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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州,牡丹、人与事 l 刘放

 老鄧子 2019-05-06

文/ 刘放

唐代诗人刘禹锡有诗赞牡丹花:“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让其上升到国色天香,规格不可谓不高。其实,此花开放时,不但动京城,也动民间,赏牡丹是各地都有的习俗。  

清代吴地文士顾禄在《清嘉录》中记载:牡丹花,俗呼“谷雨花”,以其在谷雨节开也。蔡云《吴歈》云:“神祠别馆筑商人,谷雨看花局一新。不信相逢无国色,锦棚只护玉楼春。”这里的“国色”,当是从刘禹锡诗中来。   

牡丹花以其色泽艳丽、雍容华贵而为人喜爱,在我国有着悠久的种植历史和评赏文化。其中,河南洛阳和山东菏泽最为有名。洛阳牡丹,当然是因了《牡丹传说》中:“逐出西京贬洛阳,心高丽质压群芳。铲根焦骨荒唐事,引惹诗人说武皇。”这里有武则天与牡丹花的传说中故事,让洛阳的牡丹花在民间声誉最高。山东菏泽的牡丹则是规模最为宏阔,其栽培起源于隋唐,兴盛于明清,有“曹州牡丹甲于海内”的志书记载。菏泽牡丹以花大、色艳、形美、香浓而全国有名,因叶繁茂多姿,花雍容华贵,被誉为观赏牡丹之上品。曹州牡丹园是目前世界上品种最多、面积最大的牡丹园。   

那么苏州呢?比以上两地都稍逊风骚,但也是我国著名的赏牡丹地。苏州灵岩山的牡丹园在城西南的灵岩山南麓,这里亭台楼阁、翠竹流水,通幽的小道上摆放着一盆盆牡丹,花大色艳、芳香浓郁,雍容华贵的牡丹与灵岩山自然山水融会一体。11000余株近200种牡丹,其中的姚黄、葛巾、玉板白、花王、岛锦等均为名贵牡丹。牡丹的自然花期在3月下旬到6月初,灵岩牡丹园引进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先进技术,使牡丹反季节开花,在今年春节期间就可观赏4000余盆130多个牡丹品种。但实话实说,美则美矣,只是有点“园林化”———盆栽,不但规模有欠缺,在接地气上也不可同日而语。

吴地文士顾禄也是一个牡丹的喜爱者。但看到他案文中记载范成大在《吴郡志》写北宋的那个大投机商,那个以“花石纲”来贿赂宋徽宗的朱某,不觉想到唐代一个苏州诗人罗邺的名诗。而且,一会儿是“金为牌”,一会儿是“拔为薪”,可谓大起大落。薪,就是柴火,牡丹花拔了晒干当柴火烧,比焚琴煮鹤更煞风景。这种境况的牡丹,与罗邺的咏牡丹诗互为印证。  

我这也是从业师李全修先生的《谈古代诗人外号》系列中《罗邺:诗中虎》一文,发现这个写牡丹的异类。他开篇即以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中的句子,引出这尊“诗中虎”:“咏牡丹诗甚多。罗邺云:‘落尽春红始见花,幄笼轻日护香霞。买栽池馆恐无地,看到子孙能几家。’人皆谓之诗中虎。”又引明·夏树芳《词林海错》中评赏:“唐罗邺与方干、贾岛齐名,赋《牡丹》诗云:‘买栽池馆恐无地,看到子孙能几家。’时人称为诗中虎。”   

罗邺(825———?),苏州吴县(今苏州市)人(亦有称余杭人),累举进士不第。曾先后出塞赴职单于牙帐,入池州刺史幕,任江西观察使崔安潜督邮之职。曾漂泊潇、湘,远游蜀、秦。晚年归乡闲居而终。工诗,与罗隐、罗虬俱享诗名,时号“江东三罗”,而以罗邺为首。《全唐诗》存其诗一卷。   

罗邺获得“诗中虎”的雅号,主要是因为写有《牡丹》一诗:落尽春红始着花,花时比屋事豪奢。买栽池馆恐无地,看到子孙能几家。门倚长衢攒绣毂,幄笼轻日护香霞。歌钟满座争观赏,肯信流年鬓有华。   

