按“七”体通例,当是说七事以讽。

16 说孝不从:“七”体所说七事,大都是前六事为被说者“不从”,“说孝”即六事之一。

17 潘岳:字安仁,西晋文学家。

18 善于哀文:《晋书·潘岳传》说潘岳“尤善为哀诔之文”。《哀吊》篇说潘岳的哀辞:“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哀文:哀悼死者之作。

19 悲内兄:潘岳悲内兄之文今不存。

20 口泽:口所润泽。《礼记·玉藻》:“母没而杯圈不能饮焉,口泽之气存焉尔。”孔颖达疏:“谓母平生口饮润泽之气存在焉,故不忍用之。”

21 伤弱子:指潘岳的《金鹿哀辞》(其幼子名金鹿),见《全晋文》卷九十三。

22 如疑:《礼记·问伤》:“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郑玄注:“慕者,以其亲之在前;疑者,不知神之来否。”《金鹿哀辞》中曾说:“将反如疑,回首长顾。”

23 《礼》:指《礼记》。尊极:这里指父母。《诏策》篇曾说:“君父至尊,在三罔极。”本篇所用两个“尊极”,都和“至尊”义同,可用以指君,也可用以指父母。

24 下流:魏晋人称子孙晚辈为下流。《三国志·魏书·乐陵王茂传》:“今封茂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悲内兄”对作者来说是同辈,但从应该用于“尊极”的角度看,仍是“下流”。

25 替:灭,废弃。

26 拟:比拟。伦:同类,同辈。《礼记·曲礼下》,“拟人必于其伦。”郑玄注:“拟,犹比也。伦,犹类也。”

27 崔瑗(yuàn院):字子玉,东汉作家。诔李公:诔文今不存,“李公”指谁尚难定。与崔瑗(公元78—143年)同时的“李公”(姓李而为三公者)有三:李修、李郃、李固。李固卒于公元147年;李修为太尉在公元111至114年,略早;李郃在公元117至126年两度为司空、司徒,所以指李郃的可能性较大。

28 黄虞:黄帝、虞舜。

29 向秀:字子期,魏晋之交的作家,嵇康的好友。嵇生:即嵇康。向秀有怀念嵇康的《思旧赋》,载《文选》卷十六。

30 方:比。李斯:秦始皇时的政治家。《思旧赋》中说:“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李斯被杀之前对他的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史记·李斯列传》)嵇康临刑前曾“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晋书·嵇康传》)。刘勰认为前例比好人失之太高,后例比坏人失之过重。不过《思旧赋》用意,还不是用李斯之罪的大小比嵇康。

31 失:指失于“拟人必于其伦”。

32 宁僭无滥:宁可比得略高,而不应比得太低。《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坏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善人),宁其利淫。无善人,则国从之。”僭(jiàn荐):过分。

33 高厚:春秋时齐国大夫。

34 不类:《左传·襄公十六年》:“晋侯与诸侯宴于温,使诸大夫舞,曰:'歌诗必类。’齐高厚之诗不类。”杜注:“齐有二心故。”孔疏:“歌古诗各从其恩好之义类,高厚所歌之诗,独不取恩好之义类,故云齐有二心。”这里是借用高厚故事,用“不类甚矣”表示虽不得已时可以“宁僭无滥”,但所比不能过分不伦不类。

35 标:木末,树梢,引申为显露、表现。

36 拙(zhuō捉):劣,指有瑕病的文辞。

37 玷(diàn店):玉的斑点。

38 白珪(guī归):白色玉器。以上两句,取《诗经·大雅·抑》中的意思:“白珪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借指文学作品一经写定,其毛病就无法更改。

39 四条:范文澜注:“陈思比尊于微,一也;左思反道,二也;潘岳称卑如尊,三也;崔、向僭滥,四也。”

(二)

若夫立文之道1,惟字与义:字以训正2,义以理宣3。而晋末篇章,依希其旨4,始有“赏际奇至”之言5,终无“抚叩酬即”之语6;每单举一字,指以为情。夫“赏”训锡赉7,岂关心解8;“抚”训执握9,何预情理10;《雅》、《颂》未闻11,汉魏莫用;悬领似如可辩12,课文了不成义13。斯实情讹之所变14,文浇之致弊15。而宋来才英16,未之或改17,旧染成俗,非一朝也。近代辞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语求蚩18,反音取瑕19:虽不屑于古20,而有择于今焉21。又制同他文,理宜删革22;若排人美辞23,以为己力,宝玉大弓24,终非其有25。全写则揭箧26,傍采则探囊27;然世远者太轻28,时同者为尤矣29。

〔译文〕

文章写作的基本途径,不外用字和立义两个方面:用字要根据正确的解释来确定含义,立义要通过正确的道理来阐明。晋末以来的作品,有的意旨模糊不清,开始有“赏际奇致”的奇言,后来有“抚叩酬酢”的怪语;且常常是单独标出一字,用以表达情感。“赏”字的意思是赏赐,和内心是否领会毫不相关;“抚”字的意思是执持,也牵涉不到什么情理:这都是《诗经》中未曾见到,汉魏时期也无人用过的。笼统含混地领会似乎还可辨识,核实文字就完全不成其为意义。这都是情感不正常所产生的变化,文风衰落造成的弊病。到刘宋以后的作者,仍然没有改变,老毛病已习染成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近代的作家,大都爱好猜忌,以至从语音相同的字上寻找缺点,从反切出的字音去挑取毛病:这在古代虽不重要,在今天就要受到指责了。此外,所写和他人的文章雷同,按理应当加以删改。如果掠取人家的美辞,当做自己的创作,就像古代阳虎窃取了鲁国的宝玉大弓,终于不是自己应有之物而退还。全部抄袭别人的作品,就如巨盗窃取整箱的财物;部分采取他人的文辞,则如小偷摸人家的口袋;但袭用前人论述的很浅薄,窃取当代著作就是过错了。

〔注释〕

1 道:道路,途径。

2 正:定,指通过正确的解释来确定字义。 宣:表明,显示。

4 依希:一作“依稀”,模糊不清。

5 赏际奇至:这四字和下句的“抚扣酬即”,都未知所出,其义难详。按下文:“'赏’训锡赉,岂关心解?”则“赏”字是用作“心解”之意。至:通改。“赏际奇至”约为领会奇特的情致。

6 终无:黄侃说:“无当作有。”下文说:“'抚’训执握,何预情理?”可见“抚”字是用以形容“情理”的。抚叩:拍击,表示高兴。酬即:一作“酬酢”,应酬的意思。酬:向客人敬酒。酢(zuò做):客人以酒回敬主人。《明诗》篇曾说:“酬酢以为宾荣。”

7 锡:赐予。赉(lài赖):赠送。

8 心解:内心领会。郑玄注《礼记·学记》中的“虽终其业,其去之必速”说:“学不心解,则亡之易。”

9 执握:执持。

10 何预:何干,也是无关的意思。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然以锡赉作心解之意,用执握指情理为言,乃文家引申本义而用之之法,初不必为瑕累。”刘勰这里是针对“单举一字,指以为情”而言,单是“赏”字、“抚”字,固难说有关情理。但本篇是论作品中的瑕病,在作品中,用字之义,通常不是孤立的。所以要视具体情况如何,不能一概而论。

11 《雅》、《颂》:泛指《诗经》。

12 悬领:抽象地、不具体地领悟。悬:远。辩:辨识。

13 课:考核。了不:完全不。

14 讹(é鹅):错误。

15 文浇(jiāo交):文风衰落。浇:薄。

16 才英:才华英俊的作者。

17 未之或改:没有改。《左传·昭公十三年》:“自古以来,未之或失也。”或:有的。

18 比语:和字音相同或相近的字并列。蚩(chī痴):缺点。范文澜注:“比语求蚩,如'是耶非’、'云母舟’之类是。”《颜氏家训·文章》中讲到:“梁世费旭(王利器校,当作费昶)诗云:'不知是耶非。’殷沄诗云:'摇飏云母舟。’简文(萧纲)曰:'旭既不识其父,沄又摇飏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南北朝时俗称父为“耶”,故有此父母之讥。费昶、萧纲、颜之推(《颜氏家训》的作者)等,都是刘勰以后的人,以上例子,只是借以说明当时“比语求蚩”的情况。

19 反音:范文澜注:“反音取瑕,如'高厚’、'伐鼓’之类是。”《金楼子·杂记上》:“鲍照之'伐鼓’……何倍智者,尝于任昉坐赋诗,而言其诗不类。任云:'卿诗可谓高厚。’何大怒曰:'遂以我为狗号!’”(“高厚”切“狗”,“厚高”切“号”)高厚,参看本篇第一段注33、34。伐鼓,《文镜秘府论》西卷论二十八种病的第十八种讲到此例:“翻语病者,正言是佳词,反语则深累是也。如鲍明远诗云:'鸡鸣关吏起,伐鼓早通晨。’'伐鼓’,正言是佳词,反语则不祥,是其病也。崔氏云:'伐鼓反语“腐骨”,是其病。’”(“伐鼓”切“腐”,“鼓伐”切“骨”。)

20 不屑:轻视,不重要。上举诸忌,古代是没有的,如汉武帝《李夫人歌》中曾说“是耶非耶”,《诗经·小雅·采芑》中的“伐鼓渊渊”等。

21 择:挑剔。有择于今,因当时文人习用反切,所以重视反音取瑕。刘勰对这点只是作为当时存在的一个问题提出来,从他所说“近代辞人,率好猜忌”看,这种“猜忌”之病,刘勰并不是很赞同的。

22 革:删除。

23 排:一作“掠”。译文据“掠”字。掠(lüè略):夺取。

24 宝玉大弓:鲁国的国宝。《春秋·定公八年》:“盗窃宝玉大弓。”杜注:“盗,谓阳虎也。……宝玉,夏后氏之璜(半璧形的玉);大弓,封父之繁弱(弓名)。”

25 终非其有:《左传·定公九年》:“阳虎归宝玉大弓。”杜注:“无益近用,而只为名,故归之。”

26 全写:全部抄袭前人文章。揭箧(qiè怯):扛走箱子,把整个箱子偷走。

27 傍采:即旁采,部分、不正面采取。探囊:盗取口袋中的东西。揭箧、探囊,是借用《庄子·胠箧》之说为喻:“将为胠(开)箧、探囊、发匮(开柜)之盗,而为守备,……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

28 太轻:很浅薄。

29 尤:过失。

(三)

若夫注解为书1,所以明正事理,然谬于研求,或率意而断2。《西京赋》称3,“中黄、育、获之畴”4,而薛综谬注5,谓之“阉尹”6,是不闻执雕虎之人也7。又《周礼》井赋8,旧有“匹马”9;而应劭释“匹”10,或量首数蹄11,斯岂辩物之要哉12!原夫古之正名13,车“两”而马“匹”14,“匹”、“两”称目15,以并耦为用16。盖车贰佐乘17,马俪骖服18;服乘不只,故名号必双,名号一正,则虽单为匹矣19。匹夫匹妇,亦配义矣20。夫车马小义,而历代莫悟;辞赋近事21,而千里致差22;况钻灼经典23,能不谬哉!夫辩言而数筌蹄24,选勇而驱阉尹25,失理太甚,故举以为戒。丹青初炳而后渝26,文章岁久而弥光27,若能檃括于一朝28,可以无惭于千载也。

〔译文〕

至于注释之成为书籍,是用以辨明事理的,但由于研究得不正确,有的便轻率地做了判断。张衡在《西京赋》中讲到“中黄伯,以及夏育、乌获之类勇士”,薛综把中黄伯误注为宦官的头目,这是他不知道中黄伯是能执雕虎的勇士。又如《周礼》中讲按井田征收赋税,过去有三十户出“匹马”之说,而应劭在《风俗通义》中解释“匹”字,有按马头数马蹄的说法,这岂是辨别事物的要义呢?考查古代正定名称的原意,车用“两”而马用“匹”,“匹”和“两”的称呼,都是取并偶的意思。随帝王朝会和祭祀的贰车、军事和打猎的佐车,驾车在中的两服、在外的两骖,都是双马。既然这些都不是单的,所以它们的名称必须成双;名称一经正定之后,就虽是单数也通称为“匹”了。所谓“匹夫匹妇”,也就是取配偶的意思。车马名称的含义是比较简单的,历代还有不少人不明白;辞赋是文人的家常便饭,还有人注得差之千里,何况研讨宏深的儒家经典,怎能不发生错误呢?为辨别“匹”字而计算马头马蹄,挑选勇士却推出了宦官头子,都是错得过分突出的例子,所以举为鉴戒。绘画是开始鲜明而后来变色,文章却可年代越久而更为光彩;如能在写作时改正了作品中的缺点,就可传之千载而永无愧色了。

〔注释〕

1 注解为书:《论说》篇说:“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说明刘勰认为注解也是一种论著的书。

2 率:轻遽,不慎重。

3 《西京赋》:东汉张衡所著《二京赋》之一,载《文选》卷二。

4 中黄、育、获之畴:《西京赋》的原文是:“乃使中黄之士,育、获之畴。”李善注引《尸子》:“中黄伯曰:余左执泰行之猱(猴的一种)而右搏雕虎。”又引《战国策·秦策三》:“乌获之力焉而死,夏育之勇焉而死。”中黄:古国名,多勇士。夏育、乌获:均传为古代勇力之士。畴(chóu仇):类。

5 薛综:字敬文,三国吴人。张衡《二京赋》最初是他注的。

6 谓之“阉(yān淹)尹”:今存《文选》中薛综的注无此语。《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五评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说:“而《指瑕》篇中,'《西京赋》称中黄贲(育)获之畴,薛综谬注,谓之阉尹’句,今《文选》薛综注中,实无此语,乃独不纠弹。”按,这并非刘勰之误,是不应纠弹的。李善补注此赋,已于赋前说明:“善曰,旧注是者,因而留之。”既然“阉尹”之说是谬注,李善便已删去。阉尹:宦官之首。

7 执雕虎之人:即中黄伯。雕虎:《文选·思玄赋》:“执雕虎而试象兮。”注:“雕虎、象,兽名也。”

8 井赋:按井田征收赋税。《周礼·地官·小司徒》:“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以任地事而令贡赋;凡税敛之事。”郑注引《司马法》曰:“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十为通,通为匹马。”贾公彦疏:“三十家使出马一匹,故云通为匹马。”

9 旧有匹马:指上引《司马法》(战国时兵书)中论井赋所说“匹马”。

10 应劭:字仲远,东汉文人。

11 量首数蹄:应劭有《风俗通义》,其佚文中有对马匹的解释:“马一匹,俗说相马及君子,与人相匹。或曰:马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或曰度马纵横,适得一匹。或说马死卖得一匹帛。或云:《春秋》左氏说,诸侯相赠乘马束帛,帛为匹,与马之相匹耳。”(《艺文类聚》卷九十三)可能“量首数蹄”的解释为其中一说,其文已佚。

12 辩:这里和“辨”通,指辨明。

13 正名:辨正名称、名分。

14 车“两”马“匹”:车称“两”,马称“匹”,都见于《尚书》。如《牧誓》“武王戎车三百两”,《文侯之命》“马四匹”等。

15 目:也是称。

16 耦:双数,配偶。《风俗通义》:“车一两,谓两两相与体也。原其所以言'两’者,箱装及轮,两两而耦,故称'两’耳。”(《艺文类聚》卷七十一)

17 车贰佐乘:《礼记·少仪》:“乘贰车则式(主敬),佐车则否。”郑注:“贰车佐车,皆副车也。朝祀之副曰贰,戎猎之副曰佐。”

18 俪:成双,对偶。骖(cān餐)服:《诗经·郑风·大叔于田》:“两服上襄,两骖雁行。”郑笺:“两服,中央夹辕者,襄驾也。上驾者,言为众马之最良也。雁行者,言与中服相次序。”《荀子·哀公》:“两骖列,两服入厩。”杨倞注:“两服马在中;两骖,两服之外马。”

19 虽单为匹:如《论语·子罕》中的“匹夫不可夺志也”。刘宝楠《正义》:“匹夫者,《尔雅·释诂》:'匹,合也。’《书·尧典》疏:'士大夫已上,则有妾媵,庶人无妾媵,惟夫妻相匹,其名既定,虽单亦通谓之匹夫匹妇。’”《尧典》孔疏,即取刘勰的解释。

20 配:合,配偶。《通俗编》卷三十二释“一匹”:“刘勰《文心雕龙》曰:古名车以两,马以匹;盖车有佐乘,马有骖服,皆以对并称。双名既定,则虽单亦称匹,如匹夫匹妇之比。其说为长。”

21 近事:平常之事。

22 千里致差:指薛综注《西京赋》。

23 钻灼:古代用龟甲钻孔烧灼以卜凶吉,这里借指探讨经典的深意而为之作注。

24 辩言:一作“辩匹”。筌蹄:一作“首蹄”。译文据“辩匹而数首蹄”。

25 勇:勇士,指中黄伯,推选勇士推出了太监头子,这是对薛综误注的嘲讽说法。

26 丹青:绘画。炳:鲜明。渝:变。这句是化用《法言·君子》中的话:“或问圣人之言炳若丹青,有诸?曰:吁!是何言与。丹青初则炳,久则渝,渝乎哉?”

