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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玉泉鱼跃”,看看古往今来的文人是如何描写的

 真友书屋 2019-05-21

泉水清澈,温润如碧玉,“玉泉”这一名称是太美了,因此天下很多泉水都名之曰玉泉。《咸淳临安志》引白居易(772—846)的《题玉泉寺》诗云:

湛湛玉泉色,悠悠浮云身。

闲心对定水,清净两无尘。

手把青筇杖,头戴白纶巾。

兴尽下山去,知我是何人。

白居易一生中两次在杭州生活,不过他写过多首关于玉泉寺的诗歌,如《夜题玉泉寺》《独游玉泉寺》等,其中《独游玉泉寺》的玉泉是在洛阳。有学者认为《题玉泉寺》这首诗写的是长安蓝田的玉泉寺。不过,无论白居易写的是不是杭州的玉泉,诗歌中云水飘渺的意境还是很惬意的,与西湖的山水风景也相吻合。元代吴师道《玉泉山图》一诗,描述玉泉的月夜神晖发光,似有玉人映照在泉水中,因此有玉泉之名。尽管这“玉泉山图”不知是指哪一个玉泉,但用来描写西湖的玉泉也很贴切。诗云:

何许泉如玉,元因有玉人。

山晖神夜发,木秀泽含春。

此日还看画,无缘可卜邻。

寄声嘉遁者,莫污世间尘。

玉泉不仅泉水清澈,更具特色的还是观鱼胜地。自宋代以来,玉泉就以观鱼著名。当时玉泉池中就蓄养了五色鱼“数百尾,泳其中,空明可鉴毛发”。连鱼儿的毛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泉水就像一面明亮的镜子,映照出了一副活脱脱的游鱼图。南宋施枢《玉泉》诗云:

水迹无增减,从知地有灵。

群鱼潜异窟,一芥纳阴溟。

济隐新留咏,超师旧讲经。

圣时调玉烛,龙睡不须醒。

玉泉

南宋时期描写玉泉的诗歌比较多,主要描述昙超大师和发泉龙君的故事,但一般也提到了泉池中的金鱼。南宋董嗣杲《玉泉》诗云:

南齐事迹已销沉,曾立苔碑记古今。

一老出泉尤抚掌,此僧演法欲传心。

树头龙过家家雨,池面鱼游尾尾金。

行客不须闲照影,要知泽物溥春霖。

全诗主要写神龙行雨和高僧演法的传奇,其中也写到了泉池中的金鱼,“树头龙过家家雨,池面鱼游尾尾金”,这一句描述得逼真而又传神,点出了龙神布雨和池底游鱼的神态。

南宋时期徐集孙《玉泉看金鱼》是专门写观鱼的,诗云:

石沼凿琼瑶,金鳞数百条。

年深须变化,泉洁自逍遥。

网罟难垂手,公卿拟上腰。

龙宫依梵法,翻水雨青霄。

南宋宋伯仁《玉泉寺金鱼》也是一首观鱼诗歌:

金鳞韬隐已多时,寺壁重泥又有诗。

龙若久怀霖雨志,不须蟠曲小方池。

诗中也提到了金鱼和神龙,还诙谐地问,如果神龙要有霖雨之志,何必潜藏在玉泉这样的小小方池中呢?

郑清之(1176—1251)的《玉泉观鱼》诗云:

金鳞玉翅舞涟漪,雷雨休言变化迟。

尺水能开千里润,看来端的是龙儿。

郑清之表达的意义正好与宋伯仁相反,这首诗赞叹龙儿神通广大,它能在方尺之间,带来千里云雨,滋润大地。郑清之是宋理宗的老师,曾与史弥远共同拥立宋理宗。史弥远去世后升任宰辅,辅佐宋理宗推行“端平更化”,革除史弥远专权带来的弊政,深得宋理宗信任,去世之后追封魏郡王。从这首观鱼诗中,可看出郑清之的气魄宏大,“雷雨休言变化迟” “尺水能开千里润”两句,语言虽然简洁,但气势磅礴,非常人能道。