在李全修先生看来,素有花中之王称号的牡丹,古来吟咏者甚多,诗人常因本身遭际与志趣的不同而赋予牡丹以不同的品格,对它或誉或毁。誉之者赞赏它的娇嫩香艳,高贵孤傲,认它为百花领袖;毁之者则认为牡丹徒有妖艳之态,而无益于国计民生,如宋·王溥《咏牡丹》:“枣花似小能成实,桑叶虽粗解作丝。唯有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无论毁誉,并非牡丹本身真有什么可毁可誉之处,实由诗人心情、志趣之不同使然。大抵古代诗人自命清高者多,感觉赞赏牡丹会有热衷富贵之嫌,所以在诗词中牡丹不如梅、菊那样享有无可争议的崇高地位。  

罗邺的这首诗与一般咏牡丹的诗又大不同,不是着眼于牡丹本身,而是从牡丹的主人———富贵人家身上着笔,显得别开生面。“买栽池馆恐无地,看到子孙能几家”是此诗的命意所在,是含义深刻、耐人寻味的警句。似乎古往今来,这样命运者绝非个别。

罗邺生活的晚唐是一个各类社会矛盾都极其尖锐的时期,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相争是其主要特征。在激烈残酷的斗争中,常常是今日公卿、明日囚徒,昨日纡青拖紫、今日身首异处。这种险恶的政治斗争,一定给罗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的作品中常常流露出世事无常、富贵难永的思想。如《伤侯第》所写:世间荣辱半相和,昨日权门今雀罗。万古明君方纳谏,就将迁客更应多。碧池草熟人偷钓,画戟春闲莺乱过。几许乐僮无主后,不离邻巷教笙歌。

罗邺的《牡丹》诗除反映晚唐政治的险恶之外,还多少含有一些对于富贵人家的冷嘲。罗邺以诗名于当世,科举却屡试不中,断绝了入仕的门径,所以写过许多发泄不第后苦恼和愤懑的作品。在晚唐,应举落第是很遭轻视的,这个苏州诗人一定受过不少白眼,尝过人间冷暖滋味,所以才在《伤春》诗中发出愤世嫉俗的呼喊:芳草和烟暖更青,闲门要路一时生。年年检点人间事,唯有春风不世情。 

这在后人尤其是苏州人看来,很有意思,刘禹锡是在苏州做过刺史的,牡丹得其诗盛赞;但到了晚唐,苏州本土诗人罗邺却与他大相径庭,他诗中的牡丹似乎在人世间起着警示的作用。而李全修老师的赏析中,罗邺“买栽池馆恐无地,看到子孙能几家”句,还多少带有对权门好景不长的幸灾乐祸。是否确实?见仁见智。  

让人心生感慨的是,虎啸于林,百兽寒噤,然同为吴门同乡,到了北宋,朱勔并没有听进同乡人“诗中虎”的警策,而似乎是以身挑战,铤而走险,“应验”罗诗。朱勔这个北宋时的苏州人,为时称“六贼”之一,其父朱冲谄事蔡京、童贯,父子都任有官职。看准宋徽宗垂意于奇花异石,朱勔心领神会奉迎上意,搜求苏浙太湖的珍奇花石进献,并逐年增加。政和年间,他在苏州设应奉局,靡费官钱,百计求索,勒取花石,用船从淮河、汴河运入京城,号称“花石纲”。此役连年不绝,百姓备遭涂炭,中产之家全都破产,甚至卖子鬻女以供索取。后方腊起义时,即以诛杀朱勔为号召。朱勔在奉迎皇帝的同时,又千方百计巧取豪夺,广蓄私产,生活糜烂。钦宗即位,将他削官放归田里,后又流放到循州关押,复造使将他斩首处死。他讨好皇帝,显赫一时,富甲一方,家中“植牡丹数万本”,但很快东窗事发,名贵的牡丹花被拔除了当柴火烧,并让子孙受连累,家毁人亡。 

莫非花乃祸水乎?花见证祸起萧墙矣!

花落花开,笑世上可笑之人,劝代代赏花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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