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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里奇!有多神奇?

 typlr2d 2019-05-11

距离阿格里奇在上海与迪图瓦指挥上交合作的两场音乐会已悄然过去了快一个星期,而我的心情依然没有完全平复。一直想写点什么却又迟迟无法动笔,想说很多却又感觉说得不真实或说得很苍白;也看了很多关于她的这两场音乐会后来自于各方的许多评论、感受、报道,我的内心自然也随着大家一起兴奋、激动、崇拜,但又莫名地有点矛盾和期待。如同阿姐(以下均采用这种目前似乎“约定俗成”的称呼)自己每次提到许多往事的回忆时一样,总是说:“我没法说,没法用语言解释。”

有时候,我觉得阿姐根本不像是一位钢琴家,她是女神、女巫、女妖的结合体,到如今年近八旬,却还是深藏着一颗真挚的少女心。她的一生,情节跌宕起伏,充满着魔法和迷幻。因为作为一名钢琴家,尤其是伟大而卓越的大师,必然将自己写成一部充满艰苦奋斗、恢宏大气的史诗,而阿姐偏偏有点反其道而行之。或许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是不写“正史”而写“野史”,她叛逆、抗拒、离经叛道,逃避钢琴和演出,多次放弃钢琴而又重出江湖,憎恶奴役和束缚,而一生始终不变的是在情感方面不断上演着传奇故事,每一个故事的背后又都是一位乐坛翘楚级别的男神。

阿姐年轻时就一直这么说:

“我很喜欢弹钢琴,但不喜欢当钢琴家。我以前希望自己当一个医生或者秘书。”

“我总是害怕弹不好,所以不想练琴,有时就变得很懒散,不用功。我在维也纳拜古尔达为师的时候,上课迟到是常有的事,因为没练好琴怕回不出课。”

“我的爱好不是弹琴,是散步,是和音乐家之外的人交谈,我喜欢在另一种氛围里生活。”

“当你把自己的一生用'钢琴家'或'音乐家'这个框架套住时,你对你性格其他方面的发展就会显得不公平,会受到限制。”

“做一个职业钢琴家对于女人来说比男人更艰苦,小时候我的父母和老师经常对我说'你的未婚夫就是钢琴',我讨厌这种大道理,憎恨这种去当女祭司的大教条……”

而如今,她是被一致公认的钢琴大师中的“女祭司”。成功绝不是偶然的!自从阿姐二三岁时一直被身边的一个小男孩讽刺挖苦说“你这也不会做、那也干不了”时,就已经注定了她幼小的心灵中不同寻常的叛逆、抗争、执拗的性格,直到这个小男孩有一天冲着她说“你不会弹钢琴”,阿姐的内心被彻底点燃。依靠惊人的天赋和自学能力,迅速赶超这位小男生,之后拜师文森佐·斯卡拉穆扎,到了8岁就在首都的豪华剧场科隆大剧院举行了首次公演,在一场音乐会中与布宜诺斯艾利斯乐团合作连续演奏了莫扎特《d小调第二十》和贝多芬《C大调第一》两部钢琴协奏曲,瞬间美名传世。也许我们要感谢这个小男孩,他的这句话让我们还能有幸见证到七十多年后依然在舞台上风姿绰约、迷倒众生的阿姐。

然而阿姐的个性使然,确实不算每天刻苦练琴的大师典范,可是你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佩服,她就是这么一位天才,她的悟性禀赋之高让许多钢琴家啧啧称道,只要稍稍一练,她的巨大能量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而这一点其实早在1957年她年方十六岁时就得以证明。当时她已跟着古尔达学习了一段时间,为了想试试自己与外界的比较,也出于好奇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格,在短短三周之内,她连续参加了意大利布索尼和瑞士日内瓦的两项高规格的大赛,全都一路从初赛到复赛到决赛,最终都拿到冠军。而这两项赛事的比赛曲目全都不同,且因为事先不知道能不能进决赛,她最初准备的都只是初赛曲目,后面的比赛曲目都是在短短几天之内完成的。放眼国际乐坛,这样的传奇经历,可以说绝无仅有。

有许多乐迷甚至专业人士在本次音乐会之前都还一直在担心,因为阿姐的古怪脾气和不佳情绪让她临时决定取消演出那是常有的事,能现场欣赏到她的演出实为幸运。于是有不少人专门买了全部两场的门票,就是生怕阿姐会不会临时变卦取消其中某一场。甚至很多人不惜从其他渠道几倍的高价购得,因为早在一年前开票时两场门票一抢而空,音乐会开场前上交音乐厅门口仍然聚集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乐迷,明知一票难求却还是执迷不悟期待奇迹。

