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分别了,我写首诗吧! 送别是古人诗词里十分常见的题材。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在人生短暂旅途中,你我不过是匆匆的过客,而更为短暂的,则是与亲人、友人的欢乐相会。 在相会过后,分别不可避免到来。满腹文采、块垒堆积的诗人们,各自用不同方式留下了传世作品,纾解“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带来的心灵撞击。 诗仙李白得到友人汪伦的热情款待,在离别之际诗兴大发,写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名句,一个巧妙的比喻,让在当时并不出名的小人物,随着不废江河万古流的句子,一起被后世熟知。 乐天达观如李白者,也不忍面对分离,在著名离亭之处,又许下了“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的希望。既然大家有折柳送别的习惯,那拜托温柔的春风,理解分别人的心情,不要再让这柳条发芽,不要让这分别出现了吧。 古代交通不便,道阻且长,除了水土不服滋生疾病外,沿途穷山恶水遇到匪患,对远行的人而言,都是致命威胁。所以,古人格外珍惜送别,再见也许就是再也不见,哀莫哀兮生别离,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也有诗人敢于直视痛苦。晚唐郑谷的《淮上与友人别》,借景抒情,点出别离,却有一股洒脱韵味:“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在离亭宴别,酒酣情浓,席间又奏起了凄清的笛子,这样愁苦的场面,让诗人无法不生惆怅,不过末句一个“向”字,却让诗风陡然一转,在惆怅中展现出一种笃定、坚强:你我二人自此别过,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与郑谷相比,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更是气调高畅、风格不俗,一改往日悲愁、衰颓的情感,表达旷达豪情壮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反复吟咏,平添几分忍受旅途寂寞的勇气。 边塞诗人高适的送别诗很有特点,他总是在最后,对所送之人表达一下赞美,这样掺杂了对友人肯定的送行,想来让朋友十分感动和受用。如《夜别韦司士》最后一句:莫怨他乡暂离别,知君到处有逢迎。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像您这样的人,本该灿烂过一生,即使到了陌生的环境,也一定会有人帮助您。这个逢迎,并非指迎合、奉承,而是说接待、照料,也可以是找到情投意合的朋友之意。这样的劝慰,谁不爱听啊。 在另一首诗《别董大》中,落笔更是神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话说的多么有力,多么自信,鼓励朋友勇敢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别怕,你那么有才,不会有问题的。 通常而言,一次送别只诞生一篇或者两篇作品,但总有例外,文学史上陈亮同辛弃疾的鹅湖相会和送别,留下了美好的佳话。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陈亮邀请朱熹、辛弃疾会面,但朱熹对涉及统一大业的话题不感兴趣,于是礼貌地回绝了。 相比起来,陈亮和辛弃疾却有相似的灵魂。他们都是完全彻底的主战派,热衷建功立业,崇尚英雄主义,性情激荡敞亮。陈亮的到来,如一抹明亮的光束照亮了赋闲在家多年已身心憔悴的辛弃疾。两人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在紫溪盘亘数十日之后,陈亮返回。 本来,这场送别应该以陈亮的离开自然而然就结束了,但辛弃疾意犹未尽,竟在陈亮离开不久策马抄近道追赶而去。雪深路难,天寒不渡,最终,辛弃疾没能赶上陈亮,被迫投宿。是夜,在驿馆,听到风雪中凄厉的笛声,他写下了著名的《贺新郎》: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残雪。耍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这首词把二人比作长空中的孤雁,萧瑟孤独,与周围声音格格不入。英雄失路,长夜笛裂。 庆幸的是,陈亮收到辛词后,原韵和《贺新郎》一首寄给稼轩。稼轩收词,同韵再和一首。陈亮接词,再和一首。一年后,陈亮用原韵再寄稼轩。稼轩收陈亮词,没有再和《贺新郎》,而是用一首《破阵子》遥寄陈亮,也就是那首“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至此,这次著名的鹅湖会以一首《破阵子》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两人共五首《贺新郎》加一首《破阵子》,完全是英雄间缠绵悱恻的惺惺相惜和捶胸顿足的同心共勉。今天读来,仍然荡气回肠,这样的送别,应该多来几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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