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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代如何看待古董家具?让我们从一件明代黄花梨供桌说起 | 新室相

 闲情偶的 2019-05-20

▲明 黄花梨长方供桌连底座

香港佳士得,2019春拍

几天前,今季春拍的古董家具信息相继释出,重头依然是金灿灿夺人眼球的黄花梨,其中香港佳士得的一件明代黄花梨供桌(戳蓝色字体可见官方详介)引起了我“研究”的兴趣。

这件在王老《明式家具研究》中著录的经典家具本无需多言,无论从何角度它看起来都“无懈可击”,堪称今季春拍的“重器担当”,势必引发藏家们的激烈角逐。但在收藏价值以外,我在想这次是不是可以聊点别的?

▲见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

附录四<明式家具实例增补>

时下,从业者说得最多的一个话题或许就是“开拓新藏家”,但这个潜在的人群都由什么样的人构成,他们如何看待收藏,又如何看待古董家具,却很少有人去讨论。带着这些疑问,我在没有说明家具信息的情况下,把供桌的照片发给了好友牟牟(九零后),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对谈就这样开启了。

这是一次漫长的谈话,我们把古董家具从历史拽回到了现实,从收藏视角过渡到了八零后、九零后为主体的消费视角,最后谈到了历史的“厚重”与“轻盈”,古董的价值与生命的价值。“古董家具想打开人们对其价值的认知,不在岁月,不在历史,唯美得以抵达。”我想这就是我一直在找寻的答案。

含义必须转化成价值

   谢谷

你怎么看这件即将上拍的古董家具?

牟牟   

它不像中式家具,线条有欧洲审美偏好,像是要结合这两种风格,但是比例和图饰的安排却给我不适感。腿部的装饰让我联想到天使的翅膀,更靠近欧洲对天国的审美理想;却在镂空处运用中式图案,感觉里面还包含着东方审美里与“灯”或者“宗教”相关的一些内容,然而……

在我的认知里面,这样一件拍品不在我的购藏范围,因为它的美感不符合我的预期。可能这就是外行与内行的区别,我只从美的流畅性判断家具的好坏。

   谢谷

与朋友交流,他有个观点我很认同,就是未来古董的主流消费人群,可能不再那么注重材质、历史传承,而会更多地从美术的角度,造型、审美等方面去理解一件古董家具。


现在的人怎么看古董、应该怎么看古董,这些问题最近我常思索,就像我一个做在线拍卖的朋友她所强调的,未来的主流消费人群其实是八零后、九零后乃至零零后,因此她的平台不会刻意强调拍品的收藏价值,而是试图将其还原到生活中,让人买回去能够使用,我认为这种定位更吻合当下。


▲中贸圣佳2019春拍拍品

摄影:山外文化

牟牟   

不只是收藏,艺术品行业同样如此,受众只能凭自己现有的认知对一件作品进行审美判断,教育背景的不同决定了审美判断的差异。在受众对艺术品不甚了解的状态下,他们更喜欢具象的作品,因为看得懂,由此获得审美认同和审美安全感。现在的受众尤其年轻一代,则会受到主流审美趋向如北欧、日本等的影响,审美迅速随之发生变化。大多数人不会深究作品背后的历史意义,价值判断更多来源于视觉冲击。


对我来说,艺术史上没有一件作品是不美的,因为每件作品我都了解它的创作时期、创作背景及创作者对当下时代的影响,甚至幻想创作流程中的心理纠葛。针对不同作品我会站在不同的视域下去观看,这样对作品更公平,然而对非专业的那部分普罗大众而言,就不公平。如果我对家具有更深刻的了解,我也会从上述角度去阐释古董家具,但是学科的差异,同样让我甚少关注你分享给我的这些家具的历史和工艺,而更多关注它的美感。但作品“是什么”的含义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含义必须转化成价值,审美价值,才有意义。因为绝大多数人消费是在为审美买单,而不是历史。