而我似乎毫无这样的担心,23年前阿姐来过中国,但没在上海演出。23年后她终于又来到中国,这次只选择在上海演出,而且连演两场。因为上海对于阿姐来说应该具有极其特殊的情结和份量,她的第一任丈夫陈亮声是上海人,她的最好的同行朋友之一(或许还有什么别的特殊身份)钢琴家傅聪也是上海人。而到中国本来次数就极少,此番又是生平第一次到上海来,同时又有第二任丈夫迪图瓦担任指挥、二女儿安妮担任同台演出旁白嘉宾、大女儿陈丽达友情加盟上交中提琴演奏阵容,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互相照应,阿姐怎么还会有理由“罢工”呢?

关于音乐会的具体过程就不多做细述了,已有太多的报道文章。我想说的是,阿姐对于普罗科菲耶夫的《C大调第三钢协》的痴迷和钟爱的程度,也真是堪称一绝。这部作品估计她的演奏年份跨度应该已经超过了半个世纪。据说当时与阿姐同住一屋的一位女孩子每天一大早起床就练习此曲,阿姐几乎每天清晨都是听着此曲醒过来的。不知不觉中,这曲子连她弹错的音都一股脑儿印入阿姐的脑子里了,而当阿姐正式开始练这首曲子时,发现自己已经会了。

通过一些资料记载,我分析这个时候应当正好是阿姐参加日内瓦比赛期间,可能是同室友准备以普三为比赛曲目。而阿姐正是在日内瓦比赛之后,期间又有幸拜得尼基塔·马加洛夫为师。这位被人低估甚至遗忘的前俄罗斯钢琴大师,在二战后的1949年接替了重病的李帕蒂在日内瓦音乐学院的大师班授课任务,一直干了十年。而正是最后这一两年时间,阿姐因日内瓦比赛夺冠而有幸跟随了马加洛夫继续深造。更重要的是,马加洛夫不仅以钢琴演奏与教学著称,他还学过作曲,而当年担任他作曲老师的正是普罗科菲耶夫(说到这里,补充一下另一位阿姐非常值得感谢的钢琴家Stenvan Askennase,与弗拉迪米尔·阿什肯纳齐的名字相似,国内有不少介绍甚至将二人混淆,正是因为在他和他的夫人的悉心教导、照顾、鼓励下,让1964年刚刚生下长女却遭受感情挫折一蹶不振的阿姐,在差不多没碰过钢琴长达三年之久后逐渐恢复信心和实力,重出江湖后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一举拿下1965年的肖邦国际大赛桂冠)。阿姐是幸运的,从室友每天一早的“熏陶”,到马加洛夫的“真传”,加上普三这部作品洋溢出来的热情似火、狂放不羁、突破自我的风格,与阿姐的口味再吻合不过了。

阿姐的手指机能十分了得,以疾速运行手指著称的她,手臂力量与腰背力量也同样不让须眉。普罗科菲耶夫的这部协奏曲冥冥之中似乎就是为阿姐量身打造的,半个多世纪以来成了阿姐“形影不离”的名片和护身符,录音次数很多,也无法统计她有多少次与不同指挥和乐队合作的现场演奏。

此番在上海的两场音乐会,她依然选定普三演出,而她的这首看家保留曲目的再次奉献,相比她六七十年代的录音,俨然多了几分老辣和深沉。功力之深厚不减当年,甚至有时候都感觉乐队还跟不上她。同一部作品能持续保持这么多年的兴趣不衰,而且每每都有独到新意和激情旺盛添砖加瓦,从这一点来看,阿姐又是极其专注、专一、专情、专心的。

而第一场音乐会上阿姐的第一首返场曲斯卡拉蒂标题为“托卡塔”的d小调奏鸣曲(K141),是她儿时就已熟稔于心的当作娱乐玩弄手指的游戏,阿姐多年来经常以此曲作为安可。然而,除了此曲,她似乎再也没怎么碰过斯卡拉蒂的五百多首奏鸣曲中的其他任何作品。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不怕长而快的颤音,但非常害怕那些短促的颤音,它们总是和我捣乱,有时我会僵住,形成一种口吃的感觉。偶尔弹弹,遇上少数几个短颤音还过得去,如果要有意识地弹,啊,那就太恐怖了!”看吧,阿姐就是这么精灵古怪、特立独行!至于返场的第二首舒曼的《童年情景》中的首曲,迪图瓦倚在钢琴边凝神谛听的那一幕,令场下无不动容,其背后的个中滋味无需用更多辞藻来描述了。