27 弥光:更加光彩鲜明。晋李轨注上引《法言》:“圣人之书,久而益明。”

28 檃(yǐn引)括:矫正曲木的工具,这里指改正作品中的瑕病。

(四)

赞曰:界氏舛射1,东野败驾2。虽有俊才,谬则多谢3。斯言一玷,千载弗化。令章靡疚4,亦善之亚5。

〔译文〕

总之,善于射箭的后羿曾出过差错,善于御马的东野稷也有过失误。虽然有杰出的才能,出了错误就很惭愧。作品中一个小小的污点,一千年也改变不了。能写出没有毛病的好作品,也就和写作的高手相去不远了。

〔注释〕

1 羿(yì艺):传说中古代善射的人,常称“后羿”。舛(chuǎn喘):错误。《帝王世纪》:“羿有穷氏,未闻其姓,其先帝喾以世掌射,……(羿)与吴贺北游,(贺)使羿射雀左目,羿引弓射之,误中左(右)目,羿俯首而愧,终身不忘。”(《太平御览》卷八十二)

2 东野:传为古代善驾车的人,姓东野,名稷。《庄子·达生》中讲到他的故事:“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成玄英疏:“庄公以为组绣织文不能过此之妙也”)使之鉤百而反。(成疏:“任马旋回如鉤之曲,百度反之,皆复其迹”)颜阖(鲁国贤人)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

3 谬:指作品有了瑕病、错误。谢:惭愧。《文选》颜延年《赠王太常》:“属美谢繁翰。”李善注:“谢,犹惭也。”上文说没有瑕病的文章,“可以无惭于千载”;这里反过来说,有了谬误,就是“千载弗化”的惭愧。

4 令章:美好的作品。靡疚:没有毛病。

5 善:指善于写作的人,即《练字》篇说的“善为文者”。亚:稍次。

四二、养气

《养气》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二篇,论述保持旺盛的创作精神问题。所谓“神疲而气衰”。本篇所讲的“气”,是和人的精神密不可分的,所以常常“神”、“气”并称。其主要区别在于:“气”是人体所具有的内在因素,精神则是“气”的外在表现。因此,在本篇具体论述中,或称“气”,或称“神”,或称“精气”等,大都是措辞上的变化,并无实质区别。黄侃《文心雕龙札记》说:“养气谓爱精自保,与《风骨》篇所云诸'气’不同。此篇之作,所以补《神思》篇之未备,而求文思常利之术也。”文思的通塞,的确和作者精神的盛衰有关,但《神思》和《养气》两篇所论,也有其各不相同的旨意。

本篇有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从两个方面说明养气的必要:首先就一般规律来说,人的性情不允许“钻砺过分”;其次以实际创作来印证,古今作者劳逸不同,因而作品的优劣大异。第二部分论神伤气衰的危害。人的智慧和精力是有一定限度的,操之过急,煎熬过度,就势将“成疾”,以致“伤命”。第三部分根据文学创作的特点讲“卫气之方”。刘勰认为,在掌握学识上,勤学苦练是应该的,但文学创作的特点是抒发情志,它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活动,如果不遵循志之所至、情之所生的特点,而强逼它,损伤它,搅得头昏脑胀,就难以“理融而情畅”,写出好的作品来。

至于“卫气之方”,本篇提到的“清和其气”、“烦而即舍”、“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倦”等,只是些一般的、消极的方法。对人的生理性能来说,适度的劳逸结合是完全必要的,但要使作者精神饱满,思绪畅通,有充沛的创作活力,就显然是仅靠保养精神,或“逍遥”、“谈笑”之类所不可能的。本篇是只就“养气”这个侧面而论,孤立起来,不仅意义不大,如果过分看重“伤神”、“伤命”之类,甚至是有害的。积极地养气,不应只是保养,而要培养加强;不仅要从生理上考虑,还要从精神上考虑。这就要结合《神思》、《体性》、《情采》、《事类》、《物色》等篇的有关论述,才能得到全面的认识。

(一)

昔王充著述1,制《养气》之篇2,验己而作3,岂虚造哉!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4;心虑言辞,神之用也5。率志委和6,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7,则神疲而气衰8:此性情之数也9。夫三皇辞质10,心绝于道华11;帝世始文12,言贵于敷奏13;三代春秋14,虽沿世弥缛15,并适分胸臆16,非牵课才外也17。战代枝诈18,攻奇饰说;汉世迄今,辞务日新,争光鬻采19,虑亦竭矣20。故淳言以比浇辞21,文质悬乎千载22;率志以方竭情23,劳逸差于万里24:古人所以余裕25,后进所以莫遑也26。

〔译文〕

从前王充进行著作,曾写《养性》十六篇,是经过自己的验证而写的,怎能是凭空编造的呢!人的耳、目、口、鼻,是为生命服务的;心思、言辞,则是精神的运用。顺着情感的发展而自然谐和,就能思理融和而情绪顺畅;如果钻研过度,就精神疲乏而元气衰损:这就是性情的一般原理。上古三皇时期,言辞朴质,还没有丝毫追求华丽的思想。唐虞之世的言辞,开始有了文采,仍以敷陈上奏为贵。从夏、商、周三代到春秋时期,虽然一代比一代文采增多,都是随作者个人的心意表达出来,而不是于作者才性之外去强求。战国时期的著述,繁杂而不真实,作者大都追求奇特以文饰自己的学说。从汉代到现在,文辞写作一天比一天新奇,争妍斗丽,炫耀文采,已是绞尽脑汁的了。所以,淳厚的作品和浇薄的文辞相较,其华丽和质朴的不同相差千年;随顺情志的创作和绞尽脑汁的创作相比,其劳神苦思和轻松愉快的不同,更是相去万里:古代作者其所以从容不迫,后代作家之所以忙个不停,就是这个原因。

〔注释〕

1 王充:字仲任,东汉学者,思想家。

2 《养气》:王充曾著《养性》十六篇,其书不传。

3 验己之作:经自己检验过的著作。王充在《论衡·自纪》中说:“庚辛域际(刘盼遂按:“庚辛者,和帝永元十二年庚子,十三年辛丑,时王君年七十四五”),虽惧终徂,愚犹沛沛,乃作《养性》之书,凡十六篇。养气自守,适食则酒(刘按:则当作节),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庶冀性命可延,斯须不老。”

4 生:生命。役:仆役。“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二句,是借用《吕氏春秋·贵生》中的原话。

5 神:精神。

6 率:循。委和:听任其谐和。

7 钻砺:钻研磨砺。

8 气:元气,人体维持其生命的功能。《论衡·无形》:“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又《言毒》:“万物之生,皆禀元气。”

9 数:自然之数。《明诗》篇的“情变之数”、《情采》篇的“神理之数”,和这里“性情之数”的“数”字义同。

10 三皇:三皇的传说不一,有的认为是伏羲、神农、黄帝(《世本》、孔安国《尚书序》等):有的认为是燧人、伏羲、神农(《风俗通义·皇霸》)等。

11 绝:断绝,隔绝。道华:《老子》三十八章:“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这里指“道”的虚华。

12 帝世:指尧舜时期。《檄移》篇所说“帝世戎兵,三王誓师”,和这里的“帝世”所指略同。其中的“三王”即本篇下句所说的“三代”之王,始文:《原道》篇曾说:“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与“帝世始文”完全一致。

13 敷奏:臣下对君主提出建议。《奏启》篇曾说:“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敷:敷陈。

14 三代:夏、商、周三代。

15 弥:更加。缛(rù入):指文采繁多。

16 适分:适合于作者的本分、个性,即《明诗》篇“随性适分”之意,胸臆:心胸。陆机《文赋》:“恩风发于胸臆。”

17 牵课:牵连,课求。

18 战代:战国时期。枝诈:繁杂而不真实。枝:分枝,本书多用以喻繁杂。如《议对》“属辞枝繁”,《体性》“繁缛者,博喻酿采,炜烨枝派者也”,《诔碑》“辞多枝杂”等。

19 鬻(yù遇)采:显耀文采。鬻:出售。

20 竭:尽,用完。

21 淳、浇:《淮南子·齐俗训》:“浇天下之淳。”高诱注:“浇,薄也;淳,厚也。”

22 文质:华丽和朴质。悬:远,指悬殊。

23 方:比。

24 劳逸:劳苦和闲逸,指创作的费神与不费神之别。

25 余裕:从容不迫。余:饶。裕:宽。

26 莫遑:无暇。

(二)

凡童少鉴浅而志盛1,长艾识坚而气衰2;志盛者思锐以胜劳3,气衰者虑密以伤神:斯实中人之常资4,岁时之大较也5。若夫器分有限6,智用无涯7,或惭凫企鹤8,沥辞镌思9:于是精气内销10,有似尾闾之波11;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12。但惕之盛疾13,亦可推矣。至如仲任置砚以综述14,叔通怀笔以专业15,既暄之以岁序16,又煎之以日时17:是以曹公惧为文之伤命18,陆云叹用思之困神19,非虚谈也。

〔译文〕

大凡青少年认识不深而志气旺盛,老年人则认识力强而气血衰弱;志气旺盛的人,思考敏锐而经得起劳累,气血衰弱的人,思考周密却损伤精神:这是一般人的资质,不同年龄的人的大概情况。至于人的才分,都有一定的限度,而智力的运用却是无边无际的;有的就像不满于鸭腿之短,而羡慕鹤腿之长,在写作中一字一字地挖空心思:于是精气消损于内,有如海水永不停止地外泄;神思损伤于外,像牛山上的草木被砍得精光。过分的惊惧紧张必将造成疾病,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王充在门窗墙柱上放满笔墨以进行著作,曹褒在走路睡觉时都抱着纸笔而专心于礼仪,既累月不断地苦思,又整天不停地煎熬:所以曹操曾担心过分操劳会伤害性命,陆云曾感叹过分用心使精神困乏,都不是没有根据的空话。

〔注释〕

1 鉴浅:认识能力不深。

2 长艾:年老。艾:《礼记·曲礼上》:“五十曰艾。”孔颖达疏:“发苍白色如艾也。”识坚:认识能力很强。

3 胜劳:胜任疲劳。

4 中人:平常的人。《荀子·非相》:“中人羞以为友。”常资:一般的、共同的资质。

5 岁时:指年龄。大较:大概情况。

6 器分:才分。

7 智用无涯(yá牙):《庄子·养生主》:“吾生也有涯(边际),而知(智)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困倦)已。”

8 惭凫(fú扶):因凫腿之短而惭愧。凫:水鸟,俗称野鸭子。企鹤:羡慕鹤的腿长。《庄子·骈拇》:“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脚)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刘勰借此以喻作者违背自然之理,而抱不切实际的要求。

9 沥(lì利)辞:精选文辞。沥:过滤以除去杂质。镌(juān捐):雕凿。

10 销:消耗,损毁。

11 尾闾:《庄子·秋水》:“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释文》:“尾闾,崔云:海东川名。司马云:泄海水出外者也。”

12 牛山之木:《孟子·告子上》:“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赵岐注:“牛山,齐之东南山也。……濯濯,无草木之貌。”

13 怛惕(dátì达替):惊恐忧惧,指害怕得不到佳作而烦恼紧张的心理状态。

14 置砚以综述:《初学记》卷二十一引谢承《后汉书》:“王充于室内门户墙柱,各置笔砚,著《论衡》八十五篇。”

15 叔通:曹褒,字叔通,东汉章帝、和帝时为侍中。怀笔以专业:《后汉书·曹褒传》载:“褒少笃志有大度,结发传充(褒父曹充)业,博雅疏通,尤好礼士。常憾朝廷制度未备,慕叔孙通汉礼仪,昼夜研精,沈吟专思,寝则怀抱笔札,行则诵习文书,当其念至,忘所之适。”

16 暄(xuān宣)之以岁序:王僧达《答颜延年》:“聿来岁序暄,轻云出东岑。”暄:温,常以指春天的温暖。刘勰这里用以和下句“煎”字对举,都有煎熬之意。又《汉书·叙传》载班固《答宾戏》:“独摅意乎宇宙之外,锐思于豪芒之内,潜神默记,恒(如淳曰:“恒”音亘竟之“亘”)以年岁。”这正是讲终年读书用思,疑刘勰或用其说,“暄”为“恒”字之误,录以备考。

17 煎:熬,喻苦思的折磨。《抱朴子·内篇·道意》:“若乃精灵困于烦扰,荣卫消于役用,煎熬形气,刻削天和。”

18 曹公:指曹操。为文之伤命:此话的原文已佚。

19 陆云:字士龙,西晋文学家,陆机之弟。用思困神:陆云《与兄平原书》:“兄文章已自行天下,多少无所在,且用思困人,亦不事复及,以此自劳役。”(《全晋文》卷一百零一)

(三)

夫学业在勤,功庸弗怠1,故有锥股自厉2,和熊以苦之人。志于文也3,则申写郁滞4,故宜从容率情,优柔适会5。若销铄精胆6,蹙迫和气7,秉牍以驱龄8,洒翰以伐性9,岂圣贤之素心10,会文之直理哉11!且夫思有利钝12,时有通塞13;沐则心覆14,且或反常,神之方昏15,再三愈黩16。是以吐纳文艺17,务在节宣18,清和其心19,调畅其气;烦而即舍20,勿使壅滞21。意得则舒怀以命笔22,理伏则投笔以卷怀23,逍遥以针劳24,谈笑以药倦25,常弄闲于才锋26,贾馀于文勇27。使刃发如新28,湊理无滞29,虽非胎息之迈术30,斯亦卫气之一方也31。

〔译文〕

在掌握学问上,是应该勤劳的,所以苏秦在读书困倦时,曾用锥子刺股以鞭策自己。至于文学创作,是要抒发作者郁闷的情怀,因此应该从容不迫地随顺着情感,舒缓沉着地适应时机。如果大量消耗精神,过分逼迫人的和气,拿着纸张驱赶自己的年龄,挥动笔杆砍伐自己的生命,这岂是圣贤的本意,写作的正理呢!何况作者的文思有敏锐和迟钝之别,写作的时机有畅通或阻塞之异;人在洗头的时候,心脏的位置有了变动,这时考虑问题还可能违反常理;当人的精神已经昏乱不清时,继续思考就必然更加糊涂。因此,从事文学创作务必适时休息,保持心情清静和谐,神气调和通畅;运思过烦就停止,不要使思路受到阻塞。意有所得便心情舒畅地写下去,想写的事理隐伏不明,就放下笔墨停止写作。在自由自在中解除劳累,用说说笑笑来医治疲倦,就能经常轻松愉快地显露其才华,有使用不完的创作力量。经常保持像新磨出来的锐利刀锋,使全身的气脉畅行无阻,这虽不是保养身心的万全之术,也是养气的一种方法。

〔注释〕

1 功庸弗怠:这四字和下面的“和熊以苦之人”(用熊胆和丸,以其极苦来激励勤学,是唐代柳仲郢的故事,见《新唐书·柳仲郢传》),是后人增补,不是刘勰原文。这两句未译。

2 锥股自厉:《战国策·秦策一》:“(苏秦)乃夜发书,陈箧(箱)数十,得大公《阴符》(传为姜尚兵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反复研究)。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厉:鞭策。

3 志:纪昀说:“志当作至。”译文据“至”字。

4 申:伸张,舒展。郁滞:郁闷,忧郁。

5 优柔:宽容,和上句的“从容”意近。适会:适应机会。《征圣》篇的“抑引随时,变通适会”,《章句》篇的“随变适会,莫见定准”,与此“适会”意同。

6 销铄(shuò朔)精胆:即上文所说“精气内销”。销铄:熔化。枚乘《七发》:“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散开)也,况其在筋骨之间乎哉?”精胆:犹精气。古人认为人的刚强之气出自胆,称胆气。

7 蹙(cù醋)迫:逼迫。

8 秉:持,拿着。牍(dú独):木简,纸。

9 洒翰:挥笔。伐性:残害生命。《吕氏春秋·本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

10 素心:本意。

11 会文:指写作。直理:正理。

12 利钝:以兵器的锐利或不锐利,比喻文思的敏锐或迟钝。

13 通塞:思路的通畅或阻塞。陆机《文赋》:“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

14 沐则心覆:《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晋侯之竖(小吏)头须,守藏者也……求见。公辞焉以沐。(头须)谓仆人曰:'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意图相反),宜吾不得见也。’”沐:洗头。

15 方:正当。昏:迷糊不清。

16 黩(dú独):《说文》:“黩,握持垢也,从黑,卖声。《易》曰:'再三黩。’”段注:“黩训握垢,故从黑。《吴都赋》:'林木为之润默。’刘注曰:'黩,黑茂貌。’其引申之义也。”刘勰用指神“昏”的发展,是取其引申之义,指头脑更加昏黑不清。

17 吐纳:指写作。文艺:作文的技艺。

18 节宣:节制作息之意。《左传·昭公元年》:“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阻塞集滞),以露(羸)其体。”杜预注:“宣,散也。”

19 清和:《汉书·贾谊传》:“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这是讲社会的清平和谐,刘勰用以指作者心境的清静和谐。

20 烦而即舍:用心过度便停止。《左传·昭公元年》:“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已。’”

