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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世间最美足印,踏雪而来

 昵称63614485 2019-05-05

编辑  特小哥   美编  July

声者,象乎意而宣之者也。声不能传于异地,留于异时,于是乎书之为文字。文字者,所以为意与声之迹也。

 ——陈澧

文字出现的那一天,人类的记忆中下起了第一场雨。

在此之前,没有人能从记忆中撷取一点实在的证据,最多,也不过是几片岁月的残骸:

为田土吵闹不休的人们在简陋的陶瓦罐中投下据理力争的小石子,每一颗石子,代表了一句转瞬即逝的争辩,那些好不容易开垦来几亩薄田的年轻人,转眼就将立身之地拱手相让给老奸巨猾的雄辩家;

远古时期,人们曾用小石子等事物纪录数字,称之为“实物记事”

在光怪陆离的大地上寻找染料,将12张木片浸染成不同的颜色,每过一天,就翻动一张木片,用色彩来提醒自己远游、耕种及赶集的日子;

用木片记日,同样是“实物记事”的一种表现

远在韦泽尔河谷的某处洞穴里,一个原始人悲哭着画下受伤的野牛,以悼念在几天前的围猎中死去的同伴;

法国拉斯科洞窑壁画,原始人类“图画记事”的一种

父母故去,埋葬他们的土地在几个月后重新长满了青草,儿女们手捧祭品,不知安放何处;

人事代谢,远古的人们在文字发明之前,大多只能在记忆中祭奠故人

男孩悄悄给女孩送来盛开的花朵,却在战时失去了音信,花朵枯萎之前,爱情已匆匆而去……

史前爱情没有书信寄托,轻易随风逝去

遗落的已经足够多,一场雨而已,又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

不知仓颉在一次次轻抚冰凉的雨滴时,心中是否会想起儿时在潮湿的田野中观察盛满了雨水的野兽蹄印的日子:虎足深圆,狼迹鬼魅,野鸟行过之处开满了纤细的花朵,鸭子的脚蹼在秋天前让大地落满泥土色的枫叶,马牛羊的月牙形脚印从白天一直延续到夜晚,野兔谨小慎微,只留下一点仿佛多肉植物样子的痕迹——追随着几个老猎人,仓颉也在草木虫鱼间,窥见了世界的秘密,他想要找到一种直接简单的方法,能够穿越时空,俯仰天地,镌刻时间,留存记忆。

仓颉

彼时人们正像牙牙学语的孩童般在世间跌跌撞撞,君王和百姓一起用物件、绳结和契刻来抵抗时间的洪流。不够不够,远远不够!作为史官的仓颉明白,物件容易毁灭,绳结语焉不详,契刻费时费事,而记忆、未来与人的意志是如此复杂广阔!他回到自己的居所,在一条新绳子的末端打了一个巨大的结,比他在为黄帝管理牲口、粮食时所打的绳结更加庞大精密,他告诉自己,把这条绳索当做自己的人生,而那个末端的绳结,就是自己为之奋斗终生的使命。

上古结绳而治,事大大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

仓颉开始了形影相吊的生活,人们发现这个聪明人变得神出鬼没起来:一连数月不见,大家以为他失了踪或是急病故去,擅自闯入他的居所,却发现他蓬头垢面站在墙角,用他那有着两个瞳孔的眼睛凝视着过往的壁虎和小虫;当人们放心离去,一段时间后,却听见来往的异乡人谈论一个重瞳的奇异浪人,云游四方,专门收集录史计事的好方法,符号要看,图画要看,连石头堆成的小标记也不放过,看起来便忘却了时间与人世,仿佛要将它们烙印在自己的脑海;数年过去,异乡人口中的浪游人已经不再是新鲜事,本地人也渐渐将仓颉抛诸脑后,在一个冬季的清晨,沉睡的人们被一声惊叫惊醒,纷纷跑向村口,只见雾气中站着一个疲惫的旅人,一个村中长老从那有着两个瞳孔的眼睛认出了仓颉。

云游归来,家乡未改

没有理会众人纷飞的话语,仓颉匆匆回到自己的房子,那根只打着一个巨大绳结的绳子依然挂在自己的窗前,他走过去,拂去绳结上厚厚的灰尘。在多年契刻符号的过程中,仓颉手指上结满了老茧;无数次走在山林夜路中,漫天星光住进了他的双眼;匍匐着观察鸟兽匆匆的印记,他沾染上几分大地温厚敦和的气质;看见一群美丽的飞鸟掠过天空,他羡慕它的自由无拘,也惋惜它没有像陆地生灵一样留下哪怕一点痕迹……

美丽的飞鸟,远去无迹

仓颉又一次闭门不出,谢绝所有人的拜访,一个人投入到某种难以理解的热望中去了。村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仓颉是奉黄帝之命,去寻求那长生不老之法,有人说,他此去经年,是参加了一个为消灭鼠精而举行的祭祀仪式,还有人说,仓颉遍访神州,就是去寻找让世界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的方法,是一个聪慧贤德之人。

众人对他肃然起敬,不敢轻易打扰,可是很长一段时间地封闭过后,村中的长老也不能忍耐下去。他们派去了一个小童扣响了仓颉的木门,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愉悦的回应,孩子推门进去,只见仓颉宽阔的身板立在窗前,他正在解开那个只打了一个巨大的结的绳子。屋子里充满了神秘的馨香,孩子顺着香味来到桌前,一个周围摆满了芳草的石板放在上面。

仓颉书

   小孩

好奇怪的石板,不记事,不画图,不当洗衣板,上面契刻着什么?

仓颉   

上面契刻着……字,孩子。

   小孩

字是什么?

仓颉   

字……是记忆,是未来,是人的意志,孩子。

孩子疑惑地看着仓颉。

   小孩

可是,字有什么用呢?

仓颉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仓颉   

字,字能让我在世间,多行走一百年。

外面隐隐传来人们的欢呼声,孩子不由得跑出门去一看究竟,他在外面欣喜地大喊:“阿叔阿叔!快出来呀!天上下粟雨了!”

仓颉看着欢跳的孩子,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无数已然湮灭无痕的雨天,不由得滚下眼泪:这应该是人类保留下来的,第一场雨。

如今,许多个一百年过去了。

古今典籍,浩如烟海,从前和雨声般飘忽的意志,已经可以在纸张、电子设备中快速传达,长存于世。田野上兽迹罕至,收割机驶过,留下整齐的麦秸无语向天;城市中广厦万间,霓虹闪烁,仿佛永不寂寥,永不休眠。大自然与祖辈们的魔法在机械的轰鸣声中渐渐隐去,世界日新月异,连文字本身,都在不断改变着自己的意义与形体。

但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何时何地,当人们提笔写下文字的那一刻,仓颉都会携着那世间最美的足印,踏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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