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 译 扎堆儿学习 麦丘心理 译文导读 本文阅读时间约15分钟 在学习和实践精神分析理论和临床工作的过程中,我们治疗师通常都会遭遇病人带来的各种各样的“症状”、“问题”,我们也都会投入地结合自己的个人体验、案例督导,以及再去研究理论,来理解和帮助病人应对这些问题。其中,“抑郁”问题和现象想必大家耳熟能详,而且也确实是当代社会的“流行病”了。可是大家是否考虑过,抑郁也有其积极的价值呢? 这次我翻译的这篇“抑郁的价值”,是温尼科特(D.W.Winnicott, 1896-1971)于1963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他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儿科医生兼精神分析师和文献作者,毕生致力于儿童精神科临床工作,而且著述超多。温尼科特曾担任过两任英国精神分析学会的主席,与克莱茵共事过,并接受过她的督导。与他同时代的还有许多我们熟悉的专业大咖,如费尔贝恩,比昂,鲍比,巴林特等等。 温尼科特的文献有个特点:易读难懂。他对精神分析理论的理解和重述与他自己的临床实践——包括儿科临床和精神分析——密不可分。他又是个很有文化素养和兴趣广泛的人,所以他的写作风格极具个人特色,读来就像在与他对话交流一般很有代入感。 翻译他的文章有个“坑”:他的“英语”不算晦涩难懂,有些话还特别通俗好翻;但是,要准确传达出他的“语言”内涵和理论理解就难了,如果没有对他的成熟发展过程理论进行专门阅读和研究就很难翻译清楚。 这次翻译他的“抑郁的价值”,一方面是文章主题非常有趣,把抑郁放在一个人的成熟发展过程中去看它的位置,谈对它的心理学理解,以及它在临床上的表现分类,尤其是——抑郁也是一种能力和有价值的事。这些内容对专业学习者以及爱好者们都非常有启发。另一方面也是抛砖引玉,希望和藏龙卧虎的民间高手们扎堆儿学习、请教和交流。 抑郁的价值 D.W.Winnicott, 'The Value of Depression' (1963). 收录于D.W.W, Home is Where We Start From, 1986 作者:唐纳德 温尼科特 翻译:魏晨曦 “抑郁”这个词既有其通俗的含义,也有一个精神病学中的专业意义。有趣的是,这两种含义彼此之间还非常相像。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也许其原因可以这样描述:抑郁这种情感状态,或者情感障碍,具有一种疑病和内省的特点;抑郁的人知道自己有种糟糕的感受,也意识得到有种程度夸张的心脏、肺部、肝脏、或风湿疼痛。与此相对的是,精神病学术语“轻躁狂”——大致可以对应精神分析术语“躁狂防御”——它指的是一种对抑郁情绪的否定,而它好像并没有俗话中的对应说法。(源自古希腊语的“傲慢自恃”(hubris)这个词也许可以对应。但是“傲慢”“狂妄的”似乎更多表示一种得意的状态,而不是轻躁狂。) 本文要表达的观点是抑郁是有价值的;不过显然,抑郁的人是遭受痛苦的,他们可能会伤害自己或者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们中有些人也是罹患精神科疾病的人。我正是想在本文中讨论一下这个悖论。 精神分析师和精神科社工都会负责地去接待那些严重案例,并且在提供心理治疗时非常投入,然而与此同时,他们自己也并没有任何办法能彻底免遭抑郁。而由于进行建设性工作是走出抑郁的最好办法之一,所以我们常常其实在使用自己与抑郁病人(还有其他病人)的工作来处理着我们自己的抑郁。 还是医学生的时候,我学到的是,抑郁中本身也蕴含着自行康复的萌芽。这是精神病理学中的一个亮点,而这可以把抑郁关联到罪疚感(一种标志着健康发展的能力)以及哀悼过程。哀悼同样也是趋向于最后自行完结的过程。这种内置的恢复倾向也让抑郁可以关联到个体的婴儿期和儿童期的成熟过程,这个过程(在一个促进性环境的帮助下)让个体迈向了个人成熟,这也是健康的。 个体的情绪发展 在情绪发展的一开始,婴儿就是环境,环境就是婴儿。