21 壅(yōng庸)滞:阻塞不通畅,即上引《左传》中的“壅闭湫底”之意。孔颖达疏:“壅谓障而不使行,若土壅水也;闭谓塞而不得出,若闭门户也;湫谓气聚;底谓气止:四者皆是不散之意也。”

22 命笔:提笔写作。

23 伏:隐藏,不显露。卷怀:收藏。《论语·卫灵公》:“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刘宝楠《正义》:“卷,收也。怀与裹同,藏也。”

24 逍遥:优游自得。《庄子·让王》:“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针劳:消除疲劳。针:针刺治病,这里指医治。

25 药倦:和上句“针劳”意近。

26 弄闲于才锋:指轻松愉快地显露其才锋。弄:戏。闲:暇。

27 贾(gǔ古)馀于文勇:出售多余的写作才力。《左传·成公二年):“齐高固入晋师,桀(通“揭”,举起)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巡行于齐军的营垒),曰:'欲勇者,贾余馀勇。’”杜注:“贾,卖也,言已勇有馀,欲卖之。”

28 刃发如新:《庄子·养生主》:庖丁向梁惠王说,“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磨刀石)”。

29 湊理:同腠(còu)理,肌肤的纹理。《黄帝内经素问·举痛论》:“寒则腠理闭,气不行,故气收矣。”王冰注:“腠谓津液渗泄之所,理谓文理逢会之中,闭谓密闭,气谓卫气,行谓流行,收谓收敛也。身寒则卫气沉,故皮肤文理及渗泄之处,皆闭密而气不流行,卫气收敛于中而不发散也。”

30 胎息:古代修养身心的一种方法。《抱朴子·内篇·释滞》:“故行气或可以治百病,……其大要者,胎息而已。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嘘吸,如在胞胎之中,则道成矣。”迈术:王利器校:“迈”,“作万,较胜”。万术:万全之术。

31 卫气:即养气。

(四)

赞曰:纷哉万象,劳矣千想。玄神宜宝1,素气资养2。水停以鉴3,火静而朗4。无扰文虑,郁此精爽5。

〔译文〕

总之,天地间万事万物是纷纭复杂的,千百度思考这些现象十分劳神。人的精神应该珍惜,恒常的精气有待保养。停止奔流的水才更为清明,静止不动的火就显得明亮。要不扰乱创作的思虑,就应保持精神爽朗。

〔注释〕

1 玄神:即精神。扬雄《太玄·中》:“神战于玄,其陈阴阳。”晋范望注:“在中为心,心藏神为玄,阴阳争为战,两敌称陈,……阴阳相克,故言战也。”又《玄告》:“玄者,神之魁也。”范注:“魁,藏也,言神藏于玄之中也。”

2 素气:经常的精气。素:平素。

3 鉴:镜,引申为明。

4 朗:明亮。

5 郁:结,积。精爽:指清朗的精神。《左传·昭公七年》:“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杜注:“爽,明也。”

四三、附会

《附会》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三篇,主要是论述整个作品的统筹兼顾问题。所谓“附会”,分而言之,“附”是对表现形式方面的处理,“会”是对内容方面的处理。但这两个方面是不能截然分开的;本篇强调的是“统文理”,所以,虽有“附辞会义”之说,并未提出分别的要求或论述。

本篇有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论“附会”在写作中的必要性及其基本原则。刘勰强调,“附会”的工作,就像“筑室之须基构,裁衣之待缝缉”一样重要。他认为构成作品的情志、事义、辞采和宫商四个部分,情志是最主要的,其次是表达情志所用的素材(事义),辞采和音节虽是更次要的组成部分,但和人必有肌肤、声色一样,也是不可缺少的。必须首先明确这个原则,才能轻重适宜地处理好全篇作品。

第二部分论“附会”的方法以及应注意的复杂情况。刘勰要求作者从大处着眼,有全局观点。在处理创作的具体问题时,应根据不同情况而分别对待;但在考虑全篇时,就不能只注意到枝节问题而顾此失彼。在写作过程中,作者既不应轻率,也不必迟疑,只要掌握了写作的基本道理,就如弹琴驾车,“并驾齐驱”,而又运用自如。

第三部分论“附会”的作用。刘勰举汉代倪宽和三国钟会的故事,生动地论证了“附会”的重要性,也说明了是否善于“附会”的巨大区别。最后提出,必须写好一篇作品的结尾,使之“首尾相援”,才能达到“附会”的理想地步。

本篇所提出的“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是刘勰的重要文学观点之一;不仅是进行“附会”的原则,也是整个文学创作的原则。这种以人体所作比喻,既明确了作品各个部分的主次地位,也说明了各个部分在作品中的不同作用和相互关系。

(一)

何谓“附会”1?谓总文理2,统首尾,定与夺3,合涯际4,弥纶一篇5,使杂而不越者也6。若筑室之须基构7,裁衣之待缝缉矣8。夫才量学文9,宜正体制。必以情志为神明10,事义为骨髓11,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12;然后品藻玄黄13,摛振金玉14,献可替否15,以裁厥中16:斯缀思之恒数也17。凡大体文章18,类多枝派19;整派者依源20,理枝者循干。是以附辞会义21,务总纲领;驱万涂于同归22,贞百虑于一致23。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24;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25。扶阳而出条26,顺阴而藏迹27;首尾周密,表里一体28:此附会之术也。夫画者谨发而易貌29,射者仪毫而失墙30;锐精细巧31,必疏体统32。故宜诎寸以信尺33,枉尺以直寻34,弃偏善之巧35,学具美之绩36:此命篇之经略也37。

〔译文〕

什么叫做“附会?”就是指综合全篇的条理,使文章首尾联贯,决定写进什么和不写什么,把各部分都融合起来,组织成一个整体,做到内容虽复杂,但层次还是很清楚。这就好比建筑房屋必须注意基础和结构,做衣服也少不了缝纫的工作一样。有才华的青年学习写作,应该端正文章的体制。必须以作者的思想感情为主体,好比人的神经中枢;其次是体现其思想感情的素材,好比人体的骨骼;再次是辞藻和文采,好比人的肌肉皮肤;最后是文章的声调音节,好比人的声音。明确了这几点,然后像画家调配色彩,乐师安排音节一样,适合的就选用,不适合的就删去,以求做到正好得当:这就是构思写作的普遍法则了。一般说来,文章像树木有许多枝叶,江河有许多支流似的;整理支流的必须依照江河的主流,整理枝叶的必须遵循树木的主干。所以,在写作上整理作品的文辞和内容,也应该提纲挚领,把许多不同的途径都会合成一条道路,把各种不同的思绪都统一起来;使内容虽丰富而不至次序颠倒,文辞虽繁多而不至纷如乱丝。文章中有些应该突出,像树木在阳光下枝条招展;有些应该略去,像树木在阴暗处枝叶收敛。总之,要使全篇自首至尾都完整周密,内容和形式紧紧结合成一个整体:这就是所谓“附会”的方法了。但是假如画师画像只注意毫发,便反会使容貌失真;假如射手只看准一小点,便会注意不到大片的墙壁。所以,应该舍去一寸来注重一尺,放弃一尺来舒展八尺;也就是说,应该牺牲文章中枝节性的小巧,而争取全面美好的功绩:这才是创作的主要方法。

〔注释〕

1 附:指文辞方面的安排。会:指内容方面的处理。

2 文理:这二字在本书中一般指写文章的道理,此处据上下文意,应指文章的条理。

3 与夺:即取舍。

4 涯际:指文章的各个部分。

5 弥纶:综合组织的意思。弥:弥缝。纶:经纶。

6 越:逾越,这里指文章层次的互相侵越。

7 基:建筑的基础。构:结构。

8 缉:缝得细密。

9 才量:王利器校作“才童”。才童指有才华的青年。译文据“才童”。

10 神明:指人身最主要的部分,如神经中枢。

11 事义:文章中讲到的事情及其意义,也就是写作时所用的素材。骨髓:《太平御览》卷五八五引作“骨鲠”。《辨骚》篇所说“骨鲠所树,肌肤所附”,和此处“骨鲠”、“肌肤”并用正同。

12 宫商:五音中的两种,常用以代表五音,这里指文章的音节。

13 品藻:品味评量。玄:黑赤色。

14 摛(chī痴)振:发动。金玉:指钟磐一类的乐器。《原道》:“必金声而玉振。”

15 献可:选用合适的东西。献:进。替否:丢掉不合适的东西。替:弃去。

16 裁:判断。厥:其。中:恰当。

17 缀思:即构思。数:方法。

18 大体:这里有大概的意思。

19 派:水道的支流。

20 整:和下句“理”字意同,都是整理的意思。

21 附辞会义:刘逵《三都赋序》:“傅辞会义,抑多精致。”(《晋书·左思传》)傅同附。

22 涂:同途,途径。《周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

23 贞:正,使之正。

24 乖:不合。

25 棼(fén焚):纷乱。

26 扶:沿着。阳:日光。条:小枝。

27 阴:暗处。崔骃《达旨》:“故能扶阳而出,顺阴而入,春发其华,秋收其实。”(《后汉书·崔骃传》)

28 表里:指事物的两个方面,这里指作品的内容(“里”)和形式(“表”)。

29 易:改变。

30 仪:审视。毫:毛发。《淮南子·说林训》:“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高诱注:“谨悉微毛,留意于小,则失其大貌;仪望小处而射之,故耐(能)中。事各有宜。”刘勰的用意与此解略异。

31 锐精:集中精力,注意推敲。

32 疏:忽视。体统:主体,总体。

33 诎(qū驱)寸以信(shēn申)尺:《太平御览》卷八三○录《尸子》:“孔子曰:诎寸而信尺,小枉而大直,吾为之者也。”诎:屈,缩短。信:通伸,舒张。

34 枉尺以直寻:《孟子·滕文公下》:“《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朱注:“枉,屈也;直,伸也;八尺曰寻。在尺宜寻,犹屈己一见诸侯,而可以致王霸,所屈者小,所伸者大也。”

35 偏善:指片面的、无关全局的小巧。

36 具:即俱,有完备的意思,和上句“偏”字相对。绩:功绩。

37 命篇:写作成篇。经略:计谋,这里指写作的巧妙。

(二)

夫文变多方1,意见浮杂;约则义孤2,博则辞叛3;率故多尤4,需为事贼5。且才分不同6,思绪各异7;或制首以通尾8,或尺接以寸附9;然通制者盖寡10,接附者甚众11。若统绪失宗12,辞味必乱;义脉不流13,则偏枯文体14。夫能悬识腠理15,然后节文自会16,如胶之粘木,豆之合黄矣17。是以驷牡异力18,而六辔如琴19;并驾齐驱,而一毂统辐20:驭文之法21,有似于此。去留随心,修短在手22;齐其步骤,总辔而已。

〔译文〕

作品的变化没有一定,作家的心意和见解也比较复杂;如果说的太简单,内容就容易单薄;如果讲的太繁多,文辞便没有条理;写得潦草,毛病便多;但过分迟疑,也反而有害。且各人的才华不同,思路也不一样;有的能从起头连贯到尾,有的则是枝枝节节地拼凑;可惜能够首尾贯通的作者很少,而逐句拼凑的作者却较多。如果文章没有重心,辞句的意味必将杂乱;如果内容的脉络不通畅,整篇作品就板滞而不灵活。必须洞悉写作的道理,才能做到音节和文采自然会合,就像胶可粘合木材,豆可配合脾脏一样。所以,四匹马用力不同,但在一个会驾车的人手里,六条缰绳可以像琴弦的谐和;不同的车轮向前进行,而车辐都统属于车毂。驾驭写作的方法,也与此相似。或取或舍,决定于作者的内心;或多或少,都掌握在作者的手里。只要控制住总的缰绳,步调便可一致了。

〔注释〕

1 多方:《太平御览》卷五八五作“无方”,与《通变》篇“变文之数无方”用法相同,译文据“无方”。方:常。

2 约:简单。

3 叛:乱。

4 率:草率。尤:过失。

5 需:迟疑。贼:害。《左传·哀公十四年》:“子行抽剑曰:'需,事之贼也。’”杜预注:“言需疑则害事。”

6 分(fèn愤):本分。才分:指各人写作才能的特点。

7 绪:端绪。

8 首、尾:指一篇作品的始末。

9 尺、寸:指一篇作品的一段、一句。

10 通制:即上句“制首以通尾”的意思。

11 接附:即上句“尺接以寸附”的意思。

12 失宗:指文章缺乏重心,主次不分。

13 义脉:以人体的气脉喻文章内容的脉络。流:流通,流畅。

14 偏枯:病名,即半身不遂。《黄帝内经素问·风论》:“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偏枯。”这里用以喻作品的脉络阻塞。

15 悬:高远。腠(còu凑)理:肌肉的纹理,这里借以指写作的道理。《黄帝内经素问·风论》:“腠理开则洒然寒,闭则热而闷。”

16 节文:指音节和文采,即第一段所说“品藻玄黄,摛振金玉”两个方面。

17 豆之合黄:《太平御览》卷五八五录作“石之合玉”,按本篇多以人体为喻,这一段中所用“偏枯”、“腠理”等,都是古代医学用语(已详见上注),“豆之合黄”亦同。《黄帝内经素问·藏气法时论》:“脾色黄,宜食咸:大豆、豕肉、栗、藿,皆咸。”指脾病宜食大豆等,也就是说,大豆等适合于色黄的脾。

18 驷(sì四):一车四马。牡(mǔ母):指雄性的马。

19 辔(pèi配):马缰绳。如琴:和谐如奏琴。琴声由若干弦组成,但能弹奏得很和谐。

20 毂(gǔ古):车轮的中心圆木。辐(fú扶):车轮上车轴和车轮相连接的辐条。

21 驭文:指写作。驭:驾御。《诗经·小雅·车舝(xiá辖)》:“四牡騑騑(fēi非),六辔如琴。”郑笺:“其御群臣,使之有礼,如御四马騑騑然;持其教令,使之调均,亦如六辔,缓急有和也。”

22 修短:指多写或少写。修:长。

(三)

故善附者异旨如肝胆1,拙会者同音如胡越2。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此已然之验也3。昔张汤拟奏而再却4,虞松草表而屡谴5,并理事之不明,而词旨之失调也。及倪宽更草6,钟会易字7,而汉武叹奇8,晋景称善者9,乃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辞当也。以此而观,则知附会巧拙,相去远哉!若夫绝笔断章10,譬乘舟之振楫11;会词切理12,如引辔以挥鞭。克终底绩13,寄深写远14。若首唱荣华15,而媵句憔悴16,则遗势郁湮17,余风不畅18,此《周易》所谓“臀无肤19,其行次且”也20。惟首尾相援21,则附会之体,固亦无以加于此矣。

〔译文〕

所以一个善于安排文辞的人,就能把不相干的事物联系得像肝和胆一般密切;但是一个不善于安排内容的人,却会把本来相联系的事物写得像胡和越那么互不相干。有时修改一段文章比写全篇还艰难,换一个字比改写一句还麻烦,这是已有经验证明的了。如西汉时张汤写了奏章,却一再被退回;三国时虞松写了章表,却几次受到斥责:那是因为讲的道理和事情都不够明确,文辞和意旨也不协调。后来倪宽替张汤作了改写,钟会代虞松改了几个字,于是汉武帝刘彻对张汤所改的特别赞叹,晋景王司马师对钟会的改动也很满意:那是因为道理说得恰当,事情写得清楚,文思敏锐而文句妥善。由此看来,就知道是否善于“附会”,在写作上相差那么遥远!至于推敲文句,好比乘船时划桨;用文辞配合内容,就像拉着缰绳来挥动鞭子。必须通篇都安排得成功,才能表达得深而且远。如果开端写得很好,而后面却差得太远,那么作品收尾的文势便将窒塞,作品的感染力也得不到充分的发挥。这就如《周易·夬卦》中说的:“臀部没有皮肉,走路就不快。”只有全篇首尾呼应,关于文辞和内容的安排,才可说是达到了最高的境界。

〔注释〕

1 善附:善于附辞。这句虽然讲文辞方面,下句虽然讲内容(“拙会”)方面,但“附”与“会”是互文足义,其“善”的是“附会”,其“拙”的也是“附会”。旨:意旨,指作品中所包含的内容。

2 同音:和谐的音节,这里比喻关系密切的事物。胡:指北方。越:指南方。《比兴》篇曾说:“物虽胡越,合则肝胆。”

3 已然:过去已是如此。下文即举具体例证说明。

4 张汤:汉武帝时的廷尉(最高司法官)。拟:起草。却:退。《汉书·倪宽传》:“时张汤为廷尉,……会廷尉时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史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史因使宽为奏。奏成,读之皆服。以白廷尉汤,汤大惊,召宽与语,乃奇其材,以为掾。上宽所作奏,即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倪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

5 虞松:三国魏的中书令(掌管机密文书的长官)。谴:谴责,批评。《三国志·魏书·钟会传》注引《世语》:“司马景王命中书令虞松作表。再呈辄不可意,命松更定。以经时,松思竭不能改,心苦之,形于颜色。会(钟会)察其有忧,问松。松以实答。会取视,为定五字。松悦服,以呈景王。王曰:'不当尔邪,谁所定也?’”

