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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性尧 看了《书城》第九期中赵鑫珊先生的《诗的不可译》后，有这样两点意见： 赵文中说：“当时我特别推崇李白的诗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不久我便读到美国出版的一本唐诗英译本，恰好也把李白这首诗收了进去。”诗与文应该是有分别的。李白这四句话是文而非诗，题目为《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曾经收入于《古文观止》(题稍简略)，成为大家熟诵的名篇。因为是文，所以《全唐文》曾收录而《全唐诗》不收。我们只能说李白此文富有诗意，却不能把它当作诗来看待。反之，有些诗具有散文化的倾向，如韩愈的以文为诗，却仍然是诗而非文。 赵文中又说：“英译者把‘逆旅’简单译成旅馆(hotel)，这同原诗的意境相去甚远。在李白的笔下，‘逆旅’是个动态过程；他将万物生存于地球之上的普遍状况比作是一次充满艰苦、困难和危机四伏的旅行。译者却没有把‘逆’字翻译出来，这就大大有损于原诗的哲理境界。” 我细读两遍，觉得英译者把逆旅译成旅馆似乎并没有错，也只能译成旅馆或旅店。逆旅一词，原非李白首创，只是习惯地沿用前人的成语，在先秦文中早就有了，如《左传》僖公二年：“保于逆旅。”旧注，“逆旅，客舍也。”《庄子·山水》：“阳子之宋，宿于逆旅。”这只要翻翻辞书就知道，我就是从《辞源》上查到的。“逆”之本义为迎，我们迎接客人时就是站在倒反的方向，古人用语往往由具体提升为抽象，逆旅即迎客或憩客之所。李白有一首诗的题日为《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题中的“逆旅”难道也有特殊的寓意？赵先生解“逆”字为“逆水行舟”或“逆风千里”的“逆”，意思是挫折、不如意，不确，但逆水逆风之逆原是指“迎”。赵文作为个人的体会，借此发挥发挥，自亦可存一说，但李白作此文时，绝对没有赵文所说的那种激情，只是在抒述阳春不再、及时行乐之意。这一点我敢斗胆肯定的。 李白又有《拟古十二首》，其九有云：“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此诗倒有悲凉激越意味，但逆旅仍是沿用成语，并非为了烘托诗境。 赵先生探索外国人对中国古代诗读后所以不很感动的原因，由于他们没有读过原诗。这意见倒很对。申言之，真要评论古人的诗文，原作就不可不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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