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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松明火把叉泥鳅

 轻风无意 2019-05-07
打着松明火把叉泥鳅

干煸泥鳅

暮春三月,水田里新植的的莲藕抽出了紫红笔管似的嫩芽。撒在秧田的谷种已揭开覆盖的薄膜,远望过去,是一畦一畦的新绿。傍晚时候,父亲犁完第二遍田回到家,衣服上全是干了的泥水痕迹。父亲放下犁耙,从柴垛上抽下一块劈柴,就地坐了,掏出烟袋,撮一小撮烟丝,细细均匀地撒在“水仙牌”卷烟纸上,卷起了旱烟,末了用舌头舔一下烟纸,沾拢,划燃一根火柴点着了,很快从他身边腾起一缕轻烟。父亲吧嗒吧嗒抽着烟,吩咐我从水井里抽两桶水,用草把把犁耙洗干净了。母亲在灶下生火做饭,因为前段时间落雨不断,柴草都打湿了,一时点不着,浓烟从灶口往外涌,母亲呛得直咳嗽,捂着眼睛使劲地往里吹气,轰的一下好不容易点燃了。

三月的黄昏,有股舒适的温润气息飘散在空中,屋顶袅袅的炊烟在干净的天宇下显得很淡很轻。几只出洞的檐老鼠(我们那对蝙蝠的俗称,叫成老鼠或许是因为蝙蝠也有昼伏夜出的习性)在屋檐下飞旋。一只肥胖肚圆的蜘蛛从屋角电线间的一个巨大蛛网上突然坠落下来,胖蜘蛛攀着那根越拉越长的蛛丝拼命往上爬,但终究因身子过于沉重,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一只眼尖有着鲜艳红冠的公鸡,飞快跑过去,一口啄进了肚里。我在心里一边暗暗发笑,一边又可怜起了那只蜘蛛,不知它辛苦守候了多少时日,才逮了好多虫子,最后才吃得那么胖。可是最后还是一口就被公鸡吞食掉了。

打着松明火把叉泥鳅

灌满春水的新犁翻的水田里就有泥鳅黄鳝了

我把犁耙洗了两遍,锋利的犁头露出闪闪的银光。父亲用手夹着抽的旱烟快要烧到手了,还舍不得扔掉。直听到父亲哎呀一声,烟头烫到父亲的手了,我在一旁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门前的青山,笼罩在落日的余辉里,高大的杉树披着金色的光芒。父亲大声问灶下的母亲,晚上可有什么菜呢。母亲说,能有什么菜啊,腌菜霉豆腐呗。父亲说,就没有其他的,这些日子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我又咕咕地笑了起来,我知道这是父亲给我讲水浒时李逵说的话。母亲说,我还指望你们几个弄两个菜回来呢。母亲说的也在理,叫她去那里弄其他菜呢。春三月,青黄不接,在农村是最没有菜吃的日子,冬天种的已老了,也吃完了,新种的菜还刚出苗。

父亲听母亲那么一说,似乎给点醒了,说我还真去弄个菜回来,而且是荤菜。现在水田都翻犁过灌了水,等待插秧,蛤蟆(青蛙)都叫了,田里的鳅鱼(我们那泥鳅的叫法)、黄鳝也该出洞了。父亲转身对我说,早子,你去楼上把照鳅鱼的鱼叉和火把找下来,晚上我们叉鳅鱼去。

打着松明火把叉泥鳅

山松多油脂,劈成细条,燃以照明,故称“松明”

父亲去牛栏里,从梁架上搬下一根风干了的油松(一种富含油脂的松树),油松是去年冬天就备好的,然后提了斧头在院坪上劈成小块,有的地方称之为松明。《燕闲录》载:“深山老松,心有油者如蜡, 山西人多以代烛,谓之松明,颇不畏风。”劈成块的油松非常好看,像是烤好的鸡腿,金黄透亮,散发出浓烈的松脂香味。我拿起一块在鼻子下闻了又闻,嘴里不觉泛起口水。松块装了满满一大匾篓。父亲说,这些“弹药”今晚够用了,剩下的下次用。