元代吾衍(1268—1311)《过玉泉》诗云:

东山白石路,霜草相因依。

碧泉吐明珠,隐隐涵玉辉。

抚树紫鳞惊,日暮倒影归。

犀火或可燃,吾当测幽微。

诗人在一个冬天的早晨,从东山弄沿着青石板路来到玉泉,一路上霜草依依。来到玉泉后,看到青碧的泉水,吐出一串串水珠,如同夜明珠一样晶莹透亮。诗人抚弄泉池边的树木时,鱼儿就惊得游动起来。

玉泉鱼跃

元末玉泉的寺庙被战火毁坏,“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想来泉池中的鱼儿也遭殃了。明代宣德间(1426—1435),玉泉开办了一个白纸局,以泉水造纸,造出来的纸是雪白的,但是泉水却变得浑浊不堪。后来以扰民而罢局,泉水复清冽。玉泉寺在宣德间得到了重建,此后玉泉观鱼的景观也应该得到了恢复。

明代吟咏玉泉的诗歌,已经不太提到龙神的事迹,嘉靖(1522—1566)时杭州人刘子伯《玉泉观鱼》诗云:

疏凿莲花沼,红栏护碧漪。

圆波一镜洗,暖日万鳞嬉。

珠沐清堪昫,金经听可知。

幸生佛国内,宁复想鲲池。

这首诗中就没有龙神的形象,观鱼池已经有红栏相护。诗歌以拟人的手法描写金鱼,想象它们因为生在佛国,竟然不思到大江大海中遨游了。与刘子伯同时代的杭州人方九叙也有一首《玉泉观鱼》,其诗境与刘子伯诗大同小异,诗云:

小阁俯雕栏,清池泻玉盘。

千头金色鲤,一片水晶盘。

已谢任公钓,休惊渭叟竿。

悠然濡沫处,自有五湖宽。

“任公”指任公子,是个拥有道术之人,能够用巨大的鱼钩和鱼线,在东海钓鱼。而“渭叟”当是指姜太公钓鱼的故事。这两个典故都与钓鱼相关,但是玉泉的金鱼是供人观赏的,当然不能在此垂钓。所以这些鱼儿可以悠然自得,相濡以沫,在小小的方池中,就如在五湖四海中潜游自如。万历(1573—1620)时人陈诗教《玉泉寺》诗云:

九里松边路,前朝古寺门。

客游多马迹,地僻似渔村。

非为寻舡子,将无傲漆园。

坐来重抚掌,更得佐茶樽。

诗人是经过九里松而到达玉泉寺,寺院显得非常偏僻,就像一个渔村似的。然而这毕竟不是渔村,诗人难以寻找一叶扁舟,到世外桃源隐居,坐在寺庙中重温抚掌出泉的典故,慢慢地品茶赏鱼,也是一样的悠闲而洒脱。诗歌虽然提到了神龙形象,但一笔带过。然而细细体会“前朝古寺门”一句,也许作者已经沉浸在宋代的繁华回忆之中,再与眼前僻静的寺庙相比,表露了作者淡淡的失落感。接着作者又以品茶转移了视线,似乎怀旧不过是为了表达遁世的心迹。

明代玉泉观鱼更为盛行,投饵戏鱼也流行起来。明代中期文坛领袖王世贞(1526-1590)《玉泉寺观鱼》一诗就有投饵的描述:

寺古碑残不记年,池清媚景且留连。

金鳞惯爱初斜日,玉乳长涵太古天。

投饵聚时霞作片,避人深处月初弦。

还将吾乐同鱼乐,三复庄生濠上篇。

明末张岱(1597—1679)在《西湖梦寻》中描述玉泉时说:“中有五色鱼百余尾,投以饼饵,则奋鬐鼓鬣,攫夺盘旋,大有情致。”“春时,游人甚众,各携果饵到寺观鱼,喂饲之多,鱼皆餍饫。”把鱼儿争抢饼饵的情景描述得活灵活现。张岱还引道隐《玉泉寺》诗云:

