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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从谈艺领微兴

 芸斋窗下 2019-05-11

庄际虹    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大概十八年前,我然读到一本《文学的艺术》,读后耳目为之一新。后来知道,那是刘衍文先生的力作。宋代严羽有篇《答吴景仙书》,自负他的诗学说:“仆之《诗辨》,乃断千百年之公案,诚世绝俗之谈。其间说江西诗病,真取心肝刽子手!”又说“吾论诗,若哪吒太子析骨还父,析肉还母。”我认为读刘先生的作,于其“气来神来”之际,也可借严羽这几句话形容。钱锺书在与刘先生的信中,就称赞他“以匡鼎之解颐,兼严羽之析骨”。


    《寄庐茶座》(汉语大词典出版社出版)一书自非衡文谈艺之书,而多的是“识前言行”,关于光宣时期的掌故的,但仍时时流露谈艺的微兴。1996年1月,陈衍说、钱锺书记的《石语》出版,其中颇涉晚清诗坛的胜流,如王闿运、陈三立、陈宝琛、冒广生等,陈衍的那些批评,既刻薄寡恩,又波峭可喜,加上钱锺书的冷隽插话,真有如颊上添毫,是妙趣横生的!《寄庐茶座》的大部分,便是评述这一些人,包括他们的流品学识、性情脾气,还有诗文的优劣高低,等等。


    刘先生的生平治学,于门考据一途,似乎并无偏嗜,但他立说深恶苟同,故亦不废考据。同时他又注重“学术趣味”,所以,在这本《寄庐茶座》里,就能随时见到好玩的考证。譬如《石语》第二十三条,陈衍嘲笑郑孝胥的妻子是悍妇,说:“其妻乃淮军将领之女,秃髪跛足,侏身麻面,性又悍妬无匹。苏堪(郑字)纳妾,余求一见,其妻自屏风后大吼曰:我家此混帐东西!”后面钱锺书加了一条“眉批”:“王阳明戚继光尚惧内,苏堪不必论矣。”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里,也曾记到这个笑话,说郑“娶吴长庆女,奇丑而妒”!似乎凿凿然真有其事。但据刘先生的考证,其事其实子乌有,石遗老人望风捕影罢了。不宁唯是,刘先生还考出:郑孝胥实有二姬,一为金月梅,另一为刘婉秋。二姬与大妇相处均不错,并无“悍妇”“大吼”事。不过,从头至尾读完全,我最喜欢的还是谈黄侃那一篇,考述黄与“曲学大师”吴梅“掐架”的一节,真是引人入胜的“学人八卦”。在这一篇里,刘先生用了考据家的手段,仔细排比黄、吴两家《日记》,发覆索隐,揭出两人交恶的经过,把事情的真相作了“历史还原”。据书中所考,黄侃与吴梅的争执,起于一次席间酒醉,吴自许“散文第一,骈文亦第一”。日,黄在《日记》中记:“予乃知其(按指吴)挟有成见,与予寻衅耳,遂不得不起而应之,径欲批其颊矣!”此种心思举动,真足令局外人轩渠。而当黄侃死后,吴则在《日记》中说:“闻公铎(林损)言,季刚临死时,语其子侄云:‘冤枉过一世,脾气太坏,汝曹万勿学我。’我从前有一个印象,觉得黄侃的才学性情,和清代的汪中有相似处,都是一生负气,一肚皮不合时宜,究其实,也还是为人太过狷直所以不免与世凿枘。我因此联想起况颐的《眉庐丛话》中,也有一处记清代学者顾广圻(千里)、黄丕烈(尧圃)二人,因论学不合而至动武的事:“道咸间,苏州顾千里、黄尧圃皆以校勘名家,两公里闬同,嗜好同,学术同。顾尝为黄撰《百宋一廛赋》,黄自注,交谊甚深。一日,相遇于观前街世经堂书肆,坐谈良久。俄谈及某书某字,应如何勘之处,意见不合,始而辩驳,继乃诟詈,终竟用武,经肆主人侯姓极力劝解乃已。”大概这事也出于传闻,“俗语不实,流为丹青”,未必靠,但以其亦属大学者的“争闲气”,“人间喜剧里情景轻松的一个场面”,所以随笔附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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