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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傅抱石独尊“南宗”?

 zdjphoto 2019-05-25

关大洲 - 清平乐 来自美在高处 02:08

中国画向有“南北二宗”之分,最早是明代董其昌提出的这种观点。他以禅宗南北两个宗派,来比喻山水画的不同风格,将南宗概括为文人水墨画,北宗则概括为是青绿山水画。

根据这一理论,董其昌将王维和李思训,分别定位南北两派的祖师。并将荆(浩)、关()、董(源)、巨(然)、米家父子,至元四家划为南宗;而以赵伯驹、赵伯彇和南宋四家李(唐)、刘(松年)、 马(远)、夏(圭)为北宗。

北宗夏圭《溪山清远图》

董其昌认为,文人水墨画才是中国画的正宗,青绿山水则匠气十足。于是,后人往往也借董其昌之名,贬低北宗,抬高南宗。加上明清皇室均对董其昌一路的书法绘画推崇有加,画坛逐渐让所谓“南宗”画家占据主导。

到了清代,北宗衰微得更快,而“南宗”以王时敏、王鉴、王石谷、王原祁(“四王”)为正统,在中国画里又形成新的刻板定式。

王鉴仿《富春山居图》

后来,傅抱石在其早年著作《中国绘画变迁史纲》(1931 年)中,也拈出“南北宗”的概念,认为“中国绘画史的演变,实是一部南宗绘画的演变历史”。

但其南北宗涵义又与董其昌不同:他把中国历史上的绘画,分成是“在朝的”(北宗)和“在野的”(南宗)两种对立的脉络。这种对立不仅是技巧、风格上的,而且含有相当程度的政治与伦理意义,现在归纳一下:

荆浩《匡庐图》局部

在朝的绘画,即北宗,1)注重颜色骨法;2)完全客观的;)3 制作繁难;)4 缺少个性的显示;5)贵族的。 

在野的绘画,即南宗,文人画, 1)注重水墨渲染;2)主观重于客观;3)挥洒容易;4)有自我的表现;5)平民的。

王维《辋川图》

在傅抱石的眼中,中国画必须是文人画,文人画是相对于朝廷推崇的“宫院体”而存在的,必须挥洒个人的灵性、品格及历史感。

不过,把中国绘画史,说成是南宗(文人性灵)的变迁史,从撰史的角度说,实在值得商榷。

范宽《溪山行旅图》

且不说绘画是否真的,能够截然划分成南北两派,两派中的路线斗争是否如此尖锐,“贵族”和“平民”在概念上多么模糊(宫院画家有很多是平民,而文人画大家有很多是显贵望门)……

仅是把两千多年丰富的绘画种类、风格和意识倾向归结为南北两宗,就大有问题。文人画传统固然重要,但民间绘画、宗教绘画等画种均被忽视,显然是故意抛弃了大量史料。

王蒙《具区林屋图》

历来文人撰史,总是有所针砭,从历史中抽象出一个涵盖广泛的概念,本身就是一种新的阐释方式。与原始史料相比,这阐释方式具有的历史价值,同样不容忽视。

举个例子,美国人喜欢用“自由”的概念,统驭美国民主发展的历史,并且把源头上溯到独立时期帕特里克·亨利喊出的一句:“不自由,毋宁死!”然而有学者考证说,实际这句话根本不曾出现在当时的文献中,托名亨利的这句话是很晚才出现的。

赵孟頫《鹊华秋色图》

今人借古人之口,说出一句历史上并未说过的话,往往是想用历史的名义来解决当今的问题。有人称之为“解释”过去,我觉得用“创造”过去更准确一些。

那么,青年时代的傅抱石以南宗的变迁,概括中国绘画史,针对的是什么呢?回答这个问题,就得回到上个世纪 30 年代,傅抱石所面对的社会状况。

傅抱石《湖畔赏柳图》

当时,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禁不住“西风东渐”,而日益衰落的时期。在绘画方面,传统中国画面临着各种西画的挑战——这两者的对抗,通过政治的作用,最终是西画大兴而国画衰微,以至在共和国建立初期,美术学院里都不开设国画系,因为当时人认为国画无法直接为政治宣传服务——这是后话。

当时中国还没有一本象样的绘画史著作,而日本和西欧人却写出了不少研究中国画史的专著,足令中国学人含羞。在国家民族存亡之际,不要说文化,中国的土地和种族都是敌人磨刀霍霍的对象。

董其昌《仿古山水图》

让人感叹的是,正是在这种民族疲弱,文化整体衰落的形势下,中国画、书法、篆刻、戏曲等传统民族艺术,却在 20 世纪上半叶走到了它的颠峰,而且涌现出一大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师(傅抱石便算是其中之一)。他们用各自的实践,保存并发扬了民族文化的精神。

如此,必须首先定义什么是我们“民族文化的精神”。从《史纲》里可看出,傅抱石认为的民族文化的精神,并不存在于孱弱无力的上层(宫廷),不存在于散沙一片的下层,而是扎根于文人(士、知识分子)阶层。

郭熙《早春图》

“北宗”的绘画是精致而无生命力的,它服务于朝廷,其刻板的规制扼杀了文化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而“南宗”因为源于“兴废之戒”(历史感),依靠了“人品”(伦理优越)、“学问”(文化优越)资源,而倡导“天才”(个人性灵),因而永远不会枯竭。这样的艺术是中国艺术的代表,它的发展才值得拿出来,作为中国绘画真正的发展脉络。

理论上如此,实践上更是如此。20 世纪中国画坛有“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四大师之说,这四人都与清末民初的海上画派,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吴、黄、潘都定居课业于上海,深受海上文人传统浸淫,齐虽来自民间,但也受到陈衡恪等人的影响。

齐白石《墨虾》

这四人共同认同的绘画脉络,都只溯源于徐渭(青藤)、朱耷(八大)一路的“在野”文人(他们并不认同清初“四王”那种“在朝”的“南宗正统”)。不论是清初还是民初,在外在政治环境的重压下,倡导内在“性灵”的一路不约而同被当作解救之道。

为什么在野的“南宗”被当作解救之道?我简单猜想,大概有两条原因。一是,“在朝”的审美规制与政治的规制是一体的,政治上的规制已经僵化、落后,体现到审美上,也必然僵化落后;

徐渭《四季花卉图》

二是,个性自由、高尚伦理与丰厚的学养,乃是文化自立的标志,而文人阶层、精英知识分子最应该具有这样的品质,最应该担当文化中兴的责任。说南宗是中国绘画的精神,实际也从一个侧面,表达了作者自己对文化的一种承担意识。

读傅抱石等人的作品,当感叹斯时中国人文的清醒和勇猛,因而想到今天的知识分子们,是否也有足够的胆识,担当起这样的责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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