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东方派系”: 3000年不变的医学主流对中国医学之元的追溯,不可避免地要涉及一个话题:中华民族的早期医学。 按《素问·异法方宜论》记载,早期的中国医学分五大派系:“砭石者,亦从东方来……毒药者,亦从西方来……灸焫者,亦从北方来……九针者,亦从南方来……导引按跷者,亦从中央出也。” 细究起来,这其中有很深的地域文化特色。 东方是阳气升起的地方,气候温和,地处海滨而近于水,人们多吃鱼类而喜欢咸味,但由于鱼性属火会使人热积于中,吃盐多耗伤血液致气血不畅,所以该地人们多发痈疡之类的疾病。治疗宜用砭石刺法;西方多山旷野沙石,自然环境是收敛引急的景象。人们饮食华美,多食酥酪骨肉之类,因此体型肥大,外邪不易侵犯,得病大都属内伤类疾病,治疗宜用药物。西方又是神农部落的聚居地,神农遍尝百草,深谙药毒,所以药物疗法从西方传来;北方是阳气收藏之地,人们常处在风寒冰冽环境中,吃的牛羊乳汁也属凉性食品,因此内脏受寒,易生腹部胀满疾病,治疗宜用艾火炙灼。所以艾火炙灼的治疗方法是从北方传来的;南方是万物长养的气候,潮湿闷热。人们喜吃酸类和发酵腐熟食品,易生筋脉拘急、麻木不仁等痹症,治疗宜用微针针刺。所以九针的治病方法,是从南方传来的;中央之地物产丰富,人们生活比较安逸,这里发生的疾病,多是痿弱、厥逆、寒热等病,这些病的治疗,宜用导气、引体令柔、按摩、捷举手足的方法。所以导、引、按、蹻的治法,是从中央地区推广出去的。 近年来山东出土的《扁鹊行针图》、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导引图》,以及相继发掘出的龙山文化、仰韶文化、半坡文化等遗址,正好与《异法方宜论》记载的五大医学特色吻合。可见一个地域医学特色的形成,与几千年地域文化关联密切。 近代史学家认为,《异法方宜论》中提到的“砭石”、“针灸”、“灸焫”,在医学范畴属于同类,因此,五大医学派系,事实上应归为三大派系。即以针砭为主的东部派系,以药草为主的西部派系,以及以导引为主的中央派系。人类文明漫漫数千年,直到新中国成立前,针灸和砭石一直占据着中国医学的主流。流传至今的医学典籍中,《黄帝内经》、《难经》、《灵枢经》、《针灸甲乙经》等,80%以上都在讲针灸。 东部医学派系对中国医学史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2扁鹊:《难经》开创针砭图腾主流医学派系明确之后,再来看核心代表人物。 在古代典籍中留下大量史料,用砭刺、针灸、热熨等法治疗疾病,被尊为医祖的扁鹊,毫无疑问是东部医学派系一座巍立数千年的航标。 据记载,扁鹊善于运用四诊,尤其是脉诊和望诊来诊断疾病,精于内、外、妇、儿、五官等各科,他足迹遍及全国各地,留下了手到病除,甚至起死回生的大量佳话。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载入正史的传奇医家。此外,他还为后世留下了关于针灸、诊脉的经典巨著:《难经》。 从东汉班固开始,不少后世学者皆对这部书存有争议,认为其是托名杜撰。到了唐代以后,甚至被认为是黄帝的书,被冠名为《黄帝八十一难》。我个人考证认为,这是完全不成立的。 首先“难”字,在古代的写法与“鸟”字雷同,而据出土的《扁鹊行针图》,扁鹊正是人首鸟身的形象,是东部鸟崇拜民族的一个医学图腾,因此《难经》记载扁鹊思想,有它的历史合理性。 其次,早期的医书并没有医家之名,直到西汉时期,国家强盛,汉成帝命时任光禄大夫的刘向修书。刘向与儿子刘歆用了30多年,对当世所有古籍藏书进行整理,把中国学问分了六大类:《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其中《方技》就是医学,包括《黄帝内经》、《黄帝外经》,《扁鹊内经》、《扁鹊外经》,《白氏内经》、《白氏外经》、《白式旁篇》七大部分。《内经》重在论道,阐述医学原理,《外经》重在讲术,解释什么穴位,怎么取穴,扎几针等等。