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这头"驴子"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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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聂俊华

        驴子是农耕社会十分常见的一种畜力，和骡子有点像，身材更匀称、结实，多黑色，也有灰色的。典型的特征两只耳朵大又长，经常搭拉着。可以耕地、驮物、拉磨，常见用于后两种活计。

      驴子作为一种畜力，几千年来是人类的朋友，却于近几十年以机械化的突飞猛进，与工友牛骡等传统耕田的主力，一起被各种机器取而代之，黯然退出农耕的历史舞台，在他们曾经大有作为的天地——大部分农村地区，消失了踪影。价值丧失之时便是被弃之刻，自然的法则，更是人类社会的通律。

       20岁以下的农村孩子大概都没有怎么见过驴子，城市里的孩子也只能在书本上或动物园里见过，如今他们俨然而无奈地列班于"稀有"动物。

         驴子的性格最大特点就一个字：犟！其实大部分时间还是温顺的，踢人的现象更是少见。

        驴子也有过载入人类史册的驴物：黔之驴！驮盐驴！作为一种畜生，驴自然是低人一等的，即使为孔圣人所鄙夷的“小人”也是高于驴类一百倍的。汉语中有关驴子的词汇顺手便可寻出三五个：秃驴，多用于骂和尚。东坡居士一次去找好友法印，问小和尚：秃驴何在？此处专指。蠢驴，用于自认人不如己者骂别人，也偶有自指，大概不得已，或搞笑。因而，一般人是不屑或不敢把自己和驴子划上连接符号，搞上关系的。但就有这样的一位特立独行者，敢于和驴子攀上瓜葛，非但如此，居然多次以驴自称。他就是：八大山人！

        八大山人，清初画坛“四僧”之一。八大作为中国画一代宗师，长于水墨写意，为划时代的人物。 在水墨写意画中，又有专擅山水和专擅花鸟之别，八大则两者兼而善之。他的山水画，近师董其昌，远法董源、巨然、郭熙、米芾、黄公望、倪瓒诸家。以大笔水黑写意画著称，尤以花鸟画见长。他的绘画能取法自然，又独创新意，笔情恣纵，不构成法，苍劲圆秀，逸气横生，章法不求完整而得完整。师法古人，又不泥于古法，笔墨简练，以少胜多，意境高远。其花鸟画最突出特点是"少"，有时满幅大纸只画一鸟或一石，寥寥数笔，却神情毕具。八大山人的画在当时影响并不大，传其法者仅牛石慧和万个等人，但对后世绘画影响是深远的，他的大写意，不同于徐渭奔放而能放，严整而能放。清代中期的“扬州八怪”，晚期的“海派”以及现代的齐白石，张大千、潘天寿、李苦禅等巨匠，莫不受其熏陶。学者黄锦祥赞其：“笔笔精奇妙不言！”。齐白石曾有诗曰：“青藤（徐渭）雪个（八大山人）远凡胎，缶老（吴昌硕）当年别有才。我原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其倾倒如此。

         八大山人，俗名朱耷，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其祖、父、叔皆为画家，颇有名气，八大自幼秉承家学，从小受到父辈的艺术陶冶，加上聪明好学，八岁时便能作诗，十一岁能画青山绿水，小时候还能悬腕写米家小楷，少负才华。崇祯十七年，明朝灭亡。朱耷时年十九，不久父亲去世。正值佳年，从皇室沦为亡命之徒，面对国破家亡的巨大变故，内心极度忧郁、悲愤的朱耷，便假装聋哑，隐姓埋名遁迹空门，潜居山野，后改信道教，曾为青云圃的开山祖师。

朱耷人襟怀浩落，慷概啸歌，抗节高义。一生生活清贫，常喜饮酒，但不满升，动辄酒醉。醉时，大笔挥毫，一挥十多幅，山僧、贫士、屠夫、孤儿，向其索画，有求必应，慷慨相赠。

        朱耷一生坎坷，以明室宗裔，痛遭社稷颠覆、国土沦亡之变，悲愤慷概，汨浡郁结，无所发泄，曾一度精神失常，痛定思痛后，他选择背过身去，蹈隐高踪，佯狂装哑，哭笑杯酒，与世隔绝，在游戏笔墨的创作中安放自己孤独的灵魂。当时诗人叶丹曾作《八大山人》诗一首，描写他晚年的生活情况，“一室寤歌处，萧萧满席尘，蓬蒿丛户暗，诗画入禅真，遗世逃名志，残山剩水身，青门旧业在，零落种瓜人。”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是一生他最真实的内心写照。虽如此，他始终保持着傲岸独立的性格和忠贞明朝的气节。朱耷六十岁时开始用“八大山人”署名题诗作画，署款时，常把“八大山人”四字连缀起来，八大二字有似哭字笑字，山人二字有似之字，合而读之，类哭之笑之，以寄托哭笑皆非的痛苦心情，隐约有玩世之意。其弟朱道明，字秋月，也是一位画家，风格与乃兄相近，而且还要粗犷豪放。他的书画署名为牛石慧，把这三个字草书连写起来，很象“生不拜君”四字，表示了对满清王朝誓不屈服的心情。他们两兄弟署名的开头，把个朱字拆开，一个用“牛”字，一个用“八”字。这样隐姓埋名，可谓用心良苦，朱氏兄弟节义可比伯夷、叔齐。

       朱耷除自号八大山人，其它别号：雪个、个山、人屋、刃庵、拾得、何园、洛园、黄竹园、书年、书疾、八还等，不一而足。其中属带驴字的就有三个：个山驴、驴屋、驴汉。据启功先生考证，朱耷所有的作品题款从未用过“朱耷”两字，“耷”字，“大”加“耳”乃为驴。可见，无论名和号，都有以驴自称。驴子最为人所熟知的特点是：犟！朱耷以此名之，作为明朝遗民，显然意在委婉表达，不肯与覆明国之敌清合流，对明忠心耿耿的坚贞气节和思念故国的深深情结。

        在那个文字狱疯狂的清初，为了侍奉母亲天年，保住兄弟身家性命，朱耷忍辱负重，装疯卖傻。虽可随时挥笔泼墨，寄情书画山水，但终其一生，仍不能释怀于亡国之痛，而又别无选择，以这种自贬的隐约方式发之，让人何其痛也！除此，八大笔下的鸟、鱼等大多“白眼”向人，这是古今画家所不取的，表达了作者蔑视、仇视、傲视、怒视等复杂情感，那是八大山人藏在画中的孤寂、高傲和愤世嫉俗，这种画中的亡国异乡遗民之情正是其区别于其他画家的地方，毕竟这样的家仇国恨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有刻骨之体会。

       作为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有类似人生经历的启功先生，大概“同病”相怜，英雄相惜，在自作诗《临八大山人画自题》中写道“胆无八大大，气无八大霸”，对八大的感佩之情溢于诗表。

        这头“驴子”，实在不寻常！

          

       2019.4、29、30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