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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常开玩笑的话儿间，总爱唤漪儿作“小狸奴”，原是她眼如星月，一笑起来嘴角微翘，恰似猫儿的可爱。这日间，我也为她索来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狸奴，便在家里与她为伴。漪儿本就是晴耕雨读之户的小家碧玉，生性恬静，不爱出门，我便安排好一切，只消她在家料理些微家事便可。 晴辉回家未及歇息，便往见完颜叔父去了。 诸路宝泉提举司门禁森严，藏在一片荫荫绿柳之中，凡是路过此地的官民人等，谁也不会把提举司衙门当回事。至正十年才盖了这所官府，却破落的像国朝之初就有了一样。 “自武宗曲律大汗定制钱法以来，设立大资国院，秩正二品，我祖宗们为国尽心如此，现在钱法崩溃，宝钞不行，我也就混了个都提举当当，官是越当越小，事是越办越多……”他正躺在太师椅上，一身伤病不起的样子，其实只是太懒不愿意端坐，便一边喝茶一边教训手下徒弟。① “这各行省宝泉提举司也有了，你们呐以后都是地方提举铸钱事务的苗子，咱们这行算不上什么国之重臣，股肱栋梁，充其量就是个有手艺的虮子官，你们呐也别拿自己太当回事。南方红巾贼乱，朝廷正缺粮饷，这活忒多，你们得抻悠着干……” 晴辉隔着院墙就听到了舅舅中气十足的大都口音，他也是耳朵眼儿里腻烦才隔三差五找个由头就往出跑的。 “少爷？您回来啦。”老门禁兵是个唐兀惕，跟着大资国院和提举司干了能有五十年了，打武宗朝到而今见了多少人物来来往往，而今这眼前的晴辉少爷，岁数也就及他孙子大小。 “胡爷在门里头等着呢，这些日子总念叨你。” “谢了老丈，这是给您带的西河烧饼，我从宁夏带回来的。”② “诶！诶！”老唐兀惕捧着饼满脸堆笑，眼中一丝泪花也没让晴辉看到。 “舅！”晴辉镗啷啷的直接就进来了，胡爷正躺在太师椅上拿蒲扇盖着脸，忽听这声也是一惊，便翘身而起说：“小兔崽子，跑这么久还知道回来！” “舅，这山高水远就不说了，沿途都是红巾贼兵，我能囫囵个回来都不错了。” “小瘪犊子……”胡爷翻身下椅，整了整衣襟，便背起手来画圈，沉吟一会儿说道：“尔等先散了吧，晴辉来内堂咱俩说事。” 原来晴辉此去一年有余，东涉齐鲁，南达江汉，西行甘肃，北逾辽东，为的是调查各地行用钱币的状况，再探听天完、陈汉、韩宋等红巾政权的铸钱消息，此举若是大张旗鼓的官方办事，恐怕拖延个十年八年也闹不清楚，胡爷就遣晴辉一人前往，也是麻利。 “辉儿，你也是辛苦了。先跟我说说这南边的情况吧。” 红巾军起事，本就是一盘散沙，南方红巾军相互攻劫，无力对大元朝廷形成实质性的威胁，但是中原一带尚有刘福通、韩林儿等反贼作乱。至正十八年刘福通攻克宋金旧都汴梁，并从亳州迁都于此，一时间反贼势大逼近京师。去年，陕西行省平章政事兼同知行枢密院事察罕帖木儿统帅大元官军合围韩宋反贼于汴梁，刘韩二贼星夜逃走，两河席卷而定，察罕帖木儿以兵分镇关陕、荆襄、河洛、江淮，重兵屯于太行，谋策收复山东。 至正十五年，韩林儿于亳州称帝，建国号宋，建元龙凤，铸行龙凤通宝钱。龙凤通宝楷书直读，此泉面值有小平、折二、折三，钱背光幕无文。 而南方红巾贼军，以徐寿辉、陈友谅为势大，至正十一年徐寿辉造反，建天完国，建元治平。至正十六年，徐寿辉迁都汉阳，至正十八年，改元天启，铸行天启通宝，有小平，折二，折三三种面值，面文楷书直读，与龙凤钱有颇多类似之处。另有折三篆书，晴辉此去尚未得见。去年，也就是至正十九年，徐寿辉迁都江州，改元天定，铸行天定通宝，形制与天启通宝相类。 天完部将陈友谅于至正二十年杀害其主徐寿辉，称帝于武昌，建国号汉，建元大义，铸行大义通宝钱。陈汉脱胎于徐氏天完，故铸钱依托天启、天定钱制，也分小平、折二、折三三等面值，楷书直读，光幕无文。