6 倪宽:张汤的僚属。更:改。

7 钟会:三国时魏的司徒(最高行政首长之一)。易字:换了几个字。

8 汉武:汉武帝刘彻。

9 晋景:晋景王司马师。

10 绝笔断章:指在字句上决定取舍。绝、断:都是裁决的意思。

11 楫(jí吉):划船的桨。

12 切:切合。理:作品中讲的道理,这里泛指内容。

13 克:能。底:及。

14 寄:寄托。写:抒写。

15 首唱:指一篇的开端。荣华:草木的花,这里指文章的开头写得较好。

16 媵(yìng映):陪嫁的人或物。这里指作品的结尾部分。憔悴:和上句“荣华”相反,指枯萎。《淮南子·说林训》:“有荣华者,必有憔悴。”

17 遗:和下句的“余”略同,都指作品的结尾。郁湮(yān烟):阻塞。

18 风:指作品对读者的教育和感染的力量。

19 臀(tún囤):人或动物身体后部两股上端与腰相连的部分。

20 次且(zījū资居):同“趑趄”,行走困难。这里所引两句,是《周易·夬(guài怪)卦》中的原话。

21 首尾相援:前后互相照应。

(四)

赞曰:篇统间关1,情数稠叠2。原始要终3,疏条布叶4;道味相附5,悬绪自接。如乐之和6,心声克协7。

〔译文〕

总之,篇章的全面安排是不容易的,内容的种类也十分繁杂。作者必须从头到尾,把一枝一叶都布置得很恰当;只要内容能布置妥帖,思绪自然可连贯起来。就像乐曲必须和谐一样,作者内心的话也都要配合得协调。

〔注释〕

1 篇统:指文章层次的安排。统:统绪。间关:《汉书·王莽传下》:“王邑昼夜战,罢(疲)极,士死伤略尽。驰入宫,间关至渐台。”颜师古注:“间关,犹言崎岖展转也。”刘勰用以指艰难。

2 情数:指内容多种多样。《神思》:“若情数诡杂,体变迁贸。”稠(chóu绸)叠:繁多,复杂。稠:多而密。

3 原:追溯。要(yāo邀):约会,这里有联系的意思。《周易·系辞下》:“原始要终,以为质也。”

4 疏:疏通。

5 道味:指作品中体现的道理、意味。

6 如乐之和:《左传·襄公十一年》:“如乐之和,无所不谐。”

7 心声:表达思想的语言,扬雄《法言·问神》:“故言,心声也。”

四四、总术

《总术》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四篇,综合论证写作方法的重要性。刘勰的创作理论是很广泛的,从根本原则到具体技巧问题,都分别作了专篇论述。本篇是总的论述掌握创作方法的重要。

全篇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论“文”、“笔”之分。自晋、宋以后,“文”、“笔”之分逐步明确起来。刘勰对这种区分,基本上是赞同的,所以,上卷是“论文叙笔”,按“文”、“笔”两大类分别列论。但对颜延之的“文”、“笔”、“言”之分,则取反对态度。

第二部分在对论创作技巧的《文赋》进行批评之后,提出“研术”的重要意义。刘勰认为文学创作和音乐一样,乐师虽不一定能掌握一切乐器和曲调,但必须懂得音乐的基本方法。所以说:“才之能通,必资晓术。”只有全面研究各种文学体裁,明确写作的基本法则,才能在文学创作上取得胜利。

第三部分以下棋和掷采为喻,来进一步说明掌握写作方法的必要。下棋是要讲究方法的,掌握了写作方法的作家,就同会下棋的人一样,可以获得成功。掷采则是碰机会,不懂得写作方法的人就和掷采一样,即使偶有所得,却不能取得完全成功。因此,刘勰要求作家必须“执术驭篇”,而不要在写作上去碰运气。

“文”、“笔”之辨,是晋、宋以来文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正所谓“文场笔苑,有术有门”。多种多样的“文”和“笔”的出现,表现方法问题也随之复杂和重要起来。因此,有必要“务大体”,穷根求源,探索“乘一总万”的写作方法。本篇把“文”、“笔”之辨和“执术驭篇”两个问题,“列在一篇”来讨论,其原因就在这里。本篇虽未提出什么新的创作理论,但对文学创作提出一个总的要求,却是很值得重视的。刘勰要求文学作品应写得:“义味腾跃而生,辞气丛杂而至。视之则锦绘,听之则丝簧,味之则甘腴,佩之则芬芳。”除了内容充沛,辞采丰富外,这里还突出强调了文学作品的艺术性及其感人力量。刘勰在他的创作论的总结中提出这种要求或理想,这很有助于我们对其整个创作论的理解。《神思》以下各篇,正是为如何创造出这样理想的作品所做的分论。

(一)

今之常言1,有“文”有“笔”2;以为无韵者“笔”也3,有韵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诗》、《书》4,别目两名5,自近代耳6。颜延年以为7:“笔”之为体,“言”之文也8;经典则“言”而非“笔”9,传记则“笔”而非“言”10。请夺彼予11,还攻其楯矣12。何者?《易》之《文言》13,岂非“言”文14?若“笔”不“言”文15,不得云经典非“笔”矣。将以立论,未见其论立也。予以为16:发口为言,属笔曰翰17,常道曰经,述经曰传18。经传之体,出“言”入“笔”19;笔为言使20,可强可弱21。分经以典奥为不刊22,非以“言”、“笔”为优劣也。

〔译文〕

近来人们常常说,文章有“文”和“笔”两种;他们认为不讲究音节的是“笔”,讲究音节的是“文”。文本来是补充和修饰语言的,按理说可以包含《诗经》、《尚书》两方面的作品;至于分成两种,那是晋代以后的事。颜延之以为:“笔”这种体裁,是有文采的“言”;儒家经书是“言”而不是“笔”,而传注乃是“笔”不是“言”。我现在就借颜延之的矛,来反攻他的盾。为什么这样说呢?《周易》中的《文言》,岂不是有文采的“言”吗?假如“笔”是有文采的“言”,那么就不能说经书不是“笔”了。颜延之想建立新的论点,可是我看他的论点还不能建立起来。我认为:口头说的叫做“言”,书面写的叫做“笔”;说明永久性道理的叫做“经”,解释经书的叫做“传”。经和传的体裁,就显然不应属于“言”而应属于“笔”了;用笔写来代替口说,文采可多可少。儒家经典以其内容深刻而不可磨灭,并不是以颜延之所谓无文采的“言”和有文采的“笔”来定其高下的。

〔注释〕

1 今:指晋、宋以来。

2 “文”、“笔”:“文”和“笔”的区别,说法不一。大体上讲,“文”是比较讲究文采的作品,如诗歌辞赋之类;“笔”是偏重于应用方面的作品,如政治、历史、学术论著之类。

3 韵:指节奏,这里泛指文章的音节,不限于句末的押韵。

4 《诗》:指《诗经》,代表讲究音节的作品。《书》:指《尚书》,代表不讲音节的作品。

5 目:称。

6 近代:指晋、宋期间。“文笔”连用成词,早在汉代已经出现,晋代用的更多,但以“文笔”对举而明确其区别,则始于南朝宋代:“宋文帝间(颜)延之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笔,测得臣文。’”(《南史·颜延之传》)

7 颜延年:名延之,晋宋之间的作家。他主张把作品分成“文”、“笔”、“言”三种。

8 “言”之文:颜延之认为“文”的文采比“笔”多,而“笔”的文采又比“言”多,所以说“笔”是有文采的“言”。

9 “经典”句:颜延之认为经书(如《尚书》)文采很少,所以属于“言”。

10 “传记”句:颜延之认为传注(如《左传》)的文采稍多,所以属于“笔”。颜延之上述意见的原文今不存。

11 矛:长柄有刃的兵器。

12 楯(dùn盾):即盾,打仗时防御用的盾牌。

13 《文言》:《周易》中的一部分,相传为孔子阐述《易经》所作。

14 岂非“言”文:颜延之认为经书都属无文采的“言”,但刘勰认为《文言》却有文采,所以用来反驳他。

15 不:黄侃认为是“为”字之误。王利器校作“果”。此句是复述颜延之所论“笔”是“'言’之文”的意思。

16 予:刘勰自称。他反对颜延之以文采多少来做“经”、“传”、“言”、“笔”的区别。

17 属笔曰翰:杨明照校注:“按《论衡·书解》篇:'出口为言,集札为文。’又:'出口为言,著文为篇。’又按以下'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及'非以言笔为优劣也’验之,属笔曰翰,疑当乙作属翰曰笔。”翰:笔。属翰:就是用笔来写。

18 “常道”二句:张华《博物志·文籍考》:“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

19 出“言”入“笔”:因为经传都是书面作品,所以不应属于“言”(指不属“发口为言”的“言”),而应属于“笔”(指“属翰曰笔”的“笔”。这是刘勰所理解的“言”和“笔”,不是颜延之的所谓“言”和“笔”)。

20 使:用。

21 强、弱:指文采的多、少。

22 分经:应为“六经”。典:常。奥:深。不刊:不可磨灭。刊:削去。

(二)

昔陆氏《文赋》1,号为曲尽2;然泛论纤悉3,而实体未该4。故知九变之贯匪穷5,知言之选难备矣6。凡精虑造文,各竞新丽;多欲练辞7,莫肯研术8。落落之玉9,或乱乎石;碌碌之石10,时似乎玉。精者要约11,匮者亦鲜12。博者该赡13,芜者亦繁14。辩者昭晰15,浅者亦露。奥者复隐16,诡者亦典17。或义华而声悴18,或理拙而文泽。知夫调钟未易19,张琴实难20。伶人告和21,不必尽窕槬桍之中22;动用挥扇23,何必穷初终之韵24?魏文比篇章于音乐25,盖有征矣26。夫不截盘根27,无以验利器;不剖文奥28,无以辨通才29。才之能通,必资晓术30。自非圆鉴区域31,大判条例32,岂能控引情源33,制胜文苑哉?

〔译文〕

从前陆机的《文赋》,据说谈得很详细;但是里边多讲琐碎的问题,却没有抓住要点。可见事物的变化是无穷的,而真正懂得写作的人却较少。一般作家精心撰文,都努力争取新奇华丽,常常只注意文辞的选择,而不去钻研写作的方法。譬如在成堆的玉中,不免有些和石块相类;在稀有的石头中,偶然也有好像玉的。同样,用心写作的人,文章比较简洁;可是文思贫乏的人,篇幅也多短小。才华丰富的人,常常下笔千言;但是文风杂乱的人,也写得非常冗长。善于雄辩的人,条理十分清楚;不过学识浅薄的人,辞句也极显露。思想深刻的人,写出来有时难懂;可是故作怪僻的人,也有晦涩的毛病。有的文章意义丰富,而声调音节显得较差;有的文章讲道理比较拙劣,而文句却很润泽。正如音乐一样,敲钟弹琴都不容易。一个乐师要演奏得音调和谐,不必大小乐器都会掌握;要能运用乐器,发挥作用,何须兼通一切曲调?曹丕把写作比作音乐,是有根据的,因为都要求掌握法则。如果不能截断弯曲的树根,那就无法考验刀锯是否锋利;同样,如果不能分析深刻的写作道理,也就不能看出作者是否有妙才。要使文才妙用无碍,就必须依靠通晓写作方法。若非全面考察各种体裁,普遍明确各种法则,怎能掌握思想情感的来龙去脉,在文坛上获得成功呢?

〔注释〕

1 陆氏:指陆机,字士衡,西晋著名文学家。《文赋》:以艺术构思为中心的一篇创作论(见《文选》卷十七)。

2 号:称,说。曲尽:详尽。《文赋》中曾说:“他日殆可谓曲尽其妙。”

3 纤(xiān先):细小,悉:详尽。

4 体:主体。该:兼备。

5 九:虚数,泛指众多。贯:事。

6 知言:善于分析言辞,这里指善于讨论创作。汉武帝在元朔元年的《赦诏》中引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颜师古注:“贯,事也;选,择也。”(见《汉书·武帝纪》)刘勰这两句即用其意。

7 练:选择。

8 术:方法。刘勰称艺术构思为“驭文之首术”(《神思》),称继承与革新为“通变之术”(《通变》),甚至论“风骨”也说“兹术或违,无务繁采”(《风骨》)。所以,这里的“术”,概括了刘勰所论各种创作原理、方法和技巧。

9 落落:多。河上公本《老子·法本》:“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注:“琭琭,喻少;落落,喻多。玉少故见贵,石多故见贱;言不欲如玉为人所贵,如石为人所贱,当处其中也。”

10 碌碌(lù路):同“琭琭”。

11 约:简洁。

12 匮(kuì溃):缺乏。鲜:少。

13 赡(shàn扇):富足。

14 芜:杂乱。

15 昭晰(xī西):明白。

16 复:复杂。隐:深奥。

17 诡(guǐ轨):不正常。典:应为“曲”,是曲折难懂的意思。

18 悴:弱。

19 调:调整。钟:泛指乐器。

20 张:指张弦。

21 伶(líng灵)人告和:《国语·周语下》:“钟成,伶人告和。”韦昭注:“伶人,乐人也。”和:调和。

22 尽:完全,这里是说完全掌握。窕(tiǎo挑上):小。槬(huà化):大。这里指大大小小的各种乐器。《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小者不窕,大者不槬。”杜预注:“窕,细不满;槬,横大不入。”桍(kū枯):这个字是衍文。中:恰当,这里指音节的恰到好处。

23 动用:指乐器的运用。挥扇:指发挥音乐的作用。

24 穷:探索到底。初终:从头到尾。韵:指曲调。

25 魏文:指魏文帝曹丕,他在《典论·论文》中用音乐比喻文学说:“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法度),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26 征:证,验。

27 盘:弯曲。这两句是化用东汉虞诩(xǔ许)的话:“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乎?”(《后汉书·虞诩传》)

28 剖:分析。

29 通:妙用无碍。

30 资:凭借。

31 圆:全面。鉴:察看。区域:指各种体裁。

32 判:裁决。条例:规则,这里指写作规则。

33 控引:控制、拉开,即驾驭。相传司马相如写《上林赋》时,曾进行“控引天地,错综古今”的构思活动。(《西京杂记》卷二)

(三)

是以执术驭篇1,似善弈之穷数2;弃术任心,如博塞之邀遇3。故博塞之文,借巧傥来4;虽前驱有功5,而后援难继6。少既无以相接,多亦不知所删;乃多少之并惑。何妍蚩之能制乎7?若夫善弈之文,则术有恒数8,按部整伍9,以待情会10;因时顺机11,动不失正12。数逢其极13,机入其巧,则义味腾跃而生14,辞气丛杂而至15。视之则锦绘16,听之则丝簧17,味之则甘腴18,佩之则芬芳19:断章之功20,于斯盛矣。夫骥足虽骏21,纆牵忌长22;以万分一累23,且废千里24。况文体多术,共相弥纶25,一物携贰26,莫不解体。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27;譬三十之辐28,共成一毂29,虽未足观,亦鄙夫之见也30。

〔译文〕

因此,如果能掌握方法来进行写作,就像会下围棋的人那样讲究技巧;如果抛弃方法而任意写作,就像掷采的人那样碰机会。所以,像掷采那样写作的文章,只依靠偶然得来,即使开始能写成几句,后边也难于继续。这样,在内容少的时候,固然无法写下去;在内容多的时候,也不知如何剪裁。既然不管内容多少都会感到困惑,那怎能掌握写作的好坏呢?至于像会下棋那样写作的文章,则是在方法上按照一定的技巧,按部就班地和思想情感相配合;利用恰当的时机,一般是不会出错的。技巧运用得很好,时机非常适合,就可在内容上做到意味浓郁动人,在文辞上也使得气势蓬勃起来。这种佳作,看在眼里像五彩的锦绣,听在耳里像琴笙演奏的音乐,尝在嘴里像肥美的肴馔,戴在身上像芬芳的香草:写作的效用,这算达到极点了。千里马虽然快,但缰绳不能太长;如有万分之一的差错,那就会影响到千里之行。何况文章各种体裁的写作方法是多种多样的,各方面都要密切配合;如果其中有一点不协调,全文都要受影响。所以集中在本篇,全面考虑文学创作的种种不同情况,要像三十条车辐一样,必须配合在一个车毂里。这里谈得虽很肤浅,也算我的一得之愚吧。

〔注释〕

1 驭(yù玉)篇:指写作。驭:驾驭。

2 弈(yì意):围棋。数:技巧。

3 博塞(sài赛):古代掷采的局戏。

4 傥(tǎng躺)来:意外得来。《庄子·缮性》:“物之傥来,寄者也。”成玄英疏:“傥者,意外忽来者耳。”

5 前驱:在前边走的人。这里比喻文章的开端。

6 后援:比喻文章的后继部分。

7 妍:美。蚩(chī吃):丑。

8 恒:指经常的,有定的。

9 部、伍:这里指门类、次序。

10 情会:思想感情的会合。

11 因:沿袭、依照。

12 动:辄、每。

13 极:指中正。

14 义:作品中所表达的意义,与下句“辞”对举,所以属于内容方面。腾跃:跳动,指作品内容能感动人。

15 气:指作者的气质体现在作品中而形成文章的气势。丛:聚。

16 锦绘:指作品的形象鲜明。锦:杂色的丝织品。

17 丝簧:指作品的音韵和谐。丝:琴瑟一类的弦乐器。簧(huáng黄):乐器中的薄铜片,这里指笙一类的管乐器。

18 味:品味。甘腴:指作品的内容丰富。腴(yú于):肥美。

19 佩:戴在身上。芬芳:范文澜注:“佩之则芬芳,情志也。”