打着松明火把叉泥鳅

镇集上卖松明的老婆婆

扒拉过几口饭,天已黑透了,我和父亲赤脚出了门。父亲肩头背了装松块的大匾篓,一手挑了火把,一手拿着鱼叉。我只背了个小背篓,装战利品用的。

走在田埂上,草丛里被惊动的蛤蟆,扑通扑通响跳进了水田里,使劲地划着两后腿往田中间游去。青草的叶尖上有晶莹的露珠,走过去落在脚面上凉浸浸的。四周蛤蟆声响此起彼伏,轮番上阵,很是有节奏,你方唱罢我登场,整个黑夜成了它们的舞台。但当我们的火把靠近时,所有的声响一下子又寂灭了,噤若寒蝉。当我们离开时,演出又照旧进行。

打着松明火把叉泥鳅

提着松明火把照泥鳅

走在水田里,每一次下脚的声响都极轻,要不就要惊动正在水里乘凉的鳅鱼、黄鳝。父亲移动火把,手握鱼叉,火光照到处,一尾鳅鱼正躺在一棵嫩绿的稗草下,一动不动,享受这有小南风的暖和的夜晚,不知危险临头。只见父亲提了提鱼叉,瞄准,猛的一下插下去,搅起一股浑水,提起鱼叉,一尾肥大的鳅鱼被叉子紧紧夹住,挣扎着不停地摆动身子。我从叉子上用力把它取下放进背篓。鳅鱼落入篓子里啪啪蹦跶了几下,似有不干。父亲的眼力不及我,有时好大一尾鳅鱼父亲也没看到,我看了,脱口急着叫,爹,这边有蛮大的一尾……还没等我说完,那尾鳅鱼听到叫声一下子就搅浑了水,溜了。有了教训,下回看到时就不出声了,只拉拉父亲的衣角。但许多次,因为兴奋还是不觉又叫出声来,把鳅鱼惊跑。叉鳅鱼的时候,有时也能碰上黄鳝,黄鳝像泥蛇(一种土色的小蛇,不伤人,但因为是蛇,使人害怕),有时没看清把泥蛇叉起来,要吓一跳,甩又甩不掉,只好用树枝把它夹出。

打着松明火把叉泥鳅

野生泥鳅偏小

一丘一丘水田走过去,不知走了多少丘了。蛤蟆叫得越来越响亮,天上的星子密密匝匝的,挤满了蓝色的天幕。远处也有几个火把在移动,也是和我们一样寻个下饭菜。走到一丘秧田时,嫩绿的禾苗才长出,稀稀落落的。

朦胧的夜色里,四围的群山黑魆魆的,寂静无声,我突然想起赣巨人的故事,忍不住回头看看篓子里的鳅鱼是否都还在。故事讲的是很早时候,这片山里人烟稀少,生长着一种“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能脚踏两山”的巨形怪物。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父子俩提了火把去照鳅鱼,那时的鳅鱼比现在还多,才走了几丘田,父子俩就叉了许多鳅鱼,儿子背上的背篓沉沉的,高兴地想着回去好几餐都有菜吃了,吃不完的还可炕成鳅鱼干。父子俩忘记了疲倦,走过许多丘田,叉上来更多的鳅鱼。但不知山魅看到了他们的火把的光亮,闻到了鳅鱼的腥味,跟在了他们身后。那父子俩还在不停地叉着鳅鱼,突然儿子发觉背篓怎么变轻了。要父亲用火把照照,看是不是鳅鱼溜了。火光一照,鳅鱼都不在了,发现不远处水天里有个巨大的脚印,知道是怪物偷吃了,父子俩白忙活了大半夜。