形制略小于天启、天定钱，铸工也逊色于天定钱。其辖区内百姓痛恨陈友谅欺君悖主反复无常，又嫌弃大义钱不如天定钱精良，故讥讽曰“精天定，滥大义”，以示贬低。 至正十三年，江南张士诚与弟士德、士信率盐丁起兵反叛国朝，劫掠泰州兴化高邮等地。次年，张士诚在高邮称诚王，建国号周，建元天佑。至正十六年，定都平江。反叛大元的诸路贼兵，以陈友谅最桀，张士诚最富，张贼盘踞姑苏，据有江南鱼米之乡，财富之区，毁佛取铜，铸行天佑通宝。天佑钱与韩徐陈三贼四泉大有不同，前者三人铸钱唯小平、折二、折三三品，而天佑通宝有小平、折二、折三和折五等四种。楷书直读，钱背有文，其中小平钱背铭以"一"字，折二铭"贰"字，折三铭篆书"叁"字，折五铭篆书"五"字。文美钱大，比韩徐陈铸钱更为精良。 听罢晴辉一席答对，胡爷沉思半晌，轻捻下颌短须，缓缓言道：“大兵在前，打好他们的兵器仗，我桑弘羊也在后边叮叮咣咣的打好经济仗，只恨今上不似秦皇汉武，国朝二祖，不能灭叛贼于江汉河洛。至正十八年二月，红巾贼兵攻破上都，一时间两入高丽，劫掠辽东，就连富跨塞北的开平夏宫也难逃劫数，难不成我这大铸钱官也当到头了？我便是拼了命，也要保家国万全，辉儿，世受皇恩，身不由己，你也同为舅一起当好这至正钱的万里藩篱吧。” 晴辉深知，舅舅要守卫的，绝对不是至正天子治下这已经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大元帝国，而是他心中天下大同，君主华夷的愿景，是他毕生沥血呕心的至正钱法，富庶天朝。 一时间，胡爷愁眉不展，他万万没想到反贼们建国开元铸钱养兵，已然和天朝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再也不是那出兵即剿，出钱就灭的星星之火了。晴辉知道舅父心中愁绪，便要把我举荐给胡爷做帮手。 “啊对了，舅，有个人我得和您提一嘴，您记得赵元襄公吧。” “嚯，我可是有年头没听到这老汉的消息了，他怎地了？” “我在路上遇到他儿子赵天遥了。” “天遥，估计应该和你年纪差不多，这孩子在哪呢？” “我已安顿他们在南城住下。元襄公想天遥和您学点手艺，在大都谋个差使，约摸着也是带了老师的亲笔信来的，明儿我给您把他带来？” “甭急，老子我先看看这小伙儿是不是这块料。咱们这行，好人不爱干赖人干不了，若是老赵想让他儿子不考科举直接能有个官府营生吃口衙门饭，我有的是门路，只要这小子认识字，就能让他当个衣食无忧的小吏，可我还真想有个能传承我手艺和毕生所学的人。亲儿子不愿意围着火炉子转悠，从了军了，你这小子倒是聪明，跟着我长进不少，可我也是真羡慕赵元襄门生遍地，治学兴旺啊。” “我这连月和他相交，大概是个啥人物我心里清楚，也算是意气风发才华横溢，就是还得您多栽培磨砺，毕竟书生是书生，匠官是匠官。” “既是匠，也是官。书生谁都会做，纸上谈兵谁不会呀。这大丈夫安身立世，靠的不只是嘴皮子笔杆子，还得有真才实学不是？” 胡爷缓缓踱步，摆弄了几下桌面上晴辉放下的反贼钱儿，说着：“带他，后天来提举司见我。” 注释： ①元代前期，大资国院为朝廷钱钞管理机构，至正年间设立诸路宝泉提举司取代其职能。 ②唐兀惕，又译唐兀儿、唐古特，是蒙古语对西夏党项人的称谓。 往期文章 《泉本方圆》连载版前言 泉本方圆（一）晚烛夜话 泉本方圆（二）卷帘西望 泉本方圆（三）新朝故梦 泉本方圆（四）大汉重兴 泉本方圆（五）天鹰北顾 泉本方圆（六）洪遵泉志 泉本方圆（七）元都城下 关于作者： 【金源郡王】金代荣誉性爵位称号，有金一朝得此殊荣者不过十六人而已。金源者，世所谓西起黄龙府，东至五国城之上京会宁方圆千里属地。笔者生长北疆，求学金源，故此以之为号，署名行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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