这一时期,扁鹊与黄帝的书还是并列的,但汉之后,“独尊黄老之术”思想的盛行,让以黄帝为名的书反而广泛传播下来,《扁鹊内经》、《扁鹊外经》渐渐失传,幸而《难经》在民间保存下来,但到了唐代,连《难经》也被当世学者推崇为黄帝的思想。 但今天看来,《难经》是讲什么的?全部讲针灸、诊脉的,特别是“独取寸口”诊脉法,至今仍在被广为施用。现在我们看中医都需要把脉,其实在早期,人类治病时只有针灸才会诊脉,吃药、导引都不诊脉。 《难经》的思想出处,与扁鹊的医学地位,由此一目了然。 3融合:齐派医学的璀璨流承西汉以后,医学开始走向融合。 至东汉班固写《汉书》时,中国医学还处于各自分据的状态。《汉书·艺文志》记载,当世方技分“医经、经方、房中、神仙”四家,并对医经和经方的定义进行了明确区分:“医经者,原人血脉、经络、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石汤火所施、调百药剂和之所宜。至剂之得,犹磁石取铁,以物相使,拙者失理、以愈为剧,以生为死。”;“经方者,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以通闭解结,反之于平。及失其宜者,以热益热,以寒增寒,精气内伤,不见于外,是所独失也。”可见二者之间的根本区别。 而几十年后,张仲景写《伤寒杂病论》时,就把医经和经方的东西首度融合起来。《伤寒论》的广为流传,也拉开了中国医学大融合的历史帷幕。 西晋时期,山东人王叔和利用做太医令时搜求的各种脉学资料,旁征博引,采摭群论,然后根据自己的临床体验,按照“百病根源,各以类相从”的方法,分清纲目,依类编排,精心整理,撰写了医学史上一部伟大的著作:《脉经》。《脉经》把当世诊脉、经方、医经三大版块融合在一起,集汉以前脉学之大成,选取《内经》、《难经》及张仲景、华佗等有关论述分门别类,在阐明脉理的基础上联系临床实际,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医学财富。 王叔和毫无疑问是齐医的杰出代表。学术传承的地域性,注定了这样的书只能由山东人来写。 除了张仲景与王叔和,还有一个对医学融合起了巨大作用的人,他就是西晋著名学者皇甫谧。皇甫谧博览群书,治学严谨,毕生最大的贡献就是把《内经》和《外经》融合在一起,把古代三部医学著作,即《素问》,《针经》、《明堂孔穴针灸治要》纂集起来,加以综合比较,删其浮辞,除其重复,论其精要,并结合自己的临证经验,写出一部为后世针灸学树立了规范的巨著—《针灸甲乙经》,简称《甲乙经》。 皇甫谧在《甲乙经》序里写的很明白:按《七略》、《艺文志》,今有《黄帝内经》18卷,《外经》31卷,今有《素问》9卷,《真经》9卷,二九十八卷。皇甫谧这话太重要了,他为后世考证医学出处提供了依据。 清代史学家章学诚先生曾指出,西汉时期刘向整理中国图书,本着一个原则: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所以这些题名为黄帝、扁鹊的书,是学术源流的归纳梳理,不是托名。就像孔子去世四百年,他的弟子写的书还是他的思想。“私门无著述”,学问皆为代代相传。 从这个意义上讲,皇甫谧也是毫无争议的齐派医学传人。 为什么要强调《黄帝内经》?但凡看过正本《黄帝内经》的人都知道,它里面80%是在讲针灸,一部分讲养生,很少一部分讲药物。剩下的七篇大论,是后人放进去的,本不是黄帝内经的部分。《难经》讲脉学与针灸,《灵枢经》干脆叫做《针经》。 而针灸哪里来?东方学派、齐国医学祖师扁鹊,这是齐医是中国医学之元的另一个合理性。 4中西医:灵与物的较量中国医学发展到近代,不可避免的一个话题就是中西医的碰撞与交融。 严格来讲,“中医”与“西医”的概念区分并不恰当。“中医”是西方医学进来后,为形成区分才慢慢叫起来的,民国之前统称为医学。中西医的概念也只在中国存在,西方人统称中国医学为“替代医学”。 这两种医学模式,有着本源上的天壤差异。 中华民族是一个自然崇拜的民族,信仰天人合一,核心思想观念是万物有灵,草木晶石都是有灵有性的,中药也是有性味的。所以,在中国人看来,构成人生命的有两大部分,神和形,就是精神与物质两方面。因此构成人的疾病病因也有两方面,内因和外因。