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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 : 吴丈蜀先生的书法生涯 —— 纪念吴丈蜀诞生一百周年

 韭花小筑 2019-05-16

吴丈蜀(1919年2月24日—2006年5月15日),字恂子,别署荀芷,汉族,四川泸州人,当代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侧重于古典诗词格律研究。曾任湖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湖北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长,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湖北省诗词学会会长,书法报社社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一、二届理事,湖北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主要著作有《词学概说》《诗词曲格律讲话》《历代诗词曲佳句名篇大全》《吴丈蜀书法辑》《吴丈蜀书兰亭序》《吴丈蜀书法集》等。


2019年是著名学者、书法家吴丈蜀先生诞生100周年。

吴丈蜀先生是一位学者,一位诗人,更是一位书法家。具备这样综合素养,正是中国文人的典型缩影。

作为书法家,我们可以从他所有的自述文章中,看出他对书法最为钟情。他在文章中说,“在我四岁时,父亲写成中楷字教我模写,这是我写字的开始。以后上高小和初中,每星期有一节书法课。”(《吴丈蜀书法集》后记,四川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四岁接触写字,真算是够早的哟。说明他有童子功。那时高小、初中,确实是开书法课的。不像现在,学校书法课中断几十年后,三至六年级重开书法课,却苦于师资缺乏。所谓百年树人,文化断层之后,不是一两代人努力可以弥补得上的。1943年,吴老在四川灌县一个幼年学校做国文教员,学校不少同事是从祖国北部或东部来的大学教授,认为他的字写得好,还向他求字,在大家鼓动下,他举办了人生第一个书法展。那时他25岁,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即使现在,二十几岁的书法青年,有几人敢办书法个人展?继后,他又在成都办展。1947年漂泊大上海,受到马公愚先生赏识,上海《中国生活》专版介绍他的书法。他在大城市挂牌卖字,总得有人买才是。有人买,有市场,也是硬道理。这说明吴老的书法,年轻时就很有底气了。

吴丈蜀先生的书法,植根北碑,兼取南帖。近取于右任、康有为与谢无量,质朴天真,天趣浑成,以拙寓巧,以朴寓华;得天巧自然之妙,蕴风神独特之美;不事雕琢,既浓厚又灵动;无意修饰,既明快又典雅。他将自己从碑帖中汲取的营养,化悟在书法实践中,不追求表面艳美与华丽,重在探取内在的品质与韵致。追求返璞归真、天人合一。在这种书法理念指导下,他的书法文静扎实,不拘谨,不造作,深远凝厚,格调高古,充满着通透与超逸,既以天然胜,也由功夫胜,不故作惊人之笔取悦于人,因此耐读耐看。有道是“无意于佳乃佳”,进入无意求佳而能佳之境界,并不是主观意愿强能为之的。有的书家的作品,一入眼光鲜,再一眼逊色,细看便寡淡无味了。吴老特别反对泥古不化的习创方法,对于钱南园等步趋古人而无自己风貌的状态嗤之以鼻。现实便有不少书家,临摹惟妙惟肖,离帖便无法创作。所以,他的书法具有创变性,让人很难看得出自何门何派,可又无处不蕴含古范的神韵,貌与古离,神与古通,古趣盎然,古韵高存,他是将自己许多感悟和体会融化于字里行间,写出自己的性情、见识与胸襟,因此他的书法能独撑门户,形成自己的笔墨语言,彰显出独特个性风貌。他主张中锋用笔,坚信此理不可易,并终生付诸书法实践,使得他行笔浑厚饱实,苍劲挺拔。他的书法还颇有禅宗意味,与弘一法师的书法气息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这种书风的形成,经历了漫长过程,从他早期作品呈现,便可以看出端倪和影子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与他一生不断提升自己的思想素养和文化修为有因果关系。他认为“二分笔砚三分看,余事还须广读书”“成家岂是临摹得,造诣全凭字外功”。正是因为他强调字外功夫的培育与积淀,在意于哲学观念对书法的导引,才开启了他书法的新天地,成为一位公认的文人书法家,成为一位既承古又创新的有建树的书法家。陈方既先生曾经评价吴丈蜀的书法:“吴老是一位对传统艺术的风格面貌具有特殊敏锐感的书法家,是一位在‘作为纯艺术存在’到来之时,就以鲜明的个性面目进行实践的寂寞耕耘者。他的字,既得益于传统书法精神的充分继承,又确以学问修养、艺术见识为支撑……是传统文化精神的孕育,而不是碑帖表面化模仿,发自性灵,成乎修养。”(《珍惜吴老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载于《书画印》2006年第二期)著名美学家刘纲纪赞赏吴丈蜀的书法“真可谓洗尽铅华,独存真宰,涤除习气,留我本色。”(《吴丈蜀书法集》序二,四川美术出版社1987年版)