父亲背上的匾筐里的松块所剩不多,火把篓子里烧完的火屎掉到水面,扑哧扑哧冒起一串水泡,腾起一缕烟雾。对面迎来一个火把,看清了是二狗子和他爹,二狗子大声叫我,早子,早子,你们叉了多少,我们叉了有半篓子多,不叉了,回家了。我说,我们也叉了大半篓子,松块还没烧完,再叉一会儿。二狗子说,山魅来偷吃了,你就不再叉了。我说,我正想见见山魅呢。

打着松明火把叉泥鳅

香辣泥鳅

夜深了,拂面的南风带有露水的凉意,匾筐里的松块没有了,火把的光亮渐渐暗下去,田里的蛤蟆似乎也叫累,大都歇声,偶尔嘎的叫一声,又不叫了。父亲说,该回去了。我们到小溪沟里洗去脚背上的泥巴,把装鳅鱼的背篓在水里荡几下,荡去泥沙。用火把一照,收获不小,可能有四五斤的样子,鳅鱼炒辣子能做好几餐的下饭菜。


有关“稻荷艺文”的话

在我还小的时候,水稻在故乡一年种三茬。惯常是,山下的田块种两茬,头一茬我们叫早禾,晚的一茬叫翻粳,还有一茬是种在大山里的水田,叫迟禾。在他乡,记忆里常常无缘由地出现一连串有关水稻的镜头:灌满春水的稻田,父亲挥鞭吆喝着黄牛犁田,我提着篮子去送饭;露水汤汤的早上,母亲在秧田里拔秧,我挑着秧苗趔趄行走田塍上;我和弟弟牵着绳子插秧,最后还是把秧插得东倒西歪;烈日下,一家人带着麦草编的斗笠弓着背割稻,我给踩着打谷机的父母送稻捆;晒坪上,铺开在笪上晾晒的谷子,散发着浓郁的稻香味;新米出来,手捧着热气腾腾的抹了盐水的饭团大口吞咽……水稻的一生是我一生的记忆。

大概到了1990年代初期,吃饭不成问题了,村里人家开始把种水稻的水田匀出一些开始种莲子,我们家种有五六亩的样子。夏天的时候,莲子由青色转紫黑色,大量成熟,需要把莲蓬及时采摘回来,若是耽搁一天,莲子就会变得皮硬衣紧,就不容易去壳、除衣。正好是暑假,父亲委派给我的一个任务,就是每天傍晚时候去采摘莲蓬。我穿着粗布长裤长衫,提着蛇皮袋,一个人穿行在高过头顶的莲花和莲叶间采摘莲蓬。

身边花繁映日,荷香似海,可是我一个小孩那里顾得了这些闲情雅致,我得时时提防莲杆上的细刺刮破我的手背和脸颊;水田的蚂蝗也多,不知什么时候就吸附在你的脚背了,我也得时时提防。天渐渐暗下来,密不透风的莲叶莲花把我包围吞噬,我有点害怕有点寂寞,于是我随口哼唱着不成调的歌谣,来驱逐心中的那份恐惧和寂寞。

待到天边的最后一点色彩归于暗淡,月亮出来了,我的莲蓬也采摘完了,把装满莲蓬的沉重蛇皮袋扛在肩头,左右摇摆踩着草叶上的露水回家。第二天,把莲蓬里的莲子一个个掰出来,再用一种叫莲刀的破壳工具把莲子一个个地破壳,然后手工去壳、除衣,接着用细竹签把莲芯捅掉,最后是晒干。这是一个非常繁琐的过程,整个暑假日复一日就是做这个活。但那时我并不觉得多辛苦,因为卖了莲子,开学季我的学费也有了着落。

稻与荷,是长在我生命里的两种最亲切最难忘的植物。

“稻荷艺文”(微信公众号同名)的“艺”是种植的意思,希望自己像过去故乡的农人侍弄稻荷一样耕耘文字。

诸君,在尘世,谋稻粱的苦辛间隙,若能偶遇小文,愿你,读罢后,心若莲花迎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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