在昔南齐时,说法有昙起。

天花堕碧空,神龙听法语。

抚掌一赞叹,出泉成白乳。

澄洁更空明,寒凉却酷暑。

石破起冬雷,天惊逗秋雨。

如何烈日中,水纹如碎羽。

言有橐籥声,气孔在泉底。

内多海大鱼,狰狞数百尾。

饼饵骤然投,要遮全振旅。

见食即忘生,无怪盗贼聚。

诗中的“昙起”应是昙超,前面描写了玉泉的来历。后段描写泉池中的鱼都很大个,当人们去投饼饵时,纷纷游过去抢夺,似乎鱼儿的面目都有些狰狞了,就像盗贼一样聚集在一起。

清代玉泉观鱼更是不减当年。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康熙第三次南巡,至杭州时赐玉泉寺为“清涟寺”,颁赐大士像一尊,御书《金刚经》一部,并题《玉泉有五色鱼赐名清涟寺》诗:

锦鳞游泳漾波纹,隐藻穿蘋暗作群。

濠濮会心原不远,清涟题额与传闻。

雍正六年(1728),浙江总督李卫对玉泉寺进行重修,并建洗心亭。雍正《西湖志》卷四载:

“泉上建亭,榜曰‘洗心’,左右夹以回廊,环以曲槛,游人凭槛而坐,鱼亦不惊。”

玉泉鱼跃也从此成为增修西湖十八景目之一。

玉泉鱼跃

当时有竹枝词曰:

“濠上观鱼乐可知,玉泉今不减当时。游人照影轻涟白,都唱娵隅竹垞词。”

词中所谓“都唱娵隅竹垞词”,是指朱竹垞——清初著名词人朱彝尊(1629—1709)所填的《玉人歌》一阕,娵隅是鱼的别称,词的内容就是玉泉观鱼。词曰:

轻涟白,爱一种娵隅,晕蓝拖碧。练塘风暖,苍玉恣抛掷。丹砂泉浅游朱鬣,受尽人怜惜。又争如雨过天青,者般颜色。濠上未归客,投香饭青精,日斜与食。莲叶东西,何事便深匿?翠鳞六六空摇尾,懒递闲消息。但年年映取柳阴千尺。

词中说到有一种蓝色的鱼最为可爱,据传乾隆皇帝游玉泉时曾题咏“坐近琉璃沼,言观翡翠鱼”诗句,这翡翠鱼就是人见人爱的蓝色鱼。杭州诗人袁枚(1716—1797)也有《玉泉观鱼》诗云:

玉泉何澄清,银河移在地。

戢戢万鱼头,空行渺无际。

红鳞色陆离,白小影摇曳。

窥客若有情,衔花俨相戏。

池间荇藻长,风定水烟细。

可惜夕阳沈,钟声云外至。

春山生睡容,游客有归意。

回首波纹平,淡月僧门闭。

袁枚把玉泉比喻为银河泻地,鱼儿有红有白,斑斓陆离,多情的游客还拿着花儿和鱼嬉戏。池里的水草又细又长,随着水波不断漂动。袁枚的诗没有提到那种可爱的翡翠鱼。但是,在清朝咸丰(1851—1861)年间,玉泉的翡翠鱼还在,而且个头很大。据范祖述《杭俗遗风》记载,玉泉池中豢养着鲤鱼、青鱼、鲫鱼、鲲鱼等品种,大小有数百尾,最大者长至四五尺,有一种蓝色又带金色的最为宝贵。寺庙的和尚把面饼卖给游人,用来喂鱼。这些鱼都是康熙、乾隆南巡时所畜养,有一百几十年的岁数了。

太平天国军队于咸丰十年,第一次攻陷杭州之后,范祖述还曾去玉泉观鱼,看到那些大一点的鱼已经没有了。次年,即咸丰十一年,太平军第二次攻陷杭城,据传闻泉池的鱼已经一条也没有了。范祖述因此感叹道:“何此物亦遭其劫也,若不记述,后人焉知有此鱼哉!”