可有人对他的书法不理解,说他的书法是“童体”,为拙丑一类。当年黄鹤楼建成,需要悬挂匾额楹联,一位领导硬是没让使用吴老的题字。诚然,不管哪位书法家,尤其是有艺术个性的书法家,其作品不可能合宜所有人,获得所有人点赞。做到“雅俗共赏”很难。有道是“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忌是庸才”。可要知道,能够欣赏书法作品,也是需要相当修养和审美能力的。这涉及到美的客观性和审美的主观状态。书法是尚神艺术,观赏者的眼界高低,对同一件书法作品的理解和评价会有天壤之别。客观上讲,书法原本功能是实用,长期以来也总是以有利于实用为前提,于是普通观赏者心理上便形成了以工整楷则为定势,若非深入研究,便难以理解书写的艺术化。再者,人不同性情也不同、审美倾向也就不同。人们若没有相当书法审美能力,是难以辨别真伪优劣的。就像爬山,人在山脚下、山半腰与山顶上,看到的风景,是截然不同的。有道是书法从平正到险绝难,从险绝到平正更难;从简单到繁茂易,再由繁茂到简洁难。化蛹成蛾,发生质的飞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倘若书法能写到返老还童状态,的确难上加难。书写与书法本源一体,却又质趣两殊,一在辨识,一在赏美。美是抽象的,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况且辨识与赏美又有时代性与审美局限性。所以,赵孟頫、董其昌虽为史上名家,各自开派,受大众甚至康熙大帝膜拜,风靡久远,但清初的傅山却看不起他们,于是针对时风,语出惊人地提出“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而他们在不同艺术观指导下,都创造了标榜千秋的艺术成就。书法创作尚且如此,欣赏书法作品何尝不是如此呢?

有人听吴老说自己不临帖,便诟病他不重视继承传统,所以说他的书法没有来由。其实,这需要从两方面加以澄清,一个是审美观问题,上一段说过,不再赘述。另一个是如何对待继承传统,如何看待临帖临摹,临帖的方法到底是唯一的还是多维的。书法是几千年来中华文化的精髓,学书法必须继承传统,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便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便成为野狐禅。然而学习与继承是有不同途径与方法的。当年王阳明立志做圣人,按照朱熹“格物致知”的方法在竹林里“格”了若干天,“格”得大病一场,也没“格”出他认为应该获得的道理。所谓殊途同归,就是告诉我们达到目的的途径往往有多条,“条条大道通罗马”。数学上求未知数的题解,求证方法和过程也会有不同,却都可以得到同样的结果。其实,说这话的人,是没有明白吴老这样说的弦外之音。这弦外之音,其一是在说继承与临摹是另有方法的;其二,也是吴老在夸自己的天分好。他还说,在成都读书时“常在课余到西御西街两家旧书店读书法碑帖,我一边揣摩碑帖的韵致和行笔方法,一边用手暗自摹写。至今我还保持书空的习惯。我的记忆力比较好,凡读过的碑帖都经久不忘,并能根据爱好加以取法。”(《吴丈蜀书法集》后记,四川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他说自己的字受汉碑《石门颂》,魏碑《石门铭》,南碑《瘗鹤铭》影响最深。还有《金刚经》《郑文公》作参考,其次是汉魏拓碑和晋人法帖,说明他的书法主要是从碑中吸收营养,又从帖中找到感觉。他敬佩的近现代书法家有毛泽东、于右任、谢无量、康有为、鲁迅、乔大壮等等。他既重视书法经典学习,又关注当下书法名家,这难道说他的书法没有取法么?他是“化”过来的,而不是“照搬拿来”。他特别轻视像钱东注那种食古不化的人。像吴老这种学习书法的方法,其实古已有之,譬如米芾,便自诩为集古者。米芾集古,恐怕既有纸上写,也会手上画、心上记。是不是临习书法一定要在纸上写?当年欧母画荻,家贫买不起纸只能在沙地上用木棍当笔教欧阳修写字,欧阳修不也写出一手好字么?只不过,欧阳大人的文名掩盖了书名。还有“蒲叶写字”,还有“屋漏痕”“墙裂缝”“逆水行舟”“担夫争道”“观夏云悟书法”等等这些理念,哪个又是仅限于纸上谈兵呢!因为穷,只能书空与心记,反倒成就吴老探索出一套新的临习书法的方法和路径,这也是无奈条件下的产物。吴老的这套方法,就是告诉我们,临习要多看、多揣摩,莫死临。