完美对松弛的挑战

牟牟   

我喜欢瓷器,偏爱现代制瓷,老瓷也喜欢,但不会去购买。原因是老瓷的韵味与精魂是经由现代仿古瓷中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们对胎釉配比的改变可以顺利复制到器物上的存在,且因工艺的精进与瓷人各方面审美的提高,使得现代作品常常可以更加近趋完美。老味虽然展现着岁月留下的宽阔圆融,甚至引起我们对历史的惊叹。但作为“被使用”过的器皿,特别是瓷器中的实用器,心理洁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人们在某件器物“使用史”上参与感的缺失令人沮丧。所以近两年拍卖市场,一些现代仿古瓷专场接连拍出高价,虽然价格还无法与官窑老瓷相较,但它们自身的气韵、精度与审美意趣因更趋近现代人的需要,从而获得追捧。


玩古董和现代的是两批人,他们有很多观念层面的冲突。我身边从六零后到九零后的朋友,开始挥金如土去买现代仿古瓷,却不再去收藏老瓷,这是心理状态的变化,人们好像开始了一种全新的博弈,跟自己审美眼光和投资眼光的博弈。

▲自牧堂制 青花松竹梅纹茶圆

中国嘉德2018春拍,成交价:2.07万元

   谢谷

家具可能还不太一样,本身就是实用器。就说“完美”的问题,现在一些做仿古的,细节和韵味拿捏得不比老的差,但为什么还要强调老的价值呢,是因为古董家具上有岁月附着的那种沧桑感,那种皮壳和包浆,能够传递给人一种更松弛的状态,对传统家具来说这非常重要。


虽然仿古家具可能更完美,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完美,会让人感到有些无所适从,而松弛的状态恰恰是古董家具所独有的,这或许就是一些玩古董家具的人看不上仿古家具的原因。但慢慢地你会发现,现在玩老的和新的两批人,彼此的冲突并不像从前那么强烈了,玩老的人会买一些做得好的新的,原来喜欢新的人,也会尝试买一些合适的老的,双方在逐渐融合。

▲『新室相』曾推过的一款复刻家具

难以驾驭的文化厚重

牟牟   

无所适从?你错了,你又一次用自己的专业眼光去要求所有人,这不公平。因为你所说的“松弛”恰恰是厚重历史留下的痕迹;它们沉重而脆弱,让拥有者或多或少变得小心翼翼。

令人沮丧的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当下古典文化的传播必须进入消费时代,这不同于收藏,现在从事收藏的人越来越少,收藏在精力和财力上都显得成本过高,令人小心翼翼。而消费作为一种自我取悦,不允许有过多的小心翼翼。以我为例,我不会去收古董家具,但会花钱挑选自己喜欢的木料,找一位好师傅帮我复刻古董家具,再由我自己把它用“老”,这个用老和相处的过程就是我说的参与感。面对八零、九零开始成为新消费主体的时代,“古董”或说“古”想扩大受众面,需要换“新颜”才能进入消费市场。也只有进入消费层面,才能使传播和传承变成可能。


而进入到消费层面,就须以现代人接受的方式将其呈现。例如我家里使用的是妈妈依据自己的审美偏好找师傅定制的交趾黄檀明式家具。但如果是我,同样的造型我会选黑胡桃木或者榉木。定位年轻一代审美所能驾驭的材料也是设计素养的一种,因为材料的递变也是审美嬗变的一种表现。就像这件供桌的形式和颜色,我可以用“不喜欢”结束它在我生命中短暂的到来。这就是消费时代。


更为重要的是,在后现代的背景下,人们更希望器物的厚重感是由他们自身赋予的。


   谢谷

家具跟瓷器的确不太一样,现在极少有人买古董家具是用来纯收藏的,都要使用,包括这件供桌,最后买下来的人多半也会将其视作实用器,陈设在自己的空间。

牟牟   

相比瓷器,家具的确没那么“私人”,如果古董家具的购买者是我,一定会使用。但时下年轻一代更多接受的还是使用新型木材去复刻,或提取其中的部分元素进行再设计,这也许就是当下“新中式”比较火的原因。你说年轻群体不喜欢古董家具吗?喜欢!只是在他们和他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的审美连接之间,古董家具多了几重“繁琐”,几重令他们难以驾驭的“文化厚重“。