然而,1921年出版的《西湖新志》记载玉泉时说:

“又有翡翠鱼,长约尺余,咸丰时有三尾,近存其一,潜伏池底,偶然游泳,得一见之。乾隆御题已有翡翠之名,盖三百年物也。有屋三楹,榜曰‘鱼乐国’,旁曰‘洗心亭’、‘皱月廊’,池有小石塔。”

这时的玉泉旁边是一个亭子,回廊称为“皱月廊”,池中还有小石塔。

按照这一说法,在民国初年,乾隆时蓄养的翡翠鱼还有一条。那么,咸丰年间的战乱,虽然使池鱼遭到了毒手,但还不至于悉数遭殃的地步。可是,《西湖新志》记载清涟寺时,却引瞿鸿禨《清涟寺观鱼壁上有祭亡鱼文辛亥乱时鱼为兵毒一空今始复旧》一诗,从诗歌的题目中可见,玉泉的鱼儿在辛亥时又遭兵火之殃,为之一空,池中的鱼其实是民国之后新蓄养的。诗曰:

云水相忘自在行,噞喁人外共浮生。

深潜亦与虫沙尽,何处江湖有化城。

瞿鸿禨是晚清名臣,在光绪三十三年(1907)的“丁未政潮”中,瞿鸿禨联合岑春煊等清流大臣与庆亲王弈劻、袁世凯开展政治斗争,最后瞿鸿禨罢职落败,回到家乡长沙养老。清流失败,浊流当道,清王朝不几年就覆灭了。辛亥革命爆发时,瞿鸿禨离开长沙,隐居上海。他非常喜爱西湖山水,1917年和1918年曾携家眷游遍西湖山水,这首观鱼诗当是写在那个时候。“化城”是佛教用语,指幻化的城郭。佛为了引导众生修成大乘佛法,先说小乘涅槃,犹如化城,使众生中途暂时止息,进而求取真正佛果。

瞿鸿禨在清帝逊位之后,对清王朝仍然非常忠诚,是上海“逊清遗老”群体中的领袖人物。1918年,瞿鸿禨去世,按照生前遗愿,安葬于杭州灵隐石笋峰的永福寺旁边。

“丁未政潮”中另一个主要人物岑春煊,在瞿鸿禨罢职之后隐居上海养病。光绪三十三年,岑春煊携家眷,在杭州西湖寓居游览,颇得闲适之乐。当时玉泉寺僧人圆法,就与杭州人高云麟、王香泉,会同岑春煊主持玉泉寺的重建。他们募捐建造了藏经阁、药师殿,并建了玉泉龛舍,以恢复寺内原有的晴空细雨楼。岑春煊题写“玉泉龛舍”匾额,计划作为自己退休后清养之地。

然而当楼落成时,正值辛亥革命爆发。岑春煊又投入政治活动,支持废除帝制,赞成民主共和。之后又参加二次革命、护国战争和护法战争,是南方反对北洋军阀的领袖人物。1920年岑春煊寓居上海,不再介入政事,再也没有去“玉泉龛舍”居住过。民国时期,玉泉池边设茶廊,供游人品茗观鱼。

林语堂《春日游杭记》曾提到玉泉观鱼:

“我每回到西湖,必往玉泉观鱼,一半是喜欢看鱼的动作,一半是可怜它们丢了优游深潭浚壑的快乐。和尚爱鱼放生,何不把它们放入钱塘江,即便死于非命,还算不负此一生。观鱼虽然清高,总不免假放生之名,行利己之实。”

1950年后,因附近挖深水井,天然泉源消失。

1964—1965年,玉泉景点全面改建,浚修三处泉池,即玉泉、晴空细雨泉和珍珠泉,空间布局基本不变,观鱼处略作扩大。“鱼乐国”作为玉泉主景区,布置了休息、饮茶、观赏巨鱼等内容。泉池蓄养着青鱼,以及红、黄、白各色鲤鱼数百尾。

图片来源网络

文章原名《玉泉鱼跃》

作者系浙江省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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