第二场音乐会与第一场唯一不同的曲目就是以圣桑的《动物狂欢节》替代了之前理查·施特劳斯的《唐璜》。原本这是我对这场音乐会里最没兴趣关注的一首作品,哪里知道,全部听完后完全颠覆了我的想法。倒不是因为这部作品有多么深邃伟大,而是同时能在一场音乐会中,领略到迪图瓦、阿姐、安妮、陈丽达一家四人同台献演,这样的机会夫复何求?更何况,安妮的旁白解说是如此生动幽默,配上个别画龙点睛的演出场景的设计,以及上交大提副首席朱琳在深情演绎《天鹅》时,迪图瓦与安妮父女俩相互偎依闭目倾听的画面,再一次让我们深深触动心灵。

小雅伦是无比幸运的,15岁的年龄就被邀请与阿姐这样的传奇“女祭司”同台演出,完全是她的能力和魅力的体现,也必将成为她一生中最美好、最珍贵的回忆。而这一对婆孙的双钢琴组合,充满了童趣的天真与快乐,与上交精彩默契的配合,让音乐形象一个个栩栩如生地闪现在眼前。这个《动物狂欢节》的演出版本我认为可以媲美任何一个同曲目的演绎,甚至是最完美的。同时,也让我再次感受到阿姐对年轻后辈们的屡屡关注、欣赏和激励。

谢幕中,能体会到的固然有所有观众们的激动和不舍,看着老少四人在台前,余音绕梁,似乎在传承着生生不息的精神和信仰。也体会到曾经的一家人因种种原因而分道扬镳,是音乐成为了维系人心和亲情的纽带,继续照亮自己,也继续温暖着别人。音乐会结束后他们又将各自分开,下次何时重聚?阿姐会不会又远离钢琴?我还有机会亲身经历她的现场吗?再次听她的演奏又会带来怎样的惊喜?

回家的路上,不由得还是让我想起这件往事:1957年当她参加布索尼大赛第一轮演奏完后,评委们说“够了,你可以离开啦!”阿姐非常迫切想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进入第二轮,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问道:“是再见呢?还是永别?”哪里知道评委们居然在所有选手尚未完全出场第一轮后就破天荒地答复她结果:“是再见!”于是,我也想对阿姐说:“下次再见!”

历史上传奇的人物很多,音乐史上传奇的女钢琴家也不少,但是像阿格里奇这样的种种经历,留给我们的还是无尽的喜爱与敬仰。但你几乎感觉不到她作为女性钢琴家的种种不易,“饿了,就吃,不饿,就不吃。在钢琴上,也一样。”而音乐会开到哪里,就轰动到哪里;她早早结婚生子,却并未像许多女钢琴家那样中断演奏生涯,或者如文格洛娃和列文涅夫人将重心转入钢琴教育;别的女钢琴家,大器晚成如哈丝姬尔,到五十岁之后才算真正演出和录音不断,或者传奇如拉罗查,被当做神童和女王满世界巡演,而她能拒绝就拒绝,一次次地退出乐坛后又重返江湖,让一代代的年轻天才黯然失色。甚至你都感觉不到她的性别,她从来不以女性钢琴家身份自居,也绝不以男性化钢琴家的形象演奏。她就是很自然地成为自己,正如有人描述弹琴时拥有吉普赛人的绝技:绝对的自然。拿古尔达的说法,就是阿姐是“雌雄同体”;科瓦切维奇说她“身上住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和一个十四岁的小男孩”;阿姐的传记作者奥利维耶·贝拉米采访了她十年,认为“她同时是一个超级明星、一个深刻的女性、一个永远的少女、一个吉普赛人和一个伟大的却不自以为是的艺术家”。

音乐就是生活,生活是需要创造、更新与不断进步的漫长岁月。音乐始终是人类各个种族之间通用的语言。她可以帮助人们找回自我,肉体与灵魂是不可分割的。而在许多时候,灵魂比肉体更重要、更深远、更有意义。敏锐的感受、神奇的天赋、丰富的情感与想象力,以及悲悯仁爱之心,正是我们每天生活中的要素。就以这样的心里话,作为献给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将迎来自己78周岁生日的阿姐的祝福,愿您健康长寿、青春永驻,魅力常在。阿格里奇,期待还有更多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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