20 断章:指写作。断:裁决。

21 骥(jì计):良马。骏:迅速。

22 纆(mò末):绳索。这是用《战国策·韩策三》中的故事:王良的弟子驾千里马,“造父之弟子曰:'马不千里。’王良弟子曰:'马,千里之马也;服(车衣),千里之服也。而不能取千里,何也?’曰:'子纆牵长。’故纆牵于事,万分之一也,而难千里之行”。

23 累:妨碍。

24 且废千里:指上引《战国策》中所说“而难千里之行”。

25 弥纶:综合组织的意思。《章句》篇说:“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这就是全篇共相弥纶的情形之一。

26 携贰:《左传·襄公四年》:“诸侯新服,陈新来和,将观于我,我德则睦,否则携贰。”指有离心。刘勰用以喻作品中某一部分不协调。如《练字》篇所说:“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

27 情:这里指情况。

28 辐(fú扶):车轮中直木,即辐条。

29 毂(gǔ古):车轮中心圆木。《老子》:“三十辐,共一毂。”(第十一章)

30 鄙夫:刘勰自谦之词。

(四)

赞曰:文场笔苑,有术有门1。务先大体,鉴必穷源2;乘一总万3,举要治繁。思无定契4,理有恒存5。

〔译文〕

总之,在创作领域里,方法是多种多样的。必须首先注意总体,彻底认清基本写作原理;这样就能根据基本原理来掌握各种技巧,抓住要点来驾驭一切。文思虽没有一定的规则,写作的基本原理却是有定的。

〔注释〕

1 门:类。

2 源:根源,指文学创作的基本原理。

3 乘:因。一:指上文说的“源”。万:指上文说的“有术有门”。

4 契:约券,引申指规则。

5 理:指基本写作原理。


四五、时序

《时序》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五篇,从历代文学创作的发展变化情况,来探讨文学与社会现实的密切关系。

全篇分七个部分。第一部分论述从尧舜时期到战国时期的文学情况,第二部分论述西汉时期的文学情况,第三部分论述东汉时期的文学情况,第四部分论述三国时期的文学情况,第五部分论述西晋时期的文学情况,第六部分论述东晋时期的文学情况,第七部分论述宋、齐时期的文学情况。不过本书写作时齐还未亡,所以对齐代文学只有笼统的颂扬,未作具体分析评论。

文学创作和社会现实关系是十分复杂的。刘勰在对各个历史时期文学情况的论述中,讲到三种具体的关系:一是“风动于上,而波振于下”,商、周的诗歌,汉、晋的文学,都较普遍地存在这种情形;二是由于“世积乱离,风衰俗怨”的乱世,造成“梗概而多气”的建安文学;三是儒道思想对文学的影响,如东汉文学的“渐靡儒风”,两晋玄学使文学创作“流成文体”等。前一种主要是影响于文学的盛衰,后两种则影响到文学的内容和风格特色。刘勰未能从经济基础和阶级矛盾等基本方面来分析文学与社会现实的关系,而过分强调了封建统治者的提倡与重视的作用,这是他难以避免的局限。但他在对大量史实的分析中,提出“歌谣文理,与世推移”、“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的基本观点是正确的。

此外,本篇对晋宋以前文学发展概况所作历史的总结,也有一定的意义。它不仅说明了各个历史时期文学盛衰的原因,而且比较简要地概括了各个时期文学创作的基本特点。如西汉的“祖述《楚辞》”,东汉的“渐靡儒风”,建安的“雅好慷慨”,西晋的“辞意夷泰”等。

(一)

时运交移1,质文代变2;古今清理,如可言乎?昔在陶唐3,德盛化钧4;野老吐“何力”之谈5,郊童含“不识”之歌6。有虞继作7,政阜民暇8;“薰风”诗于元后9,“烂云”歌于列臣10。尽其美者何11?乃心乐而声泰也12。至大禹敷土13,九序咏功14。成汤圣敬15,“猗欤”作颂16。逮姬文之德盛17,《周南》勤而不怨18;太王之化淳19,《邠风》乐而不淫20。幽、厉昏而《板》、《荡》怒21,平王微而《黍离》哀22。故知歌谣文理23,与世推移24,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春秋以后,角战英雄25;六经泥蟠26,百家飙骇27。方是时也28,韩、魏力政29,燕、赵任权30;五蠹、六虱31,严于秦令。唯齐、楚两国,颇有文学32:齐开庄衢之第33,楚广兰台之宫34;孟轲宾馆35,荀卿宰邑36;故稷下扇其清风37,兰陵郁其茂俗38;邹子以谈天飞誉39,驺奭以雕龙驰响40;屈平联藻于日月41,宋玉交彩于风云42。观其艳说43,则笼罩《雅》、《颂》44;故知暐烨之奇意45,出乎纵横之诡俗也46。

〔译文〕

时代不断地演进,质朴和华丽的文风也跟着变化。古往今来的写作情况和道理,大概还可以论述一下吧?从前在唐尧时期,恩德隆盛,教化普及;所以者百姓做了《击壤歌》,儿童们也唱了《康衢谣》。接着是虞舜时期,政治昌明,百姓安闲;于是舜写了《南风诗》,群臣也和他同唱了《卿云歌》。这些作品为什么那么完美呢?主要由于心情舒畅,所以诗歌音调也是安乐的。到夏禹治理好国土,各项工作都走上轨道,所以产生了歌颂的作品。商汤英明严肃,因而出现了《诗经·商颂》里的《那》诗。后来周文王恩德隆盛,这时《周南》中的诗篇,体现了当时作者勤劳而无怨言的思想;文王以前,太王的教化很淳厚,所以《豳风》里的诗歌表达了作者快乐而不过分的心情。但是后来厉王、幽王时期政治黑暗,因而《大雅》里的《板》、《荡》等诗充满愤怒;平王时,周室渐渐衰落,于是出现了情调悲哀的《王风·黍离》。这些歌谣写作的道理,是和时代一起演变的;时代像风一样在上边刮着,文学就像波浪一样在下边跟着震动。到春秋以后,列国群雄互相争战;儒家经典不被重视,诸子百家风起云涌地出现了。这时韩、魏诸国以武力为政,燕赵诸国相信权谋;而秦国对于韩非所谓五种害国的蛀虫,商鞅所说六种害国的虱子,都控制得很严格。只有齐、楚两国还颇有文化学术:齐国准备了大公馆,楚国扩大了兰台宫,来款待贤人;孟子到齐国去做贵宾,荀子到楚国去做兰陵令;所以齐国的稷下就传开优良的风气,楚国的兰陵也形成美好的习俗;邹衍以谈天称著,驺奭以文才驰名,屈原的诗篇更可媲美日月,宋玉的文采也美如风云。从文采上看他们美好的言论和著作,简直超过了《诗经》;可见他们光芒四射的幻想,来自这时纵横驰骋的不平凡的风气。

〔注释〕

1 运:运行。

2 质:朴质,简单。

文:文采丰富。

3 陶唐:指尧时。尧初居陶(今山东定陶西南),后徙于唐(今河北唐县),故史称陶唐氏。

4 化:教化。钧:同“均”,等同。

5 何力:指《击壤歌》,因为其中有“帝(尧)何力于我哉(也)”一句。击壤:古代一种投掷游戏。周处《风土记》:“击壤者,以木作之,前广后锐,长四尺三寸(《困学纪闻》卷二十引作“尺三寸”),其形如履。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击之,中者为上部。”《论衡》:“尧时百姓无事,有五十之民,击壤于涂。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也。’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力于我也!’”(以上据《文选》谢灵运《初去郡》诗注引。今本《论衡·艺增》与此文字略异)

6 不识:指《康衢谣》,其中有“不识不知”一句。相传尧时儿童们曾唱此歌,见《列子·仲尼》篇。

7 虞:指舜时。舜号有虞氏。作:起。

8 阜(fù父):盛大。暇:空闲。

9 薰风:指《南风歌》,其中有“南风之薰兮”一句。相传此歌为舜所作,见《孔子家语·辩乐解》。元后:指舜。

10 烂云:指《卿云歌》,其中有“卿云烂兮”一句。《通变》篇曾说:“虞歌《卿云》。”歌于列臣:相传舜时百官曾共同歌颂“卿(庆)云”。《尚书大传》:“百工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倡之曰:'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八伯咸进稽首曰:'明明上天,烂然星陈(辰);日月光华,宏于一人。’”(卷一)

11 尽:完全。

12 泰:安。

13 敷:分布治理。

14 九序咏功:本书《原道》和《明诗》篇都说过“九序惟歌”。九序:指治理天下的各种工作都有了秩序。《尚书·大禹谟(伪)》:“九功惟叙,九叙惟歌。”

15 成汤:商代的开创者。圣敬:圣明严慎。

16 猗欤(yīyú一于):指《诗经·商颂》中的《那(nuó挪)》诗,其中有“猗欤那欤”一句。猗:叹辞。那:多。

17 逮(dài代):及。姬(jī机)文:周文王,姓姬。

18 《周南》:《诗经》中的《国风》之一,包括《关雎》等十一首诗。勤而不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

19 太王:周文王的祖父。淳(chún纯):淳厚。

20 邠(bīn宾):即豳,是太王所居的地方,在今陕西旬邑县。《豳风》是《诗经·国风》中的一部分。乐而不淫:《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

21 幽:指周幽王。厉:指周厉王。都是西周末年的昏君。《板》:《诗经·大雅》中的一篇。《板》诗的序说:“《板》,凡伯刺厉王也。”《荡》:也是《大雅》中的一篇。《荡》诗的序说:“《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

22 平王:东周第一代国君。微:衰落。《黍离》:《诗经·王风》中的一篇,相传是东周人伤叹西周故都而作。《黍离》的序说:“《黍离》,闵(忧患)宗周(西周都城)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

23 文理:写作的道理。

24 世:时代。

25 角:竞争。

26 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蟠(pán盘):伏。泥蟠:以龙伏泥中比喻六经不为人所重视。

27 飙(biāo标):暴风。

28 方:正在。

29 力:指武力。

30 任:听凭。权:权术,临机应变。

31 五蠹(dù度):指《韩非子·五蠹》中讲的“学者”(儒家)、“言谈者”(纵横家)、“带剑者”(游侠)、“患御者”(害怕兵役的人)和“工商之民”。蠹:蛀虫。韩非认为以上五种人是有害的蛀虫。六虱(shī师):六种有害的虱子。指《商君书·靳(jìn进)令》中说的“礼、乐”,“诗、书”,“修善、孝弟”,“诚信、贞廉”,“仁、义”,“非兵、羞战”。(详见本书258页注46)

32 文学:广义的文学,泛指文化学术。

33 齐开庄衢:《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说:齐国为招揽天下贤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庄衢:大路。第:大宅。

34 兰台之宫:传为宋玉所作的《风赋》中说:“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文选》卷十三)兰台宫:相传在今湖北钟祥。

35 孟轲(kē科):即孟子,战国时著名思想家。宾馆:宾师之馆。孟子在齐,不居官而位甚尊,称为宾师。《孟子·公孙丑下》:“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赵岐注:“孟子虽仕齐,处师宾之位,以道见敬。……王欲见之,先朝,使人往谓孟子云。寡人如就见者,若言就孟子之馆相见也。”

36 荀卿:名况,战国时著名思想家。宰:主宰,管理。邑:城邑,指兰陵,在今山东枣庄市东南旧峄(yì意)县。荀子曾做兰陵令。

37 稷(jì记)下:在今山东临淄(zī资),为齐国招集学者们讨论问题的地方。扇:扇扬。刘向《孙(荀)卿书录》:“孙卿,赵人,名况,方齐宣王、威王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是时孙卿有秀才,年五十,始来游学;诸子之事,皆以为非先王之法也。孙卿善为《诗》、《礼》、《易》、《春秋》。至齐襄王时,孙卿最为老师。”(《全汉文》卷三十七)

38 郁:积。茂:美。《孙卿书录》又说:“兰陵多善为学,盖以孙卿也。长老至今称之,曰:兰陵人喜字为卿,盖以法孙卿也。”

39 邹子:即邹衍,稷下学者之一,喜欢谈天说地。飞誉:和下句“驰响”意同,都指飞扬名声。

40 驺奭(zōushì邹市):也是稷下学者之一,有文才。雕龙:《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集解引刘向《别录》:“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

41 屈平:屈原名平,楚国诗人。藻:辞藻,这里指作品本身。《史记·屈原列传》:“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42 宋玉:楚国诗人。风云:《文选》卷十三有宋玉《风赋》,卷十九有《高唐赋》。《风赋》写风,《高唐赋》写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43 艳说:指屈原、宋玉的华美作品。

44 笼罩:掩盖,这里有超过的意思。《雅》、《颂》:《诗经》中的两个部分,这里指《诗经》。

45 暐烨(wěiyè委夜):光辉明盛。奇意:指作家的幻想。

(二)

爰至有汉1,运接燔书2;高祖尚武3,戏儒简学4。虽礼律草创5,《诗》、《书》未遑6,然《大风》、《鸿鹄》之歌7,亦天纵之英作也8。施及孝惠9,迄于文、景10,经术颇兴11,而辞人勿用;贾谊抑而邹、枚沈12,亦可知已。逮孝武崇儒13,润色鸿业14;礼乐争辉,辞藻竟骛15:柏梁展朝讌之诗16,金堤制恤民之咏17;征枚乘以蒲轮18,申主父以鼎食19;擢公孙之《对策》20,叹倪宽之拟奏21;买臣负薪而衣锦22,相如涤器而被绣23。于是史迁、寿王之徒24,严、终、枚皋之属25,应对固无方26,篇章亦不匮27;遗风余采28,莫与比盛。越昭及宣29,实继武绩30;驰骋石渠31,暇豫文会32;集雕篆之轶材33,发绮縠之高喻34;于是王褒之伦35,底禄待诏36。自元暨成37,降意图籍38;美玉屑之谈39,清金马之路40;子云锐思于千首41,子政雠校于六艺42,亦已美矣。爰自汉室,迄至成、哀43,虽世渐百龄44,辞人九变45,而大抵所归46,祖述《楚辞》47;灵均余影48,于是乎在。

〔译文〕

到了汉代,继秦始皇焚书之后,高祖仍崇尚武事,戏弄儒生,忽视学术。虽然他只草创了礼仪和法制,没来得及讲究《诗经》和《尚书》,但还能写出《大风歌》和《鸿鹄歌》,可以说是上天赋予的杰作。到了惠帝、文帝和景帝时期,对经学的研究虽已兴起,但不重视作家,如贾谊、邹阳、枚乘等重要作家都压抑在低级官位上,也就可见一斑了。到武帝时,很尊崇儒学来润饰大业;礼制和音乐都发出光彩,文学创作也活跃起来:汉武帝在柏梁台上欢宴群臣而赋诗,在黄河岸上作关怀百姓的《瓠子歌》;用蒲轮的车子去邀请枚乘,用盛筵款待主父偃;提拔对策好的公孙弘,称赏善于草拟奏文的倪宽;砍柴为生的朱买臣做了会稽太守,曾经洗涤酒器的司马相如也成了中郎将。此外,如司马迁、吾丘寿王、严助、终军、枚皋等人,口头上既善于应对,写作方面也很丰富;他们遗留下来的成绩,谁也比不上。以后昭帝和宣帝,都继承了武帝的功业;使学者们活跃在石渠阁中,有空还聚会写作;因而集合了不少辞赋的能手,创造了文辞华美而又能启发人的作品;于是王褒等人,都有了官做。从元帝到成帝,很注意古书,也重视高明的议论,打开了金马门来搜罗人材。这时扬雄努力写赋,刘向整理经典,都是很好的了。从汉代开国到成帝、哀帝,虽然超过了一百年,作家也有了很多变化,但大概的趋势,都是学习《楚辞》;屈原的影响,显然是存在的。

〔注释〕

1 爰(yuán元):于是。有:语首助词。

2 燔(fán凡)书:指秦始皇焚书。燔:焚烧。

3 高祖:即刘邦,汉王朝的开创者。

4 戏儒:《史记·郦食其传》:骑士曰:“沛公(即刘邦)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sōu搜)溺(小便)其中。”简:简慢,轻视。

5 律:法。汉初,曾命叔孙通制礼仪,萧何草律。

6 《诗》:《诗经》。《书》:《尚书》。遑:空闲。指汉初还没有顾得上研究儒家经籍。

7 《大风》:《大风歌》,是汉高祖统一天下后回故乡时所作。共三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见《史记·高祖本纪》)《鸿鹄》:《鸿鹄歌》,是刘邦想更换太子未能实现而作。第一句是“鸿鹄高飞”(见《史记·留侯世家》)。

