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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 | 吕:「玛塔·阿格里奇」天才是永不熄灭的童心

 清亦欢也 2018-01-23


许多艺术家竭尽全力的雕刻他们的塑像,准备他们墓碑上的碑文,马塔·阿格里奇却恰好相反,她的人生只有一个信条:「自由」

于她而言,这种自由是一种宿命:她根本不可能用另一种方式来生活。

她从来不会以女性钢琴家的身份自居,也绝不去追求以男性钢琴家的形式演奏。她就是很自然地成为自己,正如有人描述她弹琴时拥有着吉普赛人一般的绝技:「绝对的自然」

2014年,阿姐终于出了传记。
而从这一年起向前回溯10年,阿姐64岁,拒绝独奏的第22年,她在东京举办一场纪念恩师古尔达的音乐会。

这次跟她合作的都是丰神俊美的青年音乐家,古尔达的两个钢琴家儿子Paul和Rico,法国小提琴家雷诺·卡普松和他的大提琴家弟弟戈蒂埃,指挥家克里斯蒂安·阿明。

你完全感觉不到她是一个垂垂老者,只是眼见1个天才少女和5个男孩同调变奏。

在音乐的世界里,性别、年龄、阅历和距离都神奇地消逝,阿格里奇仍是那个美好的黑发少女,不禁让人想到巴伦博伊姆所说的那一幅没有画框的画。

真要感谢古典音乐,容忍天才和美妙的手艺在一个人身上锤炼几十年,其间还耐心地等待一个女人丧失青春的容貌后,全凭实力杀回舞台。于是,与艺术或才华相比,人人都有的青春何等廉价。

| 童子与魔法 |

阿格里奇身上有一种魔法,可以让自己的技艺与灵魂永葆青春。

于是,奥利维耶·贝拉米为她写的传记就起名《童子与魔法》,取自阿姐最喜欢的作曲家拉威尔的同名音乐作品。

这个标题很好地概括了阿姐的一生:

一个怀揣着音乐绝技的小女孩,在趟过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之后,在盈盈乌丝变满头白发之后,依然初心未泯,毫发无损。

出生于1941年的她,一边用天才的金钥匙启开音乐殿堂之门,一边用自己迷人的性情和强悍的生命力颠倒众生,像女巫变魔法一样,将20世纪的音乐大师们一个个变为生命背景。

阿格里奇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童子与魔法的翻版。

与大多数钢琴神童一样,阿格里奇3岁不到便已崭露才华,但是其显现是通过一个小男孩的刺激达成的。“

可能是厌恶玛塔与生俱来的倔强,有一个小男孩从讽刺她爬不上桌子开始,每天都想出新的鬼点子来挑衅她:让阿格里奇单脚跳过院子,拿下高架上的墨水,从长凳底下一边爬到另一边……直到有一天,他说:“你不会弹钢琴!”

接到新挑衅,小玛塔像触电一般,马上打开琴盖,用灵巧的手指,毫无困难地把一首摇篮曲的旋律弹了出来。从此对手一次又一次地为难她,她就一次又一次勇敢地应战,弹了一首又一首,直到震撼所有人。

在我看来,这个天赋异秉的故事像一个隐喻,注定了阿姐在此后七十多年的音乐旅程中,一直在不断寻找和复制那个小男孩,让他频繁现身,提出挑战,再欣然应战,如此反反复复,永不厌倦。

这个小男孩是斯卡拉穆扎、古尔达、马加洛夫、米开兰杰利,是霍洛维茨、阿斯肯纳瑟、内尔森·弗莱雷、傅聪、陈亮声,是迪图瓦、科瓦切维奇、贝罗夫、拉宾诺维奇,是麦斯基、克莱默、波格雷里奇以及基辛。

所以阿格里奇从不怯战,无惧任何比赛,却一次又一次地在个人演出前罢演。

|音乐大祭司|

祭司,一个几近神坛的位置,古希腊人把女祭司看作是神的化身,凡人做不到的事情,祭司却能做到。

在钢琴艺术上被称为祭司的,除去“巴赫女祭司”罗莎琳·图雷克;另一位就是今年77岁的“音乐大祭司”玛塔·阿格里奇(Martha Argerich)。

她的演奏风格浪漫豪放,音色铿锵有力,于作品中表现超然的音乐想象力并糅合了惊人的技巧,她的琴音以浪漫主义情结独立于世。

不期而遇的音乐,美人的背影,都是最美好的。细究之下,一个是无意得之,一个是无意失之,原来世间之美好,莫过于无意二字。

然而年轻时的阿格里奇不会让我们有无意失之的遗憾,挟天才与美貌而来。舞台上,裙袖飘飘,纤手飞舞,在黑白琴键之间飞溅嬉戏,在一阵激情的演奏中,鬈发仿佛散入加了香料的池子,四处漫溢,她的美是鲜活的,让我们从中惊叹钢琴艺术的美轮美奂。