人只会在自己可驾驭的范畴感受到舒适感,准确说是安全感。就像我不常去家里的地下室,因为北方干燥,家中红木家具大多在地下室的休憩区放置。我会害怕。下楼之前需要把回廊、悬梯到地下室的灯全部打开,这样在看到它们的时候,才不会被那种岁月的厚重所威吓。

借由美抵达彼岸世界

   谢谷

虽然困难,但我仍想让古董家具进入到现在和未来的消费时代,也许接下来着重要做的,就是解构此前数十年古董家具被人为赋予的那种“厚重感”,让人们能够在古董家具面前松弛下来。

牟牟   

在我的观念里,古董可以进入到未来消费时代的这种“松弛感”其实来自于美感,这可能就是我们看待事物的不同角度吧。你希望将厚重的历史变得轻盈,进而让人们去接受它,但我认为历史本就是厚重的,古董里真正轻盈的成分是它的美感,且是相较于历史更容易被感知的存在。


某种程度上讲,你们对古董的解读已经进入艺术品范畴。而古今中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学说讲:人可以借由艺术抵达彼岸世界,因为艺术是有门槛的,这对大众而言不公平。而人是借由“美”抵达彼岸世界实现精神无限超越的,因为相比之下,美更容易被捕捉,更加唾手可得。美是自然流淌的,一个没有教育背景的人,哪怕是乞丐或儿童,也能感受:花朵是美丽的,星空让人敬畏,晴天时更容易快乐,阴天时更容易忧伤,下雨时则容易陷入回忆……这就是美,没有门槛且无处不在。而艺术不同,它需要一定的积累和沉淀,相比上述“流淌的日常”而言,借由艺术找到趣味与快乐更难一些。


大部分人都活在当代语境之下,很难让每个人都通感艺术品产生之初对于当时的意义与价值,而艺术品中承载的厚重历史,非设身“当时”无从充分抵达。但人们却可以激活幽居在他们灵魂深处敏锐的艺术嗅觉,这种嗅觉就是美的感知力。古董家具想打开人们对其价值的认知,不在岁月,不在历史,唯美得以抵达。

▲十三至十五世纪 黑漆供桌

天津可乐马古典家具博物馆藏

   谢谷

历史的厚重是没有办法变得轻盈的,但可以做到把人从历史的重负中释放出来,更多地关注古董家具自身的美和艺术性,不至于成为21世纪的“古人”。

牟牟   

嗯,我始终认为自己的生命历程是带着使命的,就是帮助自己与他人不停叩问自身的审美认知,从而炽烈地热爱自己的生命,以至于在生命消逝的一刻都不畏惧死亡,因为死亡就是:当现世维度的美感无法再给养一个生命的时候,它就到来,为的是进入永恒宇宙,到下一个维度重生。这种态度也是我们面对生命中任何一件事物、一个事件的姿态。


美不会消亡,但历史会消亡。古董家具作为一种物质存在,或许在将来的某天,一场暴雨、一场火灾便不复存在,但人们对它美感的记忆却会进入永生。更重要的是,在历史的某次记忆中,认知过它美感的某刻,我自身携带的美的通感得到过一次全息的印证,这次印证让我洞穿过自己的价值生命,促成过一次此岸与彼岸的通融。


历史是无形的,历史对现代很多人而言缺乏意义,因为不曾参与,于是缺少触动。当代人更在意现世的自我可以赋予一件古董怎样的价值,这也是我说对自己和许多时下的年轻人而言,我们更愿意拥有一件携带着悠远美感的新器物,把它“变老”的涵义。在这个相处和变老的过程中,每次对美感的觉知,都重新印证一次自己生命的价值。那一刻,我们也会意识到自己活着的意义:我们不再仅仅是我,而是正在传承与开拓着的历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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