8 天纵:天所放纵,即天所赋予。《论语·子罕》:“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9 施(yì意):移,延。孝惠:汉惠帝刘盈,是高祖之子。

10 迄:到。文:汉文帝刘恒,也是高祖之子。景:汉景帝刘启,是文帝之子。

11 经术:经学。

12 贾谊:汉初作家。抑:压抑。他因受谗贬为长沙王太傅。邹:指邹阳;枚:指枚乘;都是西汉作家。沈:低沉。邹阳、枚乘的地位都不高。

13 孝武:汉武帝刘彻,是景帝之子。

14 润色:增美。鸿:大。

15 骛(wù物):疾驰。

16 柏梁:柏梁台,汉武帝所筑。相传汉武帝曾与群臣在此联句作诗。《明诗》篇曾说:“孝武爱文,柏梁列韵。”讌(yàn厌):宴。

17 金堤:黄河在瓠(hù户)子口决口时所筑的堤。金:喻其坚。瓠子在今河南濮(pú葡)阳。恤(xǜ序)民之咏:指汉武帝在瓠子决口后所作的《瓠子歌》(见《史记·河渠书》)。恤:怜悯。

18 征:召。蒲轮:以蒲草裹车轮,使坐者减轻颠簸,是敬老的意思。《汉书·枚乘传》:“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车蒲轮征乘。道死。”

19 申:致。主父:名偃,武帝时为中大夫。鼎食:饮食讲究的意思。鼎:食器。《汉书·主父偃传》载,主父偃得武帝任用后说:“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厄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亨(烹)耳。”

20 擢(zhuó浊):提拔。公孙:公孙弘,武帝时为丞相。《对策》:指他的《举贤良对策》。《汉书·公孙弘传》载:公孙弘的《举贤良对策》奏上,“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入见,容貌甚丽,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

21 倪(ní泥)宽:武帝时廷尉张汤的僚属,曾为张汤草拟奏文。《汉书·倪宽传》载:武帝问张汤:“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张汤答是倪宽。武帝说:“吾固闻之久矣。”

22 买臣:朱买臣。《汉书·朱买臣传》中说,他原来穷得靠卖柴为生,后来做了会稽太守(朱买臣是会稽人),汉武帝对朱买臣说:“宫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

23 相如:司马相如,西汉辞赋家。涤(dí敌):洗。《史记·司马相如传》载,他曾在临邛(今四川邛崃县)开过酒店,亲自涤洗酒器。被绣:穿锦绣,指他后来做中郎将入蜀,太守以下都来迎接。

24 史迁:即太史令司马迁,西汉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寿王:姓吾丘,名寿王,西汉辞赋家。

25 严:指严助。从清代黄叔琳以来,多数注家都认为指严安。按《汉书·严助传》,严助与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严安、枚皋、终军等同时,“并在左右”(都在汉武帝身边),可见这里的“严”,指严助、严安都有可能。但刘勰这里所讲到的,是一些“篇章亦不匾”的文人,《严助传》说他曾“作赋颂数十篇”,严安则无。终:指终军。《汉书·终军传》说他:“少好学,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至长安,上书言事,武帝异其文,拜军为谒者给事中。”

26 无方:无常,无定,指善于临机应变。

27 匮(kuì溃):缺乏。

28 风、采:指作品的美好成就。

29 越:度过。昭:即汉昭帝刘弗陵,是武帝之子。宣:即汉宣帝刘询,是武帝曾孙。

30 武:即汉武帝。绩:功绩。

31 石渠:石渠阁,是汉代帝王藏书的地方,宣帝时曾召集学者在此讲学。

32 暇豫:闲逸。

33 雕篆:扬雄在《法言·吾子》中曾以“雕虫篆刻”比喻辞赋的写作,这里即指辞赋。轶(yì意)材:才华出众的作家。轶:超越一般之上。

34 绮縠(qǐhú起胡):指文采华美。绮:有花纹的丝织品。縠:薄纱。高喻:指有启发作用的作品。喻:譬喻。

35 王褒:字子渊,西汉作家。伦:类。

36 底禄:取得官俸。底:应为厎(zhǐ止),致。禄:官俸。待诏:等候皇帝差遣。诏:皇帝的命令。

37 元:指汉元帝刘奭,是宣帝之子。暨(jì计):及。成:指汉成帝刘骜(ào傲),是元帝之子。

38 降意:即留意。降:向下。

39 玉屑:比喻议论的美好。屑:碎末。

40 金马:金马门,汉代官署门,旁有铜马,故名。

41 子云:扬雄的字,西汉辞赋家。千首:指赋。桓谭《新论·道赋》中说:扬雄曾讲过“能读千赋则善赋”(见《全后汉文》卷十五)。

42 子政:刘向的字,西汉末年作家,曾奉命整理皇宫藏书。雠(chóu仇)校:校核。六艺:指儒家经典,这里指六经。《汉书·艺文志》:“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

43 哀:指汉哀帝刘欣,是元帝之孙。

44 渐:进。龄:年。

45 九:虚数,泛指众多。

46 大抵:大概。

47 祖述:指继承。

48 灵均:屈原的小字。

46 诡(guǐ轨):不平常。

(三)

自哀、平陵替1,光武中兴2,深怀图谶3,颇略文华4。然杜笃献诔以免刑5,班彪参奏以补令6;虽非旁求7,亦不遐弃8。及明帝叠耀9,崇爱儒术10;肄礼璧堂11,讲文虎观12。孟坚珥笔于国史13,贾逵给札于瑞颂14,东平擅其懿文15,沛王振其《通论》16。帝则藩仪17,辉光相照矣。自安、和已下18,迄至顺、桓19,则有班、傅、三崔,王、马、张、蔡20。磊落鸿儒21,才不时乏22;而文章之选23,存而不论。然中兴之后,群才稍改前辙24;华实所附25,斟酌经辞26;盖历政讲聚27,故渐靡儒风者也28。降及灵帝29,时好辞制,造《羲皇》之书30,开鸿都之赋31。而乐松之徒32,招集浅陋;故杨赐号为“驩兜”33,蔡邕比之“徘优”34。其余风遗文,盖蔑如也35。

〔译文〕

从哀帝、平帝政治衰败以后,光武帝重建东汉王朝;他只惦记着谁能得天下的预言,却不关心文学艺术。但是杜笃因诔文做得好就减免刑罚,班彪因起草奏文被赏识而做了县令;可见光武帝虽然没有广泛搜罗文士,但也没有完全不理会。到明帝、章帝两朝,较为尊崇儒学;在辟雍里学习古礼,在白虎观研究经学。这时班固撰述国史,贾逵作《神雀颂》,刘苍写了不少好文章,刘辅也著了《五经论》。天子与藩王的典范,就发出相互辉映的光彩了。从安帝、和帝以后,直到顺帝、桓帝时期,则有班固、傅毅、崔骃、崔瑗、崔寔、王延寿、马融、张衡、蔡邕等大量作家。此外,还有不少大儒,他们都颇有才华,其中文章做得好的,就不必一一列举了。不过东汉作家走的道路和以前不同,他们在文采和思想内容上,是依据儒家的经典;这就因为他们有政治经验,又不断讲述经学,所以渐渐接受了儒家的影响。后来灵帝喜爱文学,曾著《皇羲篇》一书,并召集文士到鸿都门写作。可是乐松等人,却引来一些不学无术之辈;所以杨赐称之为“驩兜”一类的坏人,而蔡邕则比之于弄臣。他们的文风和作品,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注释〕

1 平:指汉平帝刘衎(kàn看),是哀帝之弟。陵替:衰颓。

2 光武:指汉光武帝刘秀。中兴:指他建立东汉王朝。

3 图谶(chèn衬):关于迷信预言的文字。《后汉书·光武帝纪》:“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云:“刘氏复起,李氏为辅。’”李贤注:“图,河图也;谶,符命之书。谶,验也,言为王者受命之征验也。”

4 略:忽略。文华:文采。

5 杜笃:字季雅,东汉初年作家。诔(lěi垒):哀悼死者的作品。《后汉书·文苑传》载,大司马吴汉死后,“光武诏诸儒讳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杜笃的《吴汉诔》见《艺文类聚》卷四十七,不全。

6 班彪:字叔皮,东汉初年的史家学、文学家。《后汉书·班彪传》载:他曾任凉州牧窦融的从事,后来光武帝知道窦融的章奏皆班彪草拟,特召见班彪,并拜为徐令。

7 旁求:广泛搜求。

8 遐:远。

9 明:指汉明帝刘庄,是光武帝之子。帝:当作“章”,指汉章帝刘烜(dá达),是明帝之子。叠耀:重叠照耀,以二日比二帝。

10 崇爱儒术:《诏策》篇曾说“明帝崇学”。

11 肄(yì意):学习。璧堂:指辟雍,古代学习的地方。

12 虎观:即白虎观,汉章帝曾在此招集学者讨论经学。

13 孟坚:班固的字。他是东汉史学家、文学家。珥(ěr耳)笔:古代史官插笔于冠侧,以备随时记录。珥:插。

14 贾逵(kuí奎):东汉学者、作家。札:小木简。瑞颂:指《神雀颂》。《后汉书·贾逵传》载:永平(公元58—75年)间有神雀集于宫殿官府,贾逵认为是胡人降服的征兆,汉明帝命“给笔札,使作《神雀颂》”。

15 东平:指刘苍,他封东平王,是东汉宗室中比较能文的人。擅:专长。懿(yì意):美。刘苍著有赋颂歌诗,今只存其疏、议数篇,见《全后汉文》卷十。

16 沛王:指刘辅,也是较有文才的宗室。《通论》:指他的《五经论》,当时有《沛王通论》之称。

17 帝:指明帝和章帝。则:法则。藩:藩王,指东平王刘苍和沛王刘辅。仪:表率。 王 王18 王安:指汉安帝刘祜(hù户),章帝之孙。和:指汉和帝刘肇(zhào照),章帝之子。

19 顺:指汉顺帝刘保,安帝之子。桓:指汉桓帝刘志,章帝的曾孙。

20 班:指班固。傅:指傅毅,和班固齐名的汉代作家。三崔:指崔骃、崔瑗、崔寔祖孙三人。王:指王延寿。王与三崔都是东汉作家。马:指马融,东汉著名学者、作家。张:指张衡,东汉著名科学家、文学家。蔡:指蔡邕(yōng庸),东汉著名学者、文学家。

21 磊落:众多的样子。《论说》:“六印磊落以佩。”

22 乏:缺少。

23 文章之选:指上面所说“鸿儒”中文章写得好的。

24 辙:车轮的迹。

25 华:文章的藻饰。实:作品的内容。附:依附,根据。《史传》:“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

26 斟酌:考虑取舍。经:儒家经典。

27 历:经历。讲聚:指上面所说“讲文虎观”等。

28 靡:披靡,这里指接受影响。

29 灵帝:即刘宏,章帝玄孙。

30 《羲皇》:指《皇羲篇》。《后汉书·蔡邕传》说,汉灵帝好学,曾“自造《皇羲篇》五十章”。

31 鸿都:指鸿都门,是汉代藏书置学之所,灵帝曾在此招集文士。

32 乐松:汉灵帝时负责招集文士到鸿都门来的人。

33 杨赐:汉灵帝时的司空。驩兜(huāndōu欢斗阴):唐尧时的坏人。《后汉书·杨赐传》:杨赐在给汉灵帝上书中曾说:“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如驩兜、共工,更相荐说。”

34 俳优:弄臣一类的人。《后汉书·蔡邕传》:“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趣势之徒,并待制鸿都门下,喜陈方俗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蔡邕对此上封事陈政要说:“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谕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俳优。”

35 蔑(miè灭)如:不足道。

(四)

自献帝播迁1,文学蓬转2;建安之末3,区宇方辑4。魏武以相王之尊5,雅爱诗章6;文帝以副君之重7,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8,下笔琳琅9。并体貌英逸10,故俊才云蒸11:仲宣委质于汉南12,孔璋归命于河北13;伟长从宦于青土14,公幹徇质干海隅15;德琏综其斐然之思16,元瑜展其翩翩之乐17;文蔚、休伯之俦18,于叔、德祖之侣19,傲雅觞豆之前20,雍容衽席之上21,洒笔以成酣歌22,和墨以藉谈笑23。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24,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25。至明帝纂戎26,制诗度曲27;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观28;何、刘群才29,迭相照耀30。少主相仍31,唯高贵英雅32;顾盼合章33,动言成论。于时正始余风34,篇体轻澹35,而嵇、阮、应、缪36,并驰文路矣。

〔译文〕

汉末献帝时政局扰乱,文化学术界也随之动荡不安;直到建安末年,天下方才渐渐太平,曹操居丞相和魏王的地位,很喜爱诗章;曹丕身为魏王太子,善于写作辞赋;曹植是豪华的公子,更写出不少珠玉般的作品。他们三人都重视文才,所以吸引来许多优秀作家:王粲从荆州来归顺,陈琳从冀州来听命,徐幹从北海来从仕,刘桢从东平来归附;应玚运用其丰盛的文思,阮瑀以施展才华为乐趣;还有路粹、繁钦之流,邯鄣淳、杨修等辈,都有威仪地优游于诗酒之间,从容不迫地周旋于筵席之上,下笔而成高歌,挥毫可助谈笑。试看这一时期的作品,常常慷慨激昂;的确由于长期的社会动荡,风气衰落,人心怨恨,因而作者情志比较深刻,笔意比较深长,作品也就常常激昂慷慨而气势旺盛了。到魏明帝继位,自己能写作诗歌;同时也搜罗文士,设立崇文观。何晏、刘劭等人,都相继发挥才华。在以后几代年青皇帝中,只有高贵乡公尚有文才;他举目就有了文章,发言便成了理论。这时还有正始年间留下的风气,作品风格比较轻淡;嵇康、阮籍、应璩、缪袭等人,都活跃于当时的文坛上。

〔注释〕

1 献帝:汉代最后一个帝王刘协,灵帝之子。播迁:指董卓逼献帝由洛阳迁长安,后来曹操又迁之于许。播:迁。

2 蓬转:如蓬草的随风飘转,喻文人所遭动乱。

3 建安:汉献帝年号(公元196—220年)。

4 区宇:指国内。辑:和。

5 魏武:指曹操,他于公元208年为丞相,216年进爵魏王,曹丕继位后追尊为魏武帝。

6 雅:日常。

7 文帝:魏文帝曹丕。副君:太子。曹丕于公元217年立为魏王太子。

8 陈思:指曹植,他曾封陈王,死后谥号“思”。曹氏父子三人,都是建安时重要作家。

9 琳琅(lín1áng林狼),比喻作品的美好。琳:美玉。琅:即琅玕(gān甘),石而似珠。

10 体貌:尊敬的意思。《汉书·贾谊传》:“所以体貌大臣,而励其节也。”颜注:“体貌,谓加礼容而敬之。”

11 云蒸:多得如云。

12 仲宣:王粲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之一。委质:归顺的意思。《三国志·蜀书·黄忠传》:“先主南定诸郡,忠遂委质,随从入蜀。”汉南:汉水之南,指汉末刘表父子所统治的荆州,王粲在此避难。

13 孔璋:陈琳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之一。河北:指汉末袁绍父子统治的冀州,陈琳原来在袁绍门下。

14 伟长:徐幹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之一。宦:仕。青土:指他的原籍北海,今山东寿光。

15 公幹:刘桢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之一。徇(xǜn训)质:和上文“委质”意义相近。徇:从。海隅:指他的原籍东平,今山东东平县。

16 德琏(liǎn敛):应玚(chàng唱)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之一。斐(fěi匪)然:有文采的样子。曹丕《与吴质书》:“德法常斐然有述作之意。”

17 元瑜(yú于):阮瑀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之一。翩翩(piān篇):美好的样子。曹丕《与吴质书》:“元瑜书记翩翩。”

18 文蔚(wèi卫):路粹的字。休伯:繁钦的字。都是建安作家。俦(chóu仇):伴侣。

19 于叔:应作“子叔”,邯郸淳的字。德祖:杨修的字。都是建安作家。侣:同“俦”。

20 雅:有威仪的美。觞(shāng商)豆之前:指侍宴赋诗。觞:酒杯。豆:盛肉器。《国语·吴语》:“觞酒豆肉。”

21 雍容:从容不迫。《史记·司马相如传》:“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衽(rèn认):床席,这里“衽席”连用,指坐席。曹丕《与吴质书》回忆与徐幹、陈琳、应玚、刘桢等共处的情形:“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傲雅”二句,就是指这种生活。

22 洒笔:和下句“和墨”都指写作。酣:痛快。

23 藉:依。

24 良:诚。

25 梗(gěng耿)概:慷慨。气:指文章的气势。

26 明帝:指曹叡(ruì瑞),曹丕之子。纂戎:指继承帝位。纂:继。戎:大。

27 度曲:制曲。曹叡诗现存十三首,全是乐府。见《全三国诗》卷一。

28 崇文观:魏明帝招集文士的地方。《三国志·魏书·明帝纪》:青龙四年“夏四月,置崇文观,征善属文者以充之”。

29 何:指何晏。刘:指刘劭。都是三国中期作家。

30 迭:轮流,有一个接着一个的意思。

31 少主:指明帝之后的齐王曹芳、高贵乡公曹髦(máo毛)、陈留王曹奂(huàn换)等人,即位时年纪都很轻,在位的时间也很短。相仍:指不止一次。仍:因,重。

32 高贵:即高贵乡公。英雅:《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评》:“高贵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盖亦文帝之风流也。”

33 顾盼:《辨骚》:“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可以穷文致。”合章:应作“含章”。本篇下面讲到“文章以贰离含章”。含章:蕴藏着美。这里指曹髦能写作。

34 正始:齐王曹芳的年号(公元240—249年)。

35 体:风格。轻澹:轻淡无味,这是就何晏等人的玄言诗说的。澹:恬淡。

36 嵇:指嵇康。阮:指阮籍。他们两人是正始时期的代表作家。应:应璩(qú渠)。缪(miào妙):缪袭。略早于嵇、阮的作家。

(五)

逮晋宣始基1,景、文克构2;并迹沈儒雅3,而务深方术4。至武帝惟新5,承平受命6;而胶序、篇章7,弗简皇虑8。降及怀、愍9,缀旒而已10。然晋虽不文,人才实盛:茂先摇笔而散珠11,太冲动墨而横锦12,岳、湛曜“联璧”之华13,机、云标“二俊”之采14;应、傅、三张之徒15,孙、挚、成公之属16,并结藻清英17,流韵绮靡18。前史以为运涉季世19,人未尽才20;诚哉斯谈,可为叹息!

