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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献章:天地我立,万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上)韦力撰

 见素抱朴780 2019-05-15

关于陈献章在学术史上的地位,黄明同在《陈献章评传》一书的前言中称:“陈献章之学,融儒、道、释于一炉,创江门学派,立岭南理学新派,既树岭南文化新风,又开明代心学先河。”由此可知他是明代心学派的开创人之一,王阳明的弟子王畿在《复颜冲宇》中又称:“愚谓我朝理学,开端还是白沙,至先师而大明。”

既然如此,那陈献章跟王阳明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呢?由于心学在历史上的地位,这两人的关系也是后世学者重点研究的问题。然而有意思的是,王阳明却不曾提及陈献章这位前辈。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称:“两先生之学,最为相近,不知阳明后来从不说起,其何故也。”黄宗羲是王学后人,他的这句话当然引起了后世的猜测,然而古人毕竟没有检索系统,黄宗羲也不可能把王阳明的文章遂字的检测到,但这件事对今天的计算机来说,当然不在话下。

姜允明先生仔细翻看了《王文成公全书》,他从这部大书中查得了王阳明有三处提到过陈献章,之一是“尝游白沙先生之门”,第二则是在一首诗中“白沙诗里莆阳子,仅是相逢逆旅间”,而第三次则是提到湛甘泉的母亲时说“教其子以显。尝使从白沙之门”。从这三处来看,没有一处是王阳明对陈献章的论述,只是顺便提及而已。那么,王阳明对陈白沙的态度为什么是这样呢?按照胡直在《论学书》中的解释是:“夫阳明不语及白沙,亦犹白沙不语及薛敬轩。此在二先生自知之,而吾辈未臻其地,未可代为之说。”胡直的这句话,近似于没说。他只称王阳明不提陈白沙,就如同陈白沙不提薛瑄一样,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而后人又不在现场,怎么可能了解其中的真实原因。

既然两位当事人未曾明言,那也只能让后世随意的去猜测了。顾宪成在《小心斋札记》中就说过这样的话:“阳明目空千古,直是不数白沙,故平生并无一语及之。至勿忘勿助之辟,乃是平地生波。白沙何尝丢却有事,只言勿忘勿助?非惟白沙,从来亦无此等呆议论也。”顾宪成认为王阳明目空一切,他未曾提到过陈献章,是因为他没把陈放在眼里。但是,熊十力不赞同顾宪成的这个说法,他在《十力语要初序》中说:“余尝怪阳明平生无一言及白沙。昔人有谓阳明才高,直是目空千古,故于白沙先生不复道及。果如此说,阳明必终其身未脱狂气也。阳明之贤,决不至是。湛甘泉在白沙门下名位最著,阳明与甘泉为至友,而论学则亦与之弗契,足见阳明于白沙必有异处,而终不道及者,正是敬恭老辈,非慢也。其异处安在,余亦欲论之而未暇。”

陈献章:天地我立,万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上)韦力撰

陈献章雕像

熊十力也奇怪为什么王阳明不提陈献章,但他同时又说,王阳明毕竟是大贤,他决不可能这样的没礼貌,因为怎么说,陈白沙也是他的前辈,更何况陈献章最有名的弟子湛甘泉跟王阳明是好友。虽然湛、王两人的学术观也不同,但这不妨碍两人友好相处,如此说来,王阳明不可能做出不尊重前辈的事。

既然如此,那怎样解释王阳明不曾提及陈白沙这件事呢?姜允明给出的解释是,因为王阳明身为朝官,而陈献章当时被人攻击为“流禅”,因为这个原因,王是有意回避提及陈白沙,但事情是否真是如此,那也只能让后世随意的猜测了。然而历史上的这些猜测,恰恰说明了陈白沙与王阳明两人的学术观是何等的想近。不过,从陈白沙的个人经历来看,他最初是倾向于朱学的。

明宣德年间,陈白沙出生于广东新会,二十七岁时,他前往江西临川拜吴与弼为师。吴与弼带领弟子们从事农耕,他对弟子要求极严,每天一大早就唤起弟子们从事各种劳作,陈白沙在其门下大约有半年的时间,就返回了家乡,虽然仅短短的几个月,但吴与弼的人品以及学术观念却对陈白沙影响深刻,他在《书玉枕山诗话后》中对老师有着这样的赞语:“闻其论学,多举古人成法,由濂、洛、关、闽以上达洙泗。尊师道,勇担荷,不屈不挠,如立千仞之壁,盖一代之人豪也。”

陈献章:天地我立,万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上)韦力撰

故里碑

以上是陈白沙对吴与弼的称赞,他在《龙冈书院记》中也提及了师从吴与弼的经历,以及对自己的影响:“予少无师友,学不得其方,汩没于声利、支离于秕糠者,盖久之。年几三十,始尽弃举子业,从吴聘君游。然后益叹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取向所汩没而支离者,洗之以长风,荡之以大波,惴惴焉,惟恐其苗之复长也。”陈献章说,因为他年少时没有明师指导,所以学习不得要领,所学得的知识都是支离破碎的糟糠,真正拜吴与弼为师之后,才明白以往所学是何等的浪费时间。但不知为何,陈白沙经过一段的修行,又体味出了静坐之道,而后他又说了这样一番话:“既无师友指引,惟日靠书册寻之,忘寢忘食,如是者亦累年,而卒未得焉。所谓未得,谓吾此心与此理未有凑泊吻合处也。于是舍彼之繁,求吾之约,惟在静坐,久之,然后见吾此心之体隐然呈露,常若有物。”