及至年龄增加,少女的飘逸虽然渐渐流失,但日益增长的气场越来越彰显出她无可替代的钢琴大祭祀的地位。

|她逃避一切,除了爱情|

奥利维耶·贝拉米的传记写作是一种挖掘和创作,也是一种追寻、整理和修正,他以22个篇章和22座城市一一对应的格局,串起了阿格里奇的一生:以文字重新构建了钢琴大师的大小事件及形形色色的大小人物,围绕阿姐的那些亦真亦假、亦虚亦实的传说与流言在此书中都可以得到印证或矫正。

阿格里奇的一生,像一部情节曲折、精彩绝伦的小说———大部分的钢琴大师都竭尽全力把自己的故事描写成一部伟大的史诗或者塑成一座经典的丰碑。
但是阿格里奇正相反,她把艺术留在台上,把生活写向通俗,她向边缘化出走,逃避一切,逃避母亲,逃避钢琴,逃避演出,逃避经纪公司的奴役,她不逃避的,唯有爱情。

一次次地恋爱、结婚,将感情和艺术混在一起,她把自己活成一个绯闻女王。

大概真正的爱情和陪伴一生的那种感情不可混为一谈。
那种陪伴一生的爱里,有依赖、亲情、经济关系、生活习惯,其中百态可以让你发现人性的复杂幽微超乎想像。

而真正的爱情是一种情欲与灵感的激情燃烧,人们出离正常秩序,也借此认识自我。然而这种爱不长久,短暂就是它的必然结局。

但阿格里奇这样真实执拗的人,勇敢面对爱的燃烧,也淡然面对它不可挽回的流逝。她不断借爱情点燃灵感,体验生命的张力。

也许,这种勇猛投身爱火的个性也是她的天才的一个构成部分。

阿格里奇曾有三段婚姻,各育有一女。相信每一段婚姻都有过两情缱绻的温馨,但对她而言,情爱的灵感远胜婚姻的契约。

爱情需要一些神秘因素来滋养,是一种永远在我们掌握之外的真实,我们无从将之固定。

于是我行我素的阿格里奇,难舍人间烟火,不顾世人绯语,不断跃入肆意奔涌的感情。

江湖传言中,她与古尔达、阿巴多、弗莱雷、傅聪、贝罗夫、拉宾诺维奇、基辛、波格莱里奇等的关系,扑朔迷离,传闻她甚至还隐藏着一段与杜普蕾的柏拉图式精神之恋。

| 天才,是永不熄灭的童心 |

跟阿格里奇同时代的伟大钢琴家史兰倩丝卡说,“身为女性音乐家,我很早就知道我必须比男性多努力一倍,却只能得到他们一半的掌声。”

可是阿格里奇的传记读下来,你几乎感觉不到她作为女性钢琴家的种种不易,她练琴并不努力,却演奏会开到哪里,就轰动到哪里;她早早结婚生子,却并未像许多女钢琴家那样中断演奏生涯,或者如文格洛娃和列文涅夫人将重心转入钢琴教育。

别的女钢琴家,大器晚成如哈丝姬尔,到50岁之后才算真正演出和录音不断,或者传奇如拉罗查,被当做神童和女王满世界巡演,而她能拒绝就拒绝,一次次地退出乐坛,后又重返江湖,却让一代代的年轻天才黯然失色。

毛姆说,天才恰恰是过于正常的人类。这句话或许能够说明阿格里奇作为一个钢琴家具有迷人魅力的同时为何又带着巨大的矛盾性。

阿姐是天生的钢琴家,却终其一生,试图与这个世界上最反人性的艺术形式抗争。

钢琴练习充满纪律、约束,要求自我克制和压抑,可是阿姐漫不经心,意志薄弱,只一味地追求艺术和生活的自然。

钢琴独奏家要被孤零零地抛在舞台上,与观众、评论家和媒体对峙,可是阿格里奇童心未泯,她永远需要玩伴,舞台上也一样,为此,1983年,她在自己最好的年纪中止了独奏生涯。

30多年来,她活在自己喜欢的协奏曲和室内乐作品里,将原本炉火纯青的手艺锤炼至今。在音乐史上,做出这一种选择的钢琴大师,唯有阿格里奇。

这是另一种孤独———就如书中所述,她的自由,在这个一切都受到限制的世界里,是一种宿命———属于天才的真正的孤独,想做常人而不得的孤独。

全如波德莱尔所言「天才,是永不熄灭的童心」

这种自由肆意、不受桎梏,不只是吉普赛人的哲学,也与道家思想不谋而合,于是看完整部阿姐的自传,我才开始理解开篇译者序中所引「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这大概就是对阿姐最贴切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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