经过一个复杂的过程(目前我们对此过程有了一部分理解,我和我的同事也就此写了不少长篇大论),婴儿会从自体中将客体,继而是环境,分离出去。这中间还有个半程状态,此时婴儿关联到的客体仍是一种主观性客体。 这之后,婴儿开始成为一个统一体,起初还是暂时性的,逐渐就可以几乎一直是一个统一体了。这种新发展所带来的诸多结果之一就是婴儿开始有了一个内部。接着,一种在内部的东西和外部的东西之间的复杂交换就开始了,然后会持续个体的一生,并且构建着个体与世界的主要关系。这种关系更为重要,甚至要比客体关联和本能满足重要得多。这种双向交换就会有心理机制参与其中,它们称为“投射”和“内射”。再然后就会发生好多事,说实话,真的非常多,只不过这里要进一步展开这个话题那就扯远了。 上述这些发展的源头在于个体与生俱来的成熟过程,以及有个环境促进着这个过程。促进性环境是个必要条件,而且如果这个环境并非足够好的话,成熟过程就会削弱甚至萎缩。(我已经多次描述过这些复杂的问题。) 照此发展下去,自我结构和自我力量就会成为事实,而婴儿这个新个体对环境的依赖也会从一种绝对依赖朝着独立的方向渐行渐远,尽管永远也达不到绝对独立。 自我力量的发展和确立是标志着健康的重要或基本特征。自然地,“自我力量”一词会随着孩子的成长而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东西。起初,自我之所以有力量,只是因为有个适应孩子的母亲提供了自我支持,而这个母亲在一段时间内是能够非常贴近地认同婴儿的。 在接下来的阶段,孩子会成为一个统一体,会有能力去感受:我是(I AM),会有内在,能够驾驭他或她自己的本能风暴,也能够控制个人内在精神现实中产生的张力和压力。这个孩子变得可以抑郁。这是一种情绪成长的成就。 由此,我们对抑郁的看法就与我们的自我力量,自体确立和发现个人身份等概念紧密相连,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就可以讨论“抑郁有价值”这个观点。 在精神科临床中,抑郁的某些特点使其很容易被描述为一类疾病,但无论如何,即使在最严重的情感障碍中,抑郁情绪的出现还是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个人的自我没有受到完全破坏,而且也还能坚守住阵地,即使不一定能真正解决其内部战争。 抑郁的心理学 并不是所有人都承认对抑郁的心理学理解的。对许多人来说(包括一些精神科医生),他们几乎虔诚地相信抑郁是生物化学性的,或者是现代版本的黑胆汁理论——这也让那个中世纪天才创造出了“忧郁症”(melancholia)一词。在座的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你们一定能遇到某种强烈的反对意见,不承认存在着一个潜意识的主动心理组织为情绪赋予了一种心理学意义。但是对我来说,这种意义是存在的,情绪和其多种复杂成分的意义也会表现为病理学特征,而我将试着描述一些我所知道的。(我所知道的这些是基于我自己工作中的发现,我在工作中应用的理论既有我自己的,也有一些来自于弗洛伊德、克莱茵,以及其他先驱们。) 通常,在所有这些抑郁中的某处也锁定着恨。也许困难恰恰就在于这种恨不能被接受,即使抑郁情绪意味着恨受到了控制。我们在临床见到的抑郁就是这样一种努力控制的表现。 与精神神经症相关的一例简单抑郁 这是最简单的一类案例。当一场梦被梦到,被记住,还能被恰当地报告出来,这本身就表明做梦者已经有能力应对梦里所蕴含的张力了。这个女孩还把梦画了出来,这显示出了她的自我力量,此外,梦境的内容也提供了一个例子,可以看到女孩个人内在精神现实的动力。 对这个案例,你也可以说是在异性恋位置上有被压抑的仇恨和死亡愿望,导致了本能冲动的抑制。然而,在这种语言中,有些特点会被省略,那就是——情绪心境,还有这个女孩的个人无活力状态。如果她活起来了,她的母亲就会受伤。这是一种提前开始运作的内疚感。 成为统一体的自体 如果你们接受简略图解的话,那我们可以把人画成一个球形或圆圈来便于理解。在圆的里面就集合了在当下时刻,构成个体内部现实的所有力量互动和客体相互作用。