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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蓼莪》,李山如何讲感恩父母的千古名作 | 吟诵

 江北浪周 2019-05-12

(音频来自《中华吟诵读本:大学生古代诗词曲素养100 篇》。陶稳固,湖南吟诵传人,著名礼学专家,中华吟诵学会顾问,湖南省吟诵学学会副会长。)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①。哀哀父母,生我劬劳②!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③。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④。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⑤!无父何怙?

无母何恃⑥?出则衔恤,入则靡至⑦。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⑧。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⑨。欲报之德,昊天罔极⑩!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⑪。民莫不穀,我独何害⑫!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⑬。民莫不穀,我独不卒⑭!

①蓼蓼(lù lù):《毛传》:“长大貌。”匪:非。莪:又称萝蒿、廩蒿、抱娘蒿等,一年生草本,茎直立多分枝,开小黄花,外形似青蒿,嫩时茎叶可食,味道不错。茎叶干老时只能作薪材,籽粒可入药。李时珍《本草纲目》曰:“莪抱根丛生,俗谓之抱娘蒿是也。”伊:表判断,是。《诗经》屡见。蒿:此处指变得干老无用的莪。严粲《诗缉》:“始生为莪,长大为蒿。莪至蓼蓼然长大之时,则非莪矣,乃蒿也。其始为莪犹可食,其后为蒿则无用。喻父母生长我身至于长大,乃是无用之恶子,不能终养也。”

抱娘蒿

②劬(qú)劳:劳苦。又见《邶风·凯风》。

③蔚:又称牡蒿,植株有香气,但嫩时食之不可口。秋季开黄花,籽粒细小隐藏在苞内,所以《尔雅》注言牡蒿为“蒿之无子者”。

牡蒿

④瓶:汲水器。罄:尽。罍(léi):贮水器,口小肚大。参《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注。《毛传》:“瓶小罍大。”两句谓瓶子水干了,是罍的耻辱。比喻家庭灾难是王朝的耻辱。

⑤鲜:斯。鲜民,即斯民。鲜、斯古音相近,故可通。据马瑞辰《通释》引阮元说。又,“鲜”可训“小”,《大雅·皇矣》“度其鲜原”,《毛传》:“小山别大山曰鲜。”是“鲜”有“小”的意思。鲜民,也可训为小民。

⑥怙(hù):依靠。

⑦衔恤:含忧。靡至:无所投奔。

⑧鞠:养育。

⑨拊:抚。畜:养活。育:教养,疼爱。顾:关心,照顾。复:看护。腹:抱在怀里。

⑩罔极:本义为无固定准则,在此有无德之意。明是骂天,实骂朝廷。

⑪烈烈:险阻之状。据胡承珙《毛诗后笺》。飘风:旋风,暴风。发发:形容风势凶猛。

⑫穀:善。害:受害。

⑬律律:与上文“烈烈”义同。弗弗:与上文“发发”义同。

⑭卒:终,指不能为父母送终。

《蓼莪》,表孝子不能为父母养生送死的悲歌。

《毛诗序》:“《蓼莪》,刺幽王也。民人劳苦,孝子不得终养尔。”据王先谦《集疏》,三家无异议。《郑笺》:“不得终养者,二亲病亡之时,时在役所,不得见也。”《孔子诗论》第26 简:“《蓼莪》有孝志。”可知《毛诗序》“孝子”云云于古有据。至于是否“刺幽王”,诗篇无证据。欧阳修《诗本义》讥《郑笺》说“泥滞”,认为诗不当如郑氏所说有亲人亡故之事,只是表达民众因政苛役重而不得奉养父母的痛苦。对此,胡承珙《毛诗后笺》驳曰:

“晋王褒、齐顾欢并以孤露读《诗》,至《蓼莪》,哀痛泣涕。唐太宗生日,亦以生日承欢膝下永不可得,因引‘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之诗。是自汉至唐无不以此诗为亲亡后作者。……试思诗中无父、无母、衔恤、靡至等语,尚得为父母在之辞邪?”

其说可信。如此,这首痛心疾首的孝子哀歌,或许就有真实不幸事件的原型。如此,诗篇首先表现了《诗经》创作一个很大的变化。与大《雅》、小《雅》众多诗篇不同,它的歌唱并不附着于任何的典仪或以某种礼仪为背景,而是针对小民的不幸遭遇,针对着某种严重的社会问题而歌唱,是诗篇摆脱礼仪走向彻底抒情化的较早作品。

以此,诗虽见诸《小雅》,实为较早的“风诗”,是“十五国风”表现个人喜怒哀乐的先声。其次,诗篇见诸《小雅》,还涉及这样的问题:孝子不得终养的不幸,是如何形诸诗篇的?不幸的孝子本身有诗才,可能;但如此格调的诗篇出自一个下层人之手,也太不可思议。而且,诗篇是下层小民的哀呼,又如何得以进入《小雅》?所以,稳妥一点说,诗篇是有人有意加以保存的结果。大胆一点说,诗篇其实像某些“风诗”篇章一样,是有人据实而作的“报告文学”。而且《小雅》中颇似风诗的作品不仅这一篇,也就是说,创作或采集民间疾苦的篇章,在西周晚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至于因何而有这样的高潮,请参看本书序言中的相关论述。

无论诗篇真正创制者为谁,《蓼莪》篇问世,都有这样的价值:它是一个噩耗,是王朝内部严重病变的症候。周王朝维系自身命运的纲维有多条(这些在《诗经》中都有表现),其中重要一条,就是王朝国家共同体与家庭个体之间必须维持一种适度的和谐(参《周南·卷耳》解说)。即如劳役,国家不能只顾自己而不顾小民死活。《诗经》中战争、行役题材的诗篇,多为慰劳将士的“礼乐”,表现的就是共同体对个体牺牲的精神弥补(参《周南·卷耳》及《小雅·采薇》解说)。

然而,《蓼莪》让人看到的是一种不幸局面的出现,家与国对峙的平衡已经破裂了。从诗中,人们看到的是王朝片面地注重自己的利益,严重伤害了家庭这一社会机体的细胞。孝子愤怒的哭诉,实际显示的是王朝基础的开裂,是瓦解的表征。

诗篇所控诉的制高点在“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这是很得力的。周道亲亲而尊尊,很大程度上,父母的权益,就等于王侯的权益,也正是在这样的特定逻辑下,诗篇喊出“瓶之罄矣,维罍之耻”。实是孝子哀歌,但不是提倡孝道,而是以孝道为理据抨击虐政。

诗篇的格调是凄绝的,《三百篇》中颇独特。诗在表达情感上呈现的节奏变化,开头两章虽然凄凉,但情绪相对平缓低沉。到第三、四章则情感大变,先是激切的谴责,继而是对父母天高地厚之恩的倾诉,这两章是情绪高潮,令人有地动山摇、天塌地陷之感。愤怒与倾诉之后的两章,调子再趋于平静。与开始两章平缓不同,此时的平静是激情之后的虚晕,“南山”“飘风”的句子,满眼是天地无情,生意都绝。这样的表现手法,使得诗篇在奔放中显出一些含蓄,使所表情感有强度,也有厚度。另外,诗篇比兴,如“匪莪伊蒿”“瓶之罄矣,维罍之耻”之句,都是取譬精彩的表达。

*本文节选自《诗经析读》(全文增订插图本),中华书局出版。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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