内因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还有外因,即风邪暑湿燥火。无论是内因还是外因,皆是人类所不能消灭的,不能消灭只能握手言和,怎样握手言和?就是养生。因此,养生是中国人很自然的医学选择,即使有了病,七情不和,风邪来犯,也只能用有灵有性的药物来调和,不能对抗。 而西方人认为,构成人的物质是蛋白质,就是物质,所以西方人认为疾病病因都是外来的,是病毒和细菌,既然是外来的,我就要消灭它,这是对抗式疗法。 近年来,随着西方文化及理念的传入,医学被裹挟于内,治疗快速、疗效准确的西方医学被迅速推开,传承3000余年的传统医学逐渐式微,以致出现了建国后50万中医至今几无增长,西医从业人员却达到230万的悬殊状态。中医好还是西医好?中西医到底谁离不开谁?该不该结合?成为经久不衰的争议话题。对此,柳长华教授认为,不能单纯从优劣上对中国医学与西方医学进行对比,中国医学与西方医学都是人类创造的优秀文化,都很优秀,也都有不足的一面。 西医的标准化、流程化、便视化,较容易让民众接受,但世界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西医采取的对抗式治疗,未必能永远解决问题,比如西医的抗生素,打进血管就能立竿见影,可久之病毒就会变异,就需要更新的药物来对抗。因此西药几乎每隔几年就会淘汰一批,我们小时候用的不少药物,现在已见不到了。而两三千年前的中医方子,却至今还在广泛应用,依旧可以药到病除。 但从历史发展规律看,存在就有合理性。至于存在多久,将走向何方,要看各自的天时地利人和。从人类健康来讲,两种医学比一种医学更好,三种医学、四种医学、十种医学、无数种医学都存在的话,更是人类的福音。 5溯源宗旨:让中医得到应有尊重学问乃天下之公器。 因此,对齐派医学的发掘与弘扬一定要大气,一定要摒弃地域的局限,齐派医学绝不仅仅在齐国,绝不是仅仅有长桑君、公乘阳庆、扁鹊、仓公,以及后来鼎鼎闻名的齐国籍传世名医。我们应该讲源流,像皇甫谧,虽为甘肃人,但他留下了经典著作《针灸甲乙经》,毫无疑问是齐派医学的传人;华佗,虽为河南人,但他与张仲景并受仓公之传的经历,注定了这也是齐派医学的杰出代表。 张仲景的《伤寒论》融合了医经与经方,皇甫谧的《甲乙经》融合了内经和外径,王叔更是将脉学与医经、经方进一步融合,把西方、东方、中央的医学整合在一起。中华民族的学问就是在不断融合、融合、融合。和而不同,最终实现文明的极大繁荣,给后世留下了彪炳千秋的煌煌巨著。 易经一句话足以概括中医:观其所聚,则天下之情势尽矣。 因此,“齐医中国”活动的宗旨,应该正本清源,让齐派医学回归它的本来地位,用在历史长河中创造过无数传奇的璀璨医学硕果,祛开世人对中国传统医学的不解与偏见,唤起国人对重振国医风采的共鸣,让中医药文明为国人和世界更好地尊重和理解。 当前国际正在推动文化多样性,这是有道理的。文化多样性是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大问题,与生物多样性一样,这也包括医学的多样性。汉民族的天人合一在中医学体现的淋漓尽致,今天人们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医学认知与对比后,已开始反思中国传统医学的价值与地位,越来越的抗生素被拒绝,越来越多的自然疗法被广泛推崇。中医学在经历了西方文化的洗礼之后,正以更加炯劲的姿态迈向世界各地,就像西医学当初一样。这是“治未病”的时代需求,也是医学发展规律的历史必然。 炎帝神农氏创造了本草药物,黄帝创造了生命知识。东方医学可以把根源上溯至扁鹊,西方医学上推至神农,中医生命观、疾病、论议推到黄帝、岐伯,针刺推到伏羲,导引推到彭祖。 璀璨的中华民族医学曙光,同样是中华民族生命与文明的源头。 因此,对中国医学之元的发掘与探索,是力量,更是责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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