〔译文〕

后来司马懿开始掌权,司马师和司马昭能够继续下去;他们在儒学上毫无成就,而全力注意在争权夺利上面。到晋武帝建立新的王朝,平安地统治着天下;但是对于学校教育和著作,却不放在心上。到怀帝、愍帝时,帝王只是虚有其名而已,自然更谈不到文学。不过虽然晋代帝王不重视创作,作家却出现了不少:张华动笔就写成佳篇,左思挥墨就成了杰作,潘岳和夏侯湛有“一对璧玉”的美称,陆机和陆云有“两位才子”的佳誉;此外如应贞、傅玄、张载、张协、张亢、孙楚、挚虞、成公绥等人,写的作品都是文采动人,韵味华美。从前史书上都说西晋政治衰颓,作家难于尽量发挥才华;这话的确有理,真令人为之悲叹!

〔注释〕

1 晋宣:指魏末司马懿,被追尊为晋宣帝。基:基础,这里指司马氏政权的基础。

2 景:指司马师,追尊为晋景帝。文:指司马昭,追尊为晋文帝。他俩都是司马懿的儿子。克构:指能继承父志。《尚书·大诰》:“若考(父)作室,既厎(致)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

3 迹沈儒雅:指儒学方面没有成就。迹:事迹。沈:沈没。

4 务:专力。方术:技术,这里指政治上的权术。

5 武帝:指西晋第一个帝王司马炎,司马昭之子。惟新:指建立西晋王朝。

6 承平:相继平安。受命:受天之命来统治天下,指做皇帝。

7 胶、序:都是学校。

8 简:阅,有注意的意思。

9 怀:指晋怀帝司马炽,武帝之子。愍(mǐn敏):指晋愍帝司马邺(yè夜),武帝之孙。

10 缀旒(liǘ刘):即赘旒,指虚有其名。《公羊传·襄公十六年》:“君若赘旒然。”何休注:“旒,旗旒。赘,系属之辞。……以旗旒喻者,为下所执持。”释文:“赘,本又作缀。”

11 茂先:张华的字。他是西晋文学家。散珠:比喻作品的美好。

12 太冲:左思的字。他是西晋最杰出的文学家。横锦:比喻作品的美好。锦:杂色丝织品。

13 岳:指潘岳。湛(zhàn站):指夏侯湛。联璧:《晋书·夏侯湛传》说,夏侯湛“与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舆接茵,京都谓之连璧”。茵(yīn音):褥。璧:圆形的玉。

14 机:指陆机。云:指陆云。两兄弟都是西晋文学家。“二俊”:《晋书·陆机传》说,陆机、陆云于吴国灭亡后,到洛阳,张华见到他们时说:“伐吴之役,利获二俊。”俊:有才华的人。

15 应:指应贞。傅:指傅玄。三张:指张载、张协、张亢兄弟三人。都是西晋作家。

16 孙:孙楚。挚:挚虞。成公:成公绥。都是西晋作家。

17 藻:文采。英:美好。

18 韵:指作品的韵味。靡:美好。

19 前史:指前人所著晋史。季世:末世,衰世。

20 人未尽才:西晋作家中,左思、张载、张协都郁郁不得志,而退归乡里,张华、陆机、陆云、潘岳、刘琨等都被杀,挚虞则在荒乱中饿死。

(六)

元皇中兴1,披文建学2;刘、刁礼吏而宠荣3,景纯文敏而优擢4。逮明帝秉哲5,雅好文会;升储御极6,孳孳讲艺7;练情于诰策8,振采于辞赋9。庾以笔才逾亲10,温以文思益厚11;榆扬风流12,亦彼时之汉武也。及成、康促龄13,穆、哀短祚14。简文勃兴15,渊乎清峻16,微言精理,函满玄席17;澹思浓采,时洒文囿18。至孝武不嗣19,安、恭已矣20。其文史则有袁、殷之曹21,孙、干之辈22;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23。自中朝贵玄24,江左称盛25;因谈余气26,流成文体。是以世极迍邅27,而辞意夷泰28;诗必柱下之旨归29,赋乃漆园之义疏30。故知文变染乎世情31,兴废系乎时序32;原始以要终33,虽百世可知也34。

〔译文〕

晋元帝建立东晋王朝,提倡文化学术;刘隗、刁协以做官懂礼法而被尊重,郭璞因文思敏捷而被提升。晋明帝富有智慧,喜爱文学;即位以后,关切讲习经学;他详熟于诰命策文的特点,施展文采于辞赋的写作。庾亮以长于表奏而被更加重用,温峤因文才清秀而深受厚待;明帝对文学的重视,可以说是晋代的汉武帝。其后的晋成帝、康帝、穆帝和哀帝,在位年代都很短。简文帝开始振兴,他很清高严峻,谈玄能以精妙的道理充满玄席,写作则以恬淡的文思和丰富的文采散布文坛。到孝武帝时,已有晋室将终的说法,及至安帝、恭帝时,东晋就灭亡了。这时的作家和史家有袁宏、殷仲文、孙盛、干宝等人;他们的才华虽高低不同,但都各有可取之处。自西晋崇尚谈玄以来,到东晋更加盛行;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之下,形成一种普遍的风格。所以这时政治局面虽极艰难,但作品内容却很平淡空洞;吟诗不出《老子》的宗旨,作赋就像对《庄子》的发挥。可见作品的演变联系着社会的情况,文坛的盛衰联系着时代的动态;如果查清其来龙去脉,虽然历史长久,也是可以弄明白的。

〔注释〕

1 元皇:指晋元帝司马睿。中兴:指他建立东晋王朝。

2 披:开。建学:《晋书·孔愉(附坦)传》:“先是,以兵乱之后,务存慰悦,远方秀孝到,不策试,普皆除署。至是,帝(元帝)申明旧制,皆令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

3 刘:指刘隗(wěi委)。刁:指刁协。都是晋元帝所亲信的官吏。礼吏:懂得礼法的官吏。

4 景纯:郭璞(pú葡)的字。他是东西晋之间的作家。《才略》篇说:“景纯艳逸,足冠中兴。”

5 明帝:指司马绍,元帝之子。秉哲:具有高度智慧。秉:操持。《晋书·明帝纪》说他“雅好文辞”。

6 储:副,即前面说的“副君”。御极:登帝位。

7 孳孳(zī资):不倦,指经常关怀。艺:六艺,指儒家经籍。司马绍在《复征任旭、虞喜为博士诏》中说:“夫兴化致政,莫尚乎崇道教明退素也。丧乱以来,儒雅陵夷,每览'子衿’之诗,未尝不慨然。”

8 练:《汉书·薛宣传》:“宣明习文法,练国制度。”颜师古注:“练,犹熟也,言其详熟。”诰策:上对下的文件,这里指帝王对臣下的命令。晋明帝《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著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机密。”刘勰曾说:“魏晋诏策,职在中书。”(《诏策》)从明帝对“中书之职”的重视,说明他是练于诏策的。

9 振采于辞赋:明帝自己也写作辞赋。他的赋现只存《蝉赋》残句,见《艺文类聚》卷九十七。

10 庾:指庾亮,字元规。笔才:《才略》篇说:“庾元规之表奏,……亦笔端之良工也。”逾:更加。

11 温:指温峤。庾、温都是东晋政治家、作家。益厚:更加被厚重。《诏策》篇说:“唯明帝崇才,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

12 揄(yú于)扬:指奖励,提倡。风流:这里指文学创作。

13 成:指晋成帝司马衍。康:指晋康帝司马岳。都是明帝之子。促龄:指做皇帝的时间短促。成帝在位十六年(公元326—342年)。康帝在位二年(公元343年—344年)。

14 穆:指晋穆帝司马聃(dān丹),康帝之子。哀:指晋哀帝司马丕,成帝之子。祚(zuò坐):帝位。穆帝在位十六年(公元345—361年)。哀帝在位四年(公元362—365年)。

15 简文:指晋简文帝司马昱(yù玉),元帝之子。

16 渊:深,引申为很,甚的意思。清峻:清高严峻。《明诗》:“嵇志清峻。”

17 函满:充满。函:容。玄席:谈论玄学的座席。《晋书·简文纪》说简文帝“清虚寡欲,尤善玄言……留心典籍,不以居处为意,凝尘满席,湛如也”。

18 文囿(yòu右):即文坛。囿:园林。

19 孝武:指晋孝武帝司马曜,简文帝之子。不嗣:指当时一种迷信的预言,说孝武帝将是东晋最后一代皇帝,《晋书·孝武帝纪》中有“晋祚尽昌明”的谶语。昌明是司马曜的字。

20 安:指晋安帝司马德宗。恭:指晋恭帝司马德文。都是孝武帝之子。已:终止,指东晋灭亡。安帝于公元418年被刘裕缢死,恭帝于公元420年禅位给刘裕,第二年被杀。

21 袁:指袁宏。殷:指殷仲文。曹:辈。

22 孙:指孙盛。干:指干宝。以上四人都是东晋文史兼善的作家。

23 珪(guī规)璋:古人到各国聘问时用的名贵玉器,这里是用以比喻人的才德。

24 中朝:指西晋。玄:玄学,以老庄思想为主的学说。

25 江左:指东晋。

26 谈:玄谈。气:指晋代清谈玄学的风气。

27 迍邅(zhūnzhān谆沾):困难。

28 夷泰:平淡空洞。

29 柱下:指老子,春秋时期的思想家,被奉为道家的创始人,曾经担任周的柱下史。旨:意旨。

30 漆园:指庄子,战国时期的思想家,道家学说的代表人物。庄子曾任漆园吏。疏:阐述。以上几句是对晋代玄言诗的批判。

31 情:情况。

32 序:秩序。

33 原:追溯。要(yāo腰):约会,这里有联系的意思。

34 百世:极言其长久。世:三十年。

(七)

自宋武爱文1,文帝彬雅2;秉文之德3,孝武多才4,英采云构5。自明帝以下6,文理替矣7。尔其缙绅之林8,霞蔚而飙起9:王、袁联宗以龙章10,颜、谢重叶以凤采11;何、范、张、沈之徒12,亦不可胜也13。盖闻之于世,故略举大较14。暨皇齐驭宝15,运集休明16。太祖以圣武膺箓17,高祖以睿文纂业18,文帝以贰离含章19,中宗以上哲兴运20:并文明自天,缉遐景祚21。今圣历方兴22,文思光被23;海岳降神24,才英秀发25;驭飞龙于天衢26,驾骐骥于万里27。经典礼章28,跨周轹汉29;唐虞之文,其鼎盛乎30!鸿风懿采31,短笔敢陈32?飏言赞时33,请寄明哲34。

〔译文〕

南朝宋武帝喜爱文学,文帝也颇好文雅;孝武帝很有才华,文采丰富。明帝以后,文坛渐衰。当时士大夫之中,人材风起云涌:王、袁二姓出现了不少飞龙般的文采,颜、谢两家更是几代都有凤凰般的辞藻;还有何承天、范晔、张敷、沈怀文诸人,是数也数不完的。这些作家都闻名于当世,所以只简略地举其大概。

到齐代开创,进入天下太平时期。齐高帝英明创业,齐武帝善于继承,文惠太子富有文采,齐明帝加以发展:他们都有天才,前途光明远大。当今皇帝刚刚继位,文化学术普遍开展;山川钟灵毓秀,产生了大量卓越的作家;像乘着神龙飞跃天上,像驾着良马驰骋万里。著作和制度都超过了周汉两代,简直和唐虞时期的文章一样,正当兴盛之际!对于这些既有巨大教育意义,又有美好文采的作品,我哪敢妄加论述?分析评论的工作,请交给高明的评论家吧。

〔注释〕

1 宋武:指宋武帝刘裕。爱文:《南史·王昙首(附俭)传》:“宋孝武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

2 文帝:指宋文帝刘义隆,武帝之子。彬(bīn宾):文质兼顾。彬雅:即文雅。《南史·宋文帝纪》:“上(宋文帝)好儒雅,又命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著作佐郎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各聚门徒,多就业者。江左风俗,于斯为美。”

3 文:指宋文帝。

4 孝武:指宋孝武帝刘骏,文帝之子。多才:《南史·宋孝武帝纪》说刘骏“少机颖,神明爽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

5 云构:形容众多。

6 明帝:指刘彧(yǜ玉),也是文帝之子。

7 文理:为文之理,这里指创作风气。替:衰。

8 缙(jìn进)绅:指士大夫。《后汉书·朱祐(等)传论》:“缙绅道塞,贤能蔽壅。”李贤注:“缙,赤色也;绅,带也。或作搢。搢,插也,谓插笏于带也。”

9 蔚:盛。飙(bāo标):暴风。此句形容文才兴盛。

10 王、袁:宋代王家有王韶之、王淮之等人,袁家有袁淑、袁粲等人在文学创作上有一定成就。龙章:颂美文采之盛,下句“凤采”同。《原道》:“龙凤以藻绘呈瑞。”

11 颜:颜家有颜延之及其子颜竣、颜测等。谢:谢家有谢灵运及其族弟谢惠连、谢庄等人。上举诸姓,都是当时世家大族,他们垄断文坛,世代相传,能文者极多。叶:世代。

12 何:宋代何家有何承天、何长瑜、何尚之等。范:有范泰、范晔(yè夜)父子。张:张敷。沈:沈怀文等。

13 胜:下当有“数”字。《程器》篇有类似说法:“不可胜数。”

14 大较:大概。

15 皇齐:《文心雕龙》成书于齐末,故称“皇齐”。皇:美。驭宝:登帝位。宝:宝座、宝位。

16 运:气数,国运。休:美。

17 太祖:指齐高帝萧道成。膺箓(yīnglù英路):受天命统治天下。膺:受。箓箓:符命。

18 高:当作“世”。世祖:指齐武帝萧赜(zé则),高帝之子。睿:聪慧。

19 文帝:指文惠太子萧长懋(mào帽),武帝之子。贰离:继明,指太子。离:明。

20 中:应为“高”。高宗,指齐明帝萧鸾(luán栾)。哲:贤智的人。

21 缉遐:王利器校作“缉熙”。缉熙:光明。景:大。

22 圣历:指当时正在位的皇帝,可能是东昏侯萧宝卷;也有人认为指和帝萧宝融。

23 光被:广及。

24 海岳降神:指山川显灵。

25 秀:超出众人之上。

26 衢:大路。

27 骐骥(qíjì其记):良马。

28 礼章:礼乐制度。

29 轹(lì力):践踏,这里指超过。

30 鼎:方,正当。

31 风:风化,也就是作品的教育意义。

32 短笔:刘勰自谦之辞。

33 飏(yánq羊)言:发表言论,即对作品进行评论。飏:飞扬。时:指齐代。

34 明哲:指高明的评论家。《尚书·说命上》:“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

(八)

赞曰:蔚映十代1,辞采九变。枢中所动2,环流无倦3。质文沿时,崇替在选4。终古虽远5,旷焉如面6。

〔译文〕

总之,在这十个朝代中,文学经历了许多的变化。时代是中心,文学围绕着它不断演进。文风的朴质与华丽随时而变,文坛的繁荣与衰落也与世相关。历史虽然很长久,只要掌握文学和时代的关系,就清楚得如在眼前了。

〔注释〕

1 十代:十个朝代,指唐、虞、夏、商、周、汉、魏、晋、宋、齐。

2 枢中:中心,关键,指时代。枢:户枢。

3 环:围绕,指文学围绕着时代而发展变化。无倦:不止。

4 选(xuàn渲):《诗经·齐风·猗嗟》:“舞则选兮,射则贯兮。”毛传:“选,齐;贯,中也。”孔疏:“选之为齐,……当谓其善舞齐于乐节也。”这里喻指文风的盛衰齐于时序。

5 终古:自古以来。

6 旷:久,远。


四六、物色

《物色》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六篇,就自然现象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来论述文学与现实的关系。