这个内部世界的细节可以比作有柏林墙的柏林地图,那堵墙就象征着这个世界的张力集中的地方。 在这个图示中,一场大雾笼罩着城市——如果那里也有雾的话——大雾就代表着抑郁心境/氛围。一切都慢了下来,并且进入一种死气沉沉的状态。这种相对死一般的状态控制着一切,放到人类个体来说,它就模糊了各种本能和与外部客体关联的能力。渐渐地,浓雾开始在某些地方变薄,甚至开始消散。这时可能有些意外现象的出现也在推波助澜,比如圣诞节时在墙上凿开的缝隙。这时整个心境/氛围也不再那么紧张,生活也在这些不太紧张的地方重新开始了。于是一些新的安排和重组也出现了,一个东德人逃到了西德,也可能一个西德人转移到了东德。各种形式的交换不断发生,最后时机到了,足够安全到让这种心境/氛围可以过去。在人身上,柏林墙的对应物还会有从东向西或者从西向东的偏移,这当然不可能真在柏林发生。 这种心境和它的消散,是一种对好与坏的内部元素的安排和整理,是将一场战争进行组织结构化的过程。这就像小男孩在餐桌上玩他的排兵布阵游戏一样。 女孩则倾向于保持这些元素的主观性——也就是不那么具体——因为她们能想象着将来的怀孕和婴儿。婴儿自然就和内部无活力的概念是对立的。女孩的这种潜质也被男孩嫉妒着。 这里所考虑的不是焦虑和焦虑的内容,而是自我结构和个人的内部资源调配(inner economy)。抑郁的出现、持续和解除,表明自我结构已经撑过了一段危机。这是一种整合成功的表现。 危机的本质 我们只能略看一下危机出现的过程,以及解除危机的某些方式。 抑郁心境的首要原因在于一种新的体验的出现——体验到了摧毁性和伴随着爱的摧毁性念头。这种新体验就需要个体内部的重新评估和修正,而这种重新评估和修正就是我们看到的抑郁。 再说减轻抑郁的方式——这可不是指安慰和表扬。给抑郁的人加油鼓劲并不是好办法,同样没什么用的就是带着抑郁的孩子来回慢跑,给他好吃的并且指着树跟他说:“瞧这些可爱的闪闪发亮的绿叶啊。”对抑郁的人来说,那棵树看起来就是死的,那些叶子也是不动的。或者他们眼中就没有那些叶子,只有黯淡枯萎的荒野和一派贫瘠的景象。我们的加油鼓劲只会搞得我们自己像傻瓜一样。 有可能带给他们改善的反倒是一个很棒的迫害:比如战争的威胁,或者精神病院里一个怀有恶意的护士,或者遭到一次背叛。这时,外部的坏事就可以被用来安放一些内部的坏,通过把内部张力投射出去就能带来缓解;大雾可能就开始消散了。但是我们没办法拿“邪恶”来开处方。(也许,电休克治疗算是一种故意开出的邪恶处方,所以有时在临床上还是成功的,只不过当我们考虑人类固有的两难困境时,这种治疗也还是一种欺骗。) 然而我们能提供的帮助是,以容受抑郁的原则去接纳抑郁的人直到其状态自发的好转,并且去称颂和致敬一个事实,那就是只有自发性的恢复才能让个体真正感到满意。许多情况都会影响这个结果,要么会催促它,要么会阻滞它的达成。最为重要的还是个体内部的资源调配状态。这种状态在任何时候都是不稳定的吗?还是说,在始终致力于维持中立的内部资源调配原则下,在相互对抗的各种力量之间依然保留有一些良性元素? 令人惊奇的是,相比于进入抑郁之前,一个人在走出抑郁之后可能会变得更强大、更明智也更稳定。不过,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抑郁的纯度或者说其中那些“杂质”的多少。下面我会试着说明这些杂质都是些什么。 抑郁心境中的杂质
这里没法再进一步发展这些主题。但需要强调的是,自我的力量和个人的成熟,就表现在抑郁情绪的这种“纯粹”程度上。 总 结 抑郁属于精神病理学的研究范畴。它既可能非常严重和伤害身心,并可能持续一生;也可能在相对健康的个体上,它就是普通的一过性心境。在正常的一端,抑郁作为一种常见、几乎是普遍性的现象,它关联的是哀悼,是感到罪疚的能力,是成熟过程。不变的是,抑郁总意味着有一定的自我力量,所以这让抑郁有自行消散的趋势,而抑郁的人也倾向于自行恢复心理健康状态。 这是本公众号的开张篇 欢迎大家叽叽喳喳讨论分享 特别喜欢那种专门来“挑刺儿”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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