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时节,首游四川。四川的美景太多, 四天的行程太短,游踪几许?只能剑走偏锋,往川西甘孜,游木格措湖,赏海螺沟冰川,成都为中转。被安排的行程满满,没有武侯祠,没有杜甫草堂。那就留点遗憾成下次再来的念想吧!届时,吟唱着“神奇的九寨”,再游四川! 晚宿成都小酒店。饭后沿河漫步,眼前晃过红男绿女,鹤发童颜的成都人,或独步,或三五成群,不疾不徐,写满悠闲;偶然瞥向街市招牌,千年蜀都,文化底蕴时时可见:送仙桥,卧云轩,月满西楼,诗缘招待所……脚踩着街市边青石板,不经意间低头,“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哦,这不是杜甫的绝句么?于是细细留心。不远处,发现一幅杜甫诗意画。再往前,“巴蜀愁谁语,吴门兴杳然。九江春草外,三峡暮帆前。厌就成都卜,休为吏部眠。蓬莱如可到,衰白问群仙。”又是诗圣杜甫《游子》诗。电光火石间,心被猛地一撞:此处离杜甫草堂或许不远。询之路人,果然。那么,任何景点可以不去,草堂是万万不能不去的。那是写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千古名句、我无比仰慕的诗圣杜甫晚年结庐所在啊! 一宿难眠,翌晨六时即起,打的往杜甫草堂。师傅厚道:草堂八点开门。八时,将随团经八小时车程跋涉,翻越二郎山,往既定景区。但我没有任何犹疑,没有丝毫纠结,唯有一个心愿:纵使草堂门口站站,我心亦安。 站在杜甫草堂门口,未见古柏森森,只有两株黄桷树一左一右正吐着娥黄嫩芽,树旁,夹竹桃开得正艳。抬眼望去,草堂青砖灰瓦木结构,黑漆大门,红漆门楣诗联,楣书“杜甫草堂”四个金字;联日:“游宦上峨眉看浣花溪畔濯锦江头合构草堂小住。置身参稷契忆万里依人百年伤乱只将诗卷长留。”清许光曙撰;挑梁屋檐一字排开挂着六个彩球,六盏诗灯。大门紧闭,唯有门边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牌子和国家一级博物馆,显现着此处尊荣。台阶无苔痕,旁开一侧门,门内,一川女正在数株瘦竹下慢条斯理地挥着苕帚,闲扫落英缤纷。 正是暮春时节,已非秋高八月,依然狂风呼号,雨,说来就来。四围高原崇山峻岭中的盆地成都,蜀都王气萦绕千年,莫非依然故我千年不变的气候?茫茫雨雾中,思绪越千年。我眼前仿佛出现一年迈长者,拄着拐杖,清癯的脸庞,深深的绉纹蓄满忧国忧民的悲伤。耳中回响郭沫若的名联:“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 这就是你,诗圣杜甫。我心目中永远的杜甫。与同时代的诗仙李白相比,你年龄要小,我却固执地以为你比李白年长。尽管我后来读到你的《梦李白》“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方知李白先生先逝。诗圣的你有如三十岁的年龄,六十岁的心脏,而诗仙却有今年十八明年十七的浪漫。你永远显得比李白老。因为你的形象永远是瘦削清癯的脸庞,骨瘦如柴的身板,肩着一枝如椽大笔,牵着一只蹩驴,载着诗囊,没有酒,没有阮籍那份死了埋我的洒脱,没有李白那份“我醉欲眠君且去的”散淡;沉郁顿挫是你的诗风,关注草根是你的诗魂。“致君尧舜上,欲使风俗纯”是你上下求索为之不懈奋斗的理想,你渴望“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展平生抱负胸襟。然而,“安史之乱”的“烽火连三月”,你只能忍看“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看“无边落木萧萧下”,望“不尽长江滚滚来”,目睹“三吏”横行,只能含泪“三别”;最终“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亭浊酒杯。”能不华发早生?能不疲累憔悴? 风起了,茅飞了,“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雨来了,床湿了。“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茅屋为秋风所破,换为别人,想到的是怎么赚钱,捞钱,以诗为媒,搭台唱经济大戏,为自己住高楼大厦,买独栋别墅聚敛资财。而你想到的却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是怎样的理想,这是何等的胸怀!一生为百姓黎庶奔走呼号,你太累了,你太操劳了,我不敢惊动你,不忍惊动你。 我还是静静地离开吧!不必再等商业化的运作八时开门。尽管我知道,里面有诗史堂,有水槛和柴门,更有依诗境“舍南舍北皆春水”、“清江一曲抱村流”、“卜居必林泉”、“柴门古道旁”、“野老篱边江岸回”、“草深迷市井”营造的“茅屋景区”,一如深圳的锦绣中华微缩景观,美则美矣,却总缺少那份原汁原味的精气神。我更喜欢真实遗存。纵使一堵败墙,一段古木,一丝茅絮,也可悬想诗人的胸怀,引发思古之幽情。“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正如圆明园的断壁残垣,国人见了谁不血脉贲张?倘若复原旧址,便即索然寡味,何来激情飞扬? 我还是静静地离开吧,让草堂永远留在我心灵深处最柔软最圣洁的地方。 ❖编辑:树心文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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