全篇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论自然景色对作者的影响作用。刘勰从四时的变化必然影响于万物的一般道理,进而说明物色对人的巨大感召力量;不同的季节也使作者产生不同的思想感情。根据这种现象,刘勰提炼出一条基本原理:“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迂,辞以情发。”相当精辟地概括了文学创作和自然景物的关系。

第二部分论述怎样描写自然景物。必须对客观景物进行仔细地观察研究,再进而结合物象的特点来思考和描写。刘勰从《诗经》中描绘自然景色的具体经验中,概括出“以少总多”的原则,认为这是值得后人学习的。对汉代辞赋创作中堆砌辞藻的不良倾向,刘勰提出了批评,要文学创作避免这种“繁而不珍”的罗列。

第三部分总结了晋宋以来“文贵形似”的新趋向,提出一些具体的写作要求:首先是要密切结合物象,“体物为妙,功在密附”;其次强调“善于适要”,能抓住物色的要点;再次是要继承前人而加以革新,做到“物色尽而情有余”;最后强调“江山之助”,鼓励作者到取之不尽的大自然府库中去吸取营养。

本篇是《文心雕龙》中写得比较精采的一篇。除论述的形象生动外,还以鲜明的唯物观点,比较正确地总结了情物关系、“以少总多”、“善于适要”和“江山之助”等重要问题。

(一)

春秋代序1,阴阳惨舒2;物色之动,心亦摇焉3。盖阳气萌而玄驹步4,阴律凝而丹鸟羞5;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若夫珪璋挺其惠心6,英华秀其清气7;物色相召,人谁获安8?是以献岁发春9,悦豫之情畅10;滔滔孟夏11,郁陶之心凝12;天高气清13,阴沈之志远14;霰雪无垠15,矜肃之虑深16。岁有其物,物有其容17;情以物迁,辞以情发18。一叶且或迎意19,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

〔译文〕

春秋四季不断更代,寒冷的天气使人觉得沉闷,温暖的日子使人感到舒畅;四时景物的不断变化,人的心情也受到感染。春天来到,蚂蚁就开始活动;到秋天降临,萤火虫便要吃东西。这些微小的虫蚁尚且受到外物的感召,可见四季变化对万物影响的深刻。至于人类,灵慧的心思宛如美玉,清秀的气质有似奇花;在种种景色的感召之下,谁又能安然不动呢?所以,春日景物明媚,人便感到愉悦舒畅;夏天炎热沉闷,人就常常烦躁不安;秋日天高气清,引起人们阴沉的遥远之思;冬天霰雪无边,往往使人的思虑严肃而深沉。因此,一年四季有不同的景物,这些不同的景物表现出不同的形貌;人的感情跟随景物而变化,文章便是这些感情的抒发。一叶下落尚能触动情怀,几声虫鸣便可勾引心思,何况是清风明月的秋夜,丽日芳树的春晨呢?

〔注释〕

1 代:更替。序:次序,指四季的次序。

2 阴阳惨舒:即阴惨阳舒。张衡《西京赋》:“夫人在阳时则舒,在阴时则惨。”(《文选》卷二)阴:秋冬寒冷的时候。惨:不愉快。阳:春夏温暖的时候。舒:舒畅。

3 摇:动摇,这里指心情受到外物的影响而波动。

4 萌:开始。玄驹:蚂蚁。步:走动。《大戴礼记·夏小正》:“玄驹贲。玄驹也者,蚁也。贲者何也?走于地中也。”(引文据《四部丛刊》本,下同)贲(bēn奔阴):通奔。

5 阴律:指某几种乐律,代表秋天。古代乐律分阴阳二种,古人曾以十二种乐律分配于十二月,但并不是所有的阴律都属于秋冬,这里只是借用阴律这个名称,来指阴冷的季节。丹鸟:萤火虫。羞:进食。《大戴礼记·夏小正》:“丹鸟羞白鸟。丹鸟者,谓丹良也。白鸟者,谓蚊蚋也。其谓之鸟也,重其养者也,有翼者为鸟。羞也者,进也,不尽食也。”

6 珪(guī规)璋:古代聘问时所用的名贵玉器,这里泛指美玉。挺:挺拔。惠:即慧。

7 英华:美好的花。

8 安:安静:指没有受到感动。钟嵘《诗品序》:“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

9 献岁:新的一年。献:进。发春:春气发扬。《楚辞·招魂》:“献岁发春兮,泪吾南征些。”

10 豫:安乐。

11 滔滔:阳气盛发的样子。孟:始。《楚辞·九章·怀沙》:“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12 郁陶:忧闷。

13 天高气清:指秋天。《楚辞·九辩》:”泬寥兮天高而气清。”

14 阴沈:深沈。阴、沉,都是深。

15 霰(xiàn线):雪珠。垠(yín银):边界。《楚辞·九章·涉江》:“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16 矜(jīn今)肃:严肃。矜:庄,敬。

17 物有其容:《左传·昭公九年》:事有其物,物有其容。”

18 情以物迁,辞以情发:《明诗》篇说的“应物斯感,感物吟志”,和这两句同旨。

19 迎:接,引申为感触。《淮南子·说山训》中曾说:“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二)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1;流连万象之际2,沈吟视听之区3。写气图貌4,既随物以宛转5;属采附声6,亦与心而徘徊7。故“灼灼”状桃花之鲜8,“依依”尽杨柳之貌9,“杲杲”为出日之容10,“瀌瀌”拟雨雪之状11,“喈喈”逐黄鸟之声12,“喓喓”学草虫之韵13。“皎日”、“嘒星”14,一言穷理15;“参差”、“沃若”16,两字穷形17:并以少总多18,情貌无遗矣19。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20?及《离骚》代兴21,触类而长22。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23;于是嵯峨之类聚24,葳蕤之群积矣25。及长卿之徒26,诡势瑰声27,模山范水28,字必鱼贯29;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30,辞人丽淫而繁句也31。至如《雅》咏棠华32,“或黄或白”33;《骚》述秋兰34,“绿叶”、“紫茎”35。凡摛表五色36,贵在时见37;若青黄屡出,则繁而不珍。

〔译文〕

所以,当诗人受到客观事物的感染时,他可以联想到各种各样类似的事物;他依恋徘徊于宇宙万物之间,而对他所见所闻进行深思默想。描写景物的神貌,既是随着景物而变化;辞采音节的安排,又必须结合自己的思想情感来细心琢磨。因此,《诗经》里边用“灼灼”二字来形容桃花颜色的鲜美,用“依依”二字来表现杨柳枝条的轻柔,用“杲杲”二字来描绘太阳出来时的光明,用“瀌瀌”二字来说明大雪纷飞的形状,用“喈喈”二字来形容黄鸟的鸣声,用“喓喓”二字来表现虫鸣的声音。还有用“皎”字来描绘太阳的明亮,用“嘒”字来说明星星的微小,这都是用一个字就道尽物理;有的用“参差”来形容荇菜的长短不齐,用“沃若”来表现桑叶的鲜美茂盛,这都是用两个字就完全描绘出事物的形貌。这类例子都是以少量的文字,表达出丰富的内容,并把事物的神情形貌,纤毫无遗地表现出来了。即使再反复考虑它千百年,能有更恰当的字来替换么?及至《楚辞》继《诗经》而起,所写事物触类旁通而有所发展。物体的形貌是多种多样的,不易完全描绘,因而词汇便复杂繁富起来;如描摹山川险峻的“嵯峨”和草木茂盛的“葳蕤”等,便大量出现。后来司马相如等人,于文章的气势力求奇特,于文章的音节力求动听,往往要用一系列的形容词藻,来描写山水景物。这就真如扬雄说的:《诗经》作者写的东西虽华丽,但恰如其分,而且文字也比较简约;辞赋家写的东西,就过于华丽,辞句也过于繁多。至于像《诗经·小雅·裳裳者华》中说到盛开的花朵:“有黄色的,有白色的。”《楚辞·九歌·少司命》中说到秋天的兰花:“绿色的叶子,紫色的茎。”可见凡是描绘各种色彩的字,适当应用,方觉可贵;如果青的、黄的层见迭出,那就过于繁杂,不足为奇了。

〔注释〕

1 联:联系,联想。类:相近、相似的。

2 流连:徘徊不忍离去。万象:各种自然现象。

3 沈吟:低声吟味,即研究思考的意思。

4 气:指事物的精神。图貌:描绘状貌。《诠赋》篇曾说:“写物图貌,蔚似雕画。”

5 宛转:曲折随顺,指在写作中根据事物的状貌来构思。“随物以宛转”,即《神思》篇所说“神与物游”、“与风云而并驱”之意。

6 属:连缀。声:指文章的音节。

7 徘徊:来回走动,这里指外物与内心密切联系的构思活动。

8 灼灼(zhuó浊):花盛开的样子。《诗经·周南·桃夭》中用来形容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毛传:“夭夭,其少壮也;灼灼,华之盛也。”

9 依依:枝条轻柔的样子。《诗经·小雅·采薇》用来形容杨柳:“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尽:完全,即完全描绘出。

10 杲杲(gǎo搞):光明的样子,《诗经·卫风·伯兮》用来形容太阳:“其雨其雨,杲杲出日。”

11 瀌瀌(biāo标):雪多的样子。《诗经·小雅·角弓》用来形容下雪:“雨雪瀌瀌。”拟:模仿。

12 喈喈(jiē阶):众鸟和鸣的声音。《诗经·周南·葛覃(tán谈)》用来形容黄鸟的声音:“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逐:追,指追模,表现。

13 喓喓(yāo腰):虫叫的声音。《诗经·召南·草虫》用来形容草虫的声音:“喓喓草虫。”韵:指虫鸣声。

14 皎(jiǎo矫):《诗经·王风·大车》用来形容太阳:“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皦:即皎,洁白明亮。嘒(huì惠):微小,《诗经·召南·小星》用来形容星辰:“嘒彼小星,三五在东。”

15 一言:一字。

16 参差(cēncī岑阴疵):不齐,《诗经·周南·关睢(jū居)》用来形容荇(xìng杏)菜:“参差荇菜,左右流(求)之。”荇菜:即水葵。沃若:美盛的样子。《诗经·卫风·氓(méng萌)》用来形容桑叶:“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17 穷:尽,指完全表现出来。

18 总:综合。

19 情貌:神情状貌。无遗:指完全表达出来。

20 易:更改。夺:除去。

21 《离骚》:屈原的杰作,这里借以代指《楚辞》。

22 长:指事物的引申、发展。

23 重沓(chóngtà虫踏):多的意思。舒:伸展,即描写。

24 嵯峨(cuōē搓俄):山峰高险的样子。汉赋中用这类辞藻很多,如司马相如《上林赋》“山气巃嵷兮石嵯峨”,王延寿《鲁灵光殿赋》“嵯峨嶵嵬”等。

25 葳蕤(wēiruí威锐阳):草木叶垂的样子。司马相如《子虚赋》“错翡翠之威蕤”(《汉书》作“葳蕤”),张衡《东京赋》“羽盖威蕤”。

26 长卿:西汉作家司马相如的字。

27 诡(guǐ轨):不平常。势:文章的气势。瑰(guī规):奇特。

28 模、范:都指依照物象描绘。

29 鱼贯:所用词藻如鱼之成行,指罗列堆砌的毛病。

30 诗人:指《诗经》的作者,也泛指一般走正确道路的作家,与下文“辞人”相反。则:合于规则而不过分。约:简练。

31 辞人:辞赋家。淫:过分。扬雄《法言·吾子》中说:“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32 《雅》:指《诗经·小雅》。棠华:即“裳华”,指《小雅》中的《裳裳者华》。

33 或黄或白:《小雅·裳裳者华》:“裳裳者华,或黄或白。”

34 《骚》:这里泛指《楚辞》。

35 绿叶、紫茎:《九歌·少司命》:“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36 摛(chī吃):发布,引申为描写。

37 时见:适时出现。

(三)

自近代以来1,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2,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3;体物为妙4,功在密附5。故巧言切状6,如印之印泥7,不加雕削8,而曲写毫芥9。故能瞻言而见貌10,印字而知时也11。然物有恒姿12,而思无定检13;或率尔造极14,或精思愈疏15。且《诗》、《骚》所标16,并据要害17;故后进锐笔18,怯于争锋19。莫不因方以借巧20,即势以会奇;善于适要21,则虽旧弥新矣22。是以四序纷回23,而入兴贵闲24;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25;使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26。古来辞人,异代接武27,莫不参伍以相变28,因革以为功29;物色尽而情有余者30,晓会通也31。若乃山林皋壤32,实文思之奥府33。略语则阙34,详说则繁。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35,抑亦江山之助乎36!

〔译文〕

晋宋以来,作品重视描写事物形貌的逼真。作者深入观察风物景色的神情,研究花草树木的状貌;吟咏景物从作者深远的情志出发,而描绘事物的诀窍就在于能密切地符合真相。所以,如果文字用得巧,事物写得逼真,那就像在印泥上盖印一样,用不着过多的雕琢,而事物的本来面目便可完全无遗地描绘出来。这就使人能从作品的字句里看到景物的形貌,了解到不同的季节。但是事物各有固定的样子,而作者构思却没有一定的法则;有的好像满不在乎地就能把景物写得很好,有的却仔细思索还和所描写的景物相差很远。《诗经》和《楚辞》中突出的特点,就是善于抓住客观事物的要点;后来善写文章的人,都不敢在这上面和它们较量。却无不依照这种方法,学其巧妙,随着文章的气势而显示出奇特来。所以,只要作者善于抓住事物的要点,就能把本来不新鲜的景物也描绘得极其新颖了。因此,一年四季的景色虽然多变,但写到文章中去要有规则;事物虽然繁杂,但描写它们的辞句应该简练;要使得作品的味道好像不费力地流露出来,情趣盎然而又格外清新。历代作家,前后相继,在写作上都是错综复杂地演变着,并在一面继承,一面改革中取得新的成就。要使文章写得景物有限而情味无穷,就必须把《诗经》、《楚辞》以来的优良传统融会贯通起来。山水川原实在是文思的深厚府库;描写它的文字过简就会显得不够完备,过详又显得繁冗。屈原之所以能深得吟诗作赋的要领,不就是得到楚地山川景物的帮助吗?

〔注释〕

1 近代:指晋宋时期。

2 窥(kuī亏):探视。

3 志:指作者的情志。

4 体:体现,描写。

5 密附:指准确地描绘事物,和《比兴》篇要求的“以切至为贵”同理。附:接近。

6 切:切合。

7 印泥:古代封信用泥,上面盖印,和后来用的火漆相似。

8 雕削:雕刻,雕琢。

9 曲:曲折,细致。芥(jiè界):小草。

10 瞻:看。

11 印:当作“即”,就。时:指四时。

12 恒:经常的,有定的。

13 检:法式。《明诗》“诗有恒裁,思无定位”,和这里说的“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同理。

14 率尔:随便的样子。造极:达到理想的境地。

15 疏:远,指作者的思想和客观物象距离很大。

16 标:显出。

17 要害:重要之处,指事物的主要特征。

18 锐笔:指精于写作的人。

19 怯(qiè妾):懦弱,害怕。

20 方:方法,指过去的写作手法。

21 适要:抓住要点,和上面说的“据要害”意思相同。

22 旧:指常见的、前人多次写到过的事物。弥(mí迷):更加。新:新鲜,指同一事物能从新的角度或深度表现出新的特色。

23 四序:四季。纷回:复杂多变。回:运转。

24 兴:指写作的兴致。闲:法度。

25 析:分解,引申为抉择、运用。

26 晔晔(yè夜):美盛的样子。

27 接武:继迹。武:半步。

28 参伍:错杂。

29 因:沿袭。革:改变。

30 尽而有余:晋代作家张华曾称赞左思的作品“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晋书·左思传》)。

31 会通:指对传统精神的融会贯通。

32 皋(gāo高):水边地。

33 奥:深。府:藏聚财物之所。

34 阙(què却):缺。

35 屈平:屈原名平,战国时楚国诗人。洞:深。监:察。风、骚:泛指诗赋等作品。

36 抑:语首助词。

(四)

赞曰:山沓水匝1,树杂云合2。目既往还,心亦吐纳3。春日迟迟4,秋风飒飒5;情往似赠,兴来如答6。

〔译文〕

总之,高山重迭,流水环绕,众树错杂,云霞郁起。作者反复地观察这些景物,内心就有所抒发。春光舒畅柔和,秋风萧飒愁人;像投赠一样,作者以情接物;像回答一样,景物又引起作者写作的灵感。

〔注释〕

1 匝(zā杂阴):围绕。

2 合:聚、会。

3 吐纳:指抒发。

4 春日迟迟:《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孔颖达疏:“迟迟者,日长而暄之意,故为舒缓。计春秋漏刻,多少正等。而秋言凄凄,春言迟迟者,阴阳之气感人不同。张衡《西京赋》云'人在阳则舒,在阴则惨’,然则人遇春暄,则四体舒泰,春觉昼景之稍长,谓日行迟缓,故以迟迟言之。”

5 飒飒(sà萨):风声。

6 兴:指物色引起作者产生的创作兴致。纪昀评:“诸赞之中,此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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