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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老槐树

 老槐树CYX 2019-05-27

        我的故乡是一个柿树的王国,村子的四周遍布着柿树林。每逢秋天,柿树的叶子渐渐泛黄,经霜打后,就会象枫叶一样火红起来,那片片柿林,树冠流丹,就象是一片红色的海洋。橙黄的果实,流光异彩,果香四溢。然而,它们却不能让我时时怀念,我常常想起的倒是家乡门前的那棵老槐树。虽然,它没有艳丽的色彩供人观赏,没有甜蜜的果实供人品尝。

        一顶包容了百余年世态炎凉的沉重的近似伞状的树冠,压弯了一人不能合搂的树干。树干上有几块手掌大小的疤结,裸露在外面的木质早已朽烂,这些地方还常常堆积着蠹虫排出的粪便。老槐树象一位多病的老人,把身躯依靠在和它同样苍老的门楼上,它们象是一对相依为命,共沐风雨的伴侣。从树冠的下部伸出一根两丈多长、碗口粗细的枝干,搭在草屋的东山墙上,就象是老槐树伸出的一支手臂,倔犟地硬撑着那早已被无情的光阴耗干了心血、枯空了肚肠的嶙峋的身躯。沧桑的岁月在树干上留下了道道龟裂的痕迹,就象是一行行文字,记载着它自己的历史,也记载着我的童年……

        大概是一九六二年的夏天吧,苍老的槐树竟忽然返老还童了,枝繁叶茂的巨大树冠遮住了胡同口和半个天井,开遍枝头的槐花,象是刚下过的一场大雪,洋洋洒洒,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了半个村庄。

        槐花开了,我心里的花也开了——那年头,偌大的一片土地上,连一株苦苦菜、一棵婆婆丁都找不到,而我家还有一棵老大老大的槐树呢?

        记得是一天晚上,奶奶端上一钵子热气腾腾的包子,对爷爷说是槐树花做的馅。黑亮黑亮的地瓜面皮,鲜黄鲜黄的槐花馅,咬一口喷香喷香的。后来,满树的槐花不见了,奶奶告诉我槐树夏天才能开花,可是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夏天啊?打那以后,我呀,整天价在树下转悠,盼着夏天,盼着槐树开花,盼着……

        又过了一年,爷爷开始教我识字了。一天过午,在老槐树下,爷爷坐在一根凸出地面的、恰似爷爷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似的粗树根上,我蹲在爷爷的两膝之间,捧着一本发了黄的《三字经》,跟着爷爷一边念,一边用树枝在地上写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写了一段时间,有些腻了,我发现身旁的树干上有许多蚂蚁,于是我对爷爷说:“爷爷我数数你听吧?”,爷爷会心地笑了。我围着树干由下而上数起蚂蚁来,数到高处够不着了,爷爷就把我抱起来,再举过头顶,可后来又够不着了,爷爷放下我,对我说:“等你长大了就能够着了,”我问爷爷:“我能长老高老高吗?”“能,能长的比这树还高。”“爷爷怎么不比这树高?”“爷爷没念书呗,不念书就长不成才”,爷爷说,“嗯?这棵树念没念书?”,我又问,爷爷笑着说:“没念呀,你瞅瞅,”爷爷指着枯空的树洞“它肚子里不是空空的吗?所以,它也不成材”……

         十多年过去了。

         一九七五年秋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回到了家乡。老槐树不见了,在残留的树墩边沿又长出了两棵手腕粗的幼树。黑绿中还充满着稚嫩的树干,光滑笔挺,擎着还不繁茂却充满生机的小树头。昔日与老槐树相依为伴的清一色的旧门楼也不见了,代替它的是红砖做墩红瓦盖顶的新门楼。后来,听婶子说前年翻新房子的时候,本想用那棵老槐树做架梁柁,可是砍倒一看,那么大一棵树,竟连根檩子的料也找不出来,最后只做了一根挑水的扁担和门楼下的一条门槛,剩下朽木烂枝的都当烧柴了。

        翌日,我担水走到门前,一条腿刚迈入门里,另一条腿还在门外,就象发现了什么遽然停下了。我看着肩上被压弯了的槐木扁担,又瞅着脚下被踏脏了的槐木门槛,我的心震颤起来——老槐树啊!你活着的时候,给过我温饱,尽管很少,甚至还有点苦涩,可那毕竟是您给我的一份慈爱啊!您倒下的时候还死而不已,虽然未能成为栋梁之材,甚至是一根檩料,但是,你终究成为了一根扁担和一条门槛。

         一根在肩上负荷的扁担,一生鞠躬尽瘁,直到折断;一条在脚下任人践踏的门槛,一世忍辱负重,直到朽烂。啊——老槐树,这不正是您的品德,您的人格的真实写照吗!这不正是您要留给您的后代的宝贵遗产吗!

        故乡的老槐树啊,您那么平凡,又那么高尚。您倒下了,但是您永远矗立在我的心中,永远,永远……

        

         草於1984年秋

   注:

1、首次发表于2002年6月《海燕》文学月刊第6期

2、再次发表于2020年5月9日【世纪风范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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