有人将吴老的书风归为文人书风一类,我是比较赞成的。他的书法乍看平淡无奇,久看韵味悠长,含蕴广厚,既疏淡娴雅,又格高趣清,充溢着浓郁的文人气息。徐无闻先生(徐永年1931—1993)曾评价吴丈蜀的字“有才气,但并不矜才使气,有功力,但并不外露功力。他的字乍看平淡无奇,久看则韵味悠长。风格尽管独奇,但植根深厚,大有来头。点画朴质而不浮滑,结体萧散而不颓靡,疏密相济,巧拙兼施。”(《吴丈蜀书法辑》序二,湖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尤其是从吴老意写的《兰亭序》来看,果真气象万千。文人书风,一般以为由苏东坡率开先河,他的“我书意造本无法”颇与吴老意趣契合。其实王羲之的《兰亭序》,不也是可以归于文人书风一类么?后来又有董其昌等人弘扬,鲁迅也算一位,以至形成学术范畴。所谓文人书风,也是不能准确下定义的,也是不能仅仅用是不是学者写的书法进行类分的,说到底是一种艺术感觉和体验。什么样的感受和体验?也许就是博大的气象、朴拙的势态、闲雅的情趣、高逸的格调等等。总之,是由作者作品中透出的文气和韵致表达出来的。

文人书风也即通常所说的“书卷气”,无疑是书法史长河中发生的众多创新变化之一种。继承与创新是一个亘古命题。“存在便是合理的”,哪怕这种呈现只是昙花一现。人类所有的当下存在,都是在扬弃中前行,继承当代需要和可以继承的,抛弃当代不需要和必须抛弃的。假若如今我们还要骑毛驴或坐牛车出行,恐怕比滴滴约车难多了,价格也昂贵多了,或就根本做不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盘铭》),是指量变过程。创新需要积累,有阶段性表征,需要经历曲折,需要多次尝试,呈螺旋式发展态势,然后得以实现。创新,总是在时代发展进程“容许”条件下进行,并得以肯定,后来又沉淀为传统。虽说艺术史的发展就是一部创新史,但艺术创新同样是有“容许度”的,需要在适当环境和区域内发生。艺术不是没有边界。千百年来,继承与创新,技与道、形式与内容、美与丑、专与博这类基本认识问题,总与书法发展进程相伴而在。承继与摒弃,顺应与背叛都不能直接说是对还是错,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站在巨人肩膀上才能立高,立高才能望远。不薄今人厚古人,习古而不泥古是真谛。创新有风险,不创新便不能前行。书法自晋唐,书体趋于定型,一千多年没能有新书体出现,客观上是因为书法至此已基本臻于完备,后来人创新,便只能在风格和样式上进行探索。吴老的书法看似守陈,实乃新创,他有一首诗这样写道:“依样葫芦道已穷,若无变化岂言工?检寻百代书坛史,未有名家面貌同。”在这种书法理念引领下,他的书法作品给我们的是一个新面目;能给人新面目,需要大心胸,而不是小手艺。现今湖北书坛金伯兴先生的字,也给人一种新面目,所以能以近八十的高龄,在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折桂。有人写一辈子字,能写多种书体,能学谁像谁,可唯独没有自己,这能称之为书家么?吴老以宽广的视野,博观约取,慧眼采撷众长,食汉魏六朝历代碑帖之古化而为新,形成了自己的艺术语言,所以才有他的新面目。还有,他认为“书法最高境界是要潇洒,不雕琢……一雕琢,哪怕你写得再工整,那都是凡品,也可以说是俗品”。这句话,阐明了吴老的美学思想和审美原则。他追求不俗,所以书法作品才高古沉厚,文气浓郁。(附图均为吴丈蜀书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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