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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中的“通感”

 杏坛归客 2019-05-24

      人的感觉是通过感官产生的。眼、耳、鼻、舌、身是分别司视、听、嗅、味、触的五种官能。各官能分工很明确,但其间往往可以互相沟通,彼此相生。朱光潜先生在《诗论》中说:

      一部分象征诗人有“着色的听觉”(Colour-hearing)一种心理变态,听到声音,就见到颜色。他们根据这种现象发挥为“感通说”(correspondance,参看彼德莱尔用这个字为题的十四行诗),以为自然界现象如声色嗅味触觉等所接触的在表面上虽似各不相谋,其实是遥相呼应、可相感通的,互相象征的。所以许多意象都可以借声音唤起来。

      钱钟书先生在《通感》(载《文学评论》1962年第1期)一文中把这种“五官的感觉简直是有无相通,彼此相生”的现象命名为“通感”。

      所谓“通感”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的沟通交融。

      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笔者对诗歌创作与鉴赏中的通感进行了系统研究,推出的成果,就是发表在上海《文艺理论研究》1982年第1期的长篇论文《论通感——兼向周振甫先生请教》。

      诗歌中运用通感的佳作很多,如宋人陈亮《水龙吟·春恨》:

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

      写繁盛的春花争斗研,好象在喧闹欢嬉,使人在视觉形象里似乎获得了听觉的感受,无声化为有声,视觉沟通了听觉。又如唐人李贺《南山田中行》:

云根苔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

      写山间云雾遮绕,山石上布满了苔藓,娇弱的红花在冷风中瑟缩着,露珠滴落,宛如少女悲啼的泪珠。“冷红”之“冷”,既是深秋夜色的气候特征,又是诗人悲凉心境的写照。这是视觉通于触觉。再如清人蒋春霖《蝶恋花》:

       屋后筝弦莺语艳,浊酒孤琴,门对春寒掩。

       间关莺语,作用于听觉的鸟鸣声竟然有了艳丽之色,这是听觉通于视觉。另如唐人赵嘏《发青山》:  

凫鸥声暖野塘春,鞍马嘶风驿路尘。

       鸟语啁啾带有春日的暖意这是听觉通于触觉。以上四例的“闹花”、“冷红”、“语艳”、“声暖”都是通感的体现。

       其实通感是各种感官的相通,是在大脑支配下的一种触类旁通、由此及彼的联想。在诗歌创作过程中,这种形象思维联想的展开是诗人心理活动中的一种幻觉过程。请看摹写音乐和绘画的两首唐诗:

风吹声如隔彩霞,不知墙外是谁家?

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

(郎士元《听邻家吹笙》)

婵娟不失筠粉态,萧飒尽得风烟情。

举头忽看不似画,低头静听疑有声。

(白居易《画竹歌》)

     《听邻家吹笙》写诗人在聆听音乐时,由听觉的感受牵动了艺术上的通感,再思维屏幕上出现了美丽的视觉形象——“碧桃千树花”。《画竹歌》写诗人在欣赏墨竹画时,枝条劲直、栩栩欲活的竹枝竹叶,竟使诗人忘却了这不过是一幅画面,似乎听到了风吹竹叶的瑟瑟之声了。从乐声中能见到画面,从图画中能听到声音,这种奇妙的心理现象就是艺术通感。

      从创作角度上看,一切优秀的艺术形象都是艺术家苦心孤诣地调动起全部身心去感受、体验生活,进而真实、完美地再造生活的产物。从鉴赏角度分析,艺术形象呈现在耳畔目前时,鉴赏者只有调动起各种审美感官同时去捕捉、接受、理解,才有可能真切地领略艺术美感的真谛。譬如:

      我们读“哀响馥若兰”这句诗,视觉(“兰”)、听觉(“响”)、嗅觉(“馥”)应同振共鸣;

       读“秋色冷并刀,一派酸风卷怒涛”这两句词时,视觉(“秋色”“并刀”)、听觉(“怒涛”)、嗅觉(“酸风”)、触觉(“冷”)应汇聚贯通。

      在诗歌鉴赏过程中,只有调动全部感官,通过语言的流动过程(默读或吟诵)而接受形象;通过自己的想象才能真正进入作品中的艺术世界——产生临其境、观其色、闻其香、聆其声、品其味、触及冷暖、感其哀乐等全方位的立体感受。这种多方沟通、浮想联翩的艺术感受当然就更加深切、透彻了。

       意大利美学家克罗奇有一句名言:“艺术家的全部技巧,就是创造引起读者审美再造的刺激物。”(《美学原理》)

      通感就是创造这种刺激物的技巧之一。它犹如一条美丽的彩带,把感觉和想象联结在一起,把创作和欣赏沟通于一气。通感必须遵循着一定的规律,它应该在人们生活经验(尤其是审美经验)和思维习惯心理活动的轨道上运动。无论是创作还是欣赏,在各种感官沟通融合去领略美感的同时,必然会殊途同归地引起心灵的悸动。

       如作用于人的视觉的空中之云,在诗人笔下,不仅仪态万千,而且还可以从视觉沟通其他感官的感受。请看:

        杨花扑帐春云热。(李贺)   闲绿摇暖云。(李贺)

        冷云深处宿菰芦。(陆游)   积雪封城,冻云迷路。(陆游)

        压轻云贴水飞。(苏轼)   望庾岭模糊,湿云无数。(陈澧)

        香云低处有高楼。(范成大) 银浦流云学水声。(李贺)

        愁云绕天起。(鲍照)    

        颓云万叠,又雨击寒沙,乱鸣金铁。(蒋春霖)

      云彩不仅有触觉的温度——“春云热”、“暖云”、“冷云”、“冻云”:有重量干湿——“轻云”、“湿云”;还有嗅觉的气味——“香云”;会发出声响——“学水声”;还有意觉的愁苦和颓唐——“愁云”、“颓云”。

      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所言:“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徘徊。”

       现代诗人艾青说:“给声音以色彩、给颜色以声音。”

       当代诗人顾城也说过:“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可以通过心来互相交换,于是颜色的光亮可以听见,声音可以看见。”

       尽管有些人可以对诗人的这种奇想提出质疑,但是诗歌的通感在渲染气氛、描摹物象、抒发真情以及打破常规以扩大语言张力的奇妙功能是不言而喻的。

       诗歌是形象思维的产物,当然不能凭仗哲学和智力来判断和认识。对于通感理论茫然无知的读者,往往对诗作的通感手法加以隔膜的责难,或者很难判断其优劣。在诗歌鉴赏中,年轻的博友丰富生活体验,培养敏锐的通感能力是很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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