虽然陈白沙非常看重师从吴与弼对自己产生的影响,然而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又说过这样的话:“仆才不逮人,年二十七始发愤从吴聘君学,其于古圣贤垂训之书,盖无所不讲,然未知入处。”陈白沙谦称自己聪明度不够,所以没有从吴与弼那里找到学问门径。而这段话中的“然未知入处”,后世对它有着不同的解释,比如杨起元在《白沙语类序》中说:“吴先生无讲说,使(白沙)先生劚发植蔬编篱。吴先生或作字,先生研墨,或客至,则令接茶。如是者数月而归,竟无所得于吴先生也。”杨起元的解释到是挺有意思,他认为陈白沙在吴与弼那里天天被使唤着干各种杂务,干了几个月就回来了,所以什么也没学到。然屈大均在《广东新语》卷十中则称:“白沙之于吴聘君也,为之执役数月,而不敢请益一言。”屈大均认为陈白沙的无所得,是因为他胆小不敢向老师多请教问题。反过来再看,陈白沙的那段原话,显然杨起元的说法有些偏颇,因为陈白沙自称吴与弼给他讲了许多圣贤之书,并没有只是让他整天干活,只是陈白沙觉得他没能从老师讲解的书中得到体悟性的升华。

回到家乡之后,陈白沙依然按照吴与弼的教导认真的读圣贤之书,可是读了多年,还是没能找到门径,于是放弃了从书中求真理的诉求,转而靠静坐,不但如此,他对自己弟子的教育也是这种方式:“有学于仆者,辄教之静坐,盖以吾所经历粗有实效者告之,非务为高虚以误人也。(《陈献章集》)”

陈献章:天地我立,万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上)韦力撰

大门都上着锁

其实陈白沙在教弟子们静坐之前,他已经在这方面练习了几年,他的弟子张诩在《白沙先生墓表》中说:“暨归杜门,独扫一室,日静坐其中,虽家人罕见其面,如是者数年,未之有得也。于是迅扫夙习,或浩歌长林,或孤啸绝岛,或弄艇投竿于溪涯海曲,忘形骸,捐耳目,去心志,久之然后有得焉,于是自信自乐。”看来他的修行方式很象是佛教的闭关,因为他独处一室静坐,跟家人都很少见面,而且一坐就是几年,然而静坐的结果也没让他得到顿悟,于是他又走出独处之室,开始融入自然,然后终于得以悟道。而他之后的王阳明,其悟道方式似乎也跟陈白沙的经历颇为类似。

后来,陈白沙又两次入京参加科考,他的这个做法令许多人不解,在他五十五岁时,陈白沙被广东官员推荐到了朝廷,而他的再次入京,也受到了他人的讽刺。陈白沙到了朝廷后,因为身体不适,坚决要求返回,理由是侍候老母,于是他又返回家乡,在当地人的帮助下,修建起了一座嘉会楼,他在此楼中授徒。而这个阶段中,他培养出的最著名的弟子,就是湛若水。黄明同引用了《新会县志》上的记载,称陈白沙知名弟子就有109人之多,其中陈最为看重者,就是湛若水。陈在《江门钓濑与湛民泽收管》三诗中的自注中说:“达磨西来,传衣为信,江门钓台亦病夫之衣钵也。兹以付民泽,将来有无穷之托。珍重,珍重。”陈白沙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湛若水的身上,他将此比喻成达磨传衣钵给二祖,由这些比喻可知,佛教观念对陈白沙影响之深,但湛若水也不负师望,黄明同说:“湛若水也不负先生的重托,不仅把献章所创立的江门学派推向岭北,在南京讲学而与王阳明齐名,而且,通过与王阳明的交往,使献章之学影响及王阳明。”

陈白沙用个人的经历体悟到读书不能使人悟道,他认为:“夫学贵自得也。自得之,然后博之以载籍,则典籍之言,我之言也。否则,典籍自典籍,我自我也。(《白沙先生行状》)”陈白沙说,学习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心得,有心得之后,再去读前人的典籍,这才能把前人的思想变成自己的,否则的话,古人的思想跟读者的思想不是一回事,也就是说,如果不能进行有机的转化,那么读书也没有什么价值。为什么会给出这样的结论呢,陈白沙在《复张东白内翰》中称:“夫学有由积累而至者,有不由积累而至者;有可以言传者,有不可以言传者。……大抵由积累而至者,可以言传也;不由积累而至者,不可以言传也。……斯理也,宋儒言之备矣。吾尝恶其太严也,使著于见闻者不睹其真,而徒与我哓哓也。是故道也者,自我得之,自我言之,可也。不然,辞愈多而道愈窒,徒以乱人也,君子奚取焉?”

陈白沙说,靠长期积累而得到的知识是可以言传者,如果不靠积累而能获得知识人,就是不可言传者,他说这个道理是宋朝的理学家总结出来的,而陈白沙认为,这样的要求太苛刻了,所以他觉得应当靠自己的领悟,而不是靠学习获得知识。而陈白沙所说的领悟方式,就是静坐。对于这一点,他在《与罗应魁》中称:“伊川先生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此一静字,自濂溪先生主静发源,后来程门诸公遞相传授,至于豫章、延平二先生,尤专提此教人,学者亦以此得力。晦庵恐人差入禅去,故少说静,只说敬,如伊川晚年之训。此是防微虑远之道,然在学者须自量度如何,若不至为禅所诱,仍多静方有入处。若平生忙者,此尤对症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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