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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共赏

 老克大叔 2019-05-30

提到“哲学”,很多人马上想到的就是那著名的哲学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但哲学具体是讲什么的?却又很少有人说得清。今天,我们就来说说:哲学是什么?

一、人人都可以是哲学家

我于1991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算起来我已经从事哲学训练整整26年了。在这26年里,我曾经遭遇过不少尴尬的时刻,比如在火车上,来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开始试探着闲聊,当问到我的职业和身份时,原本热闹的场景往往会瞬间变得尴尬,空气也随之开始凝固:“哦学哲学的。”识趣的人会说:那可是很深刻的学问。不识趣的会说:学这个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当然,偶尔也有求知欲旺盛的会问:哲学是什么?

就我个人的经历而言,在类似的场景中,有两个女人给我留下了至为深刻的印象。一个是在1992年,我和我的同学们去北京的王府井参加公益活动,一位资深人士前来慰问我们,当她得知我们是北大哲学系的同学时,她非常兴奋地说:哲学,我知道,就是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白的。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是政治,而不是哲学。

另一个例子是在2006年,当时我已经是人大哲学系的教师了,我去小区边上的理发店理发,洗头小妹问我选择干洗还是湿洗,大家都知道,所谓干洗就是在正式剪头之前花上十到二十分钟进行头部按摩,而所谓湿洗就是三下五除二洗完直接去剪头。我当时正好有时间,就说干洗吧。在20分钟的按摩过程中,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话题很自然地就转到了我的职业,您是做什么的?我是大学的老师。具体教什么呢?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白的,所以我说我是教哲学的。

我以为对话到此就结束了,结果她停顿了三秒钟,突然问道:哲学是不是研究因果性的?各位听友也许知道,因果性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哲学问题之一,当年正是因为休谟(David Hume)对因果关系的质疑,才把康德(I. Kant)从独断论(dogmatism)的迷梦中惊醒。所以,我当时的反应就和在座的同学一样。惊为天人!从此我一直去那家理发店选择干洗,试图跟这个小妹继续探讨因果性问题,直到半年后那位来自云南的洗头小妹不辞而别。我从此就只选择湿洗......

这两个事例告诉我们两个道理:1、人皆有理性,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哲学家;2、一个好的制度造就好的公民,一个好的教育造就好的哲学观。接受了错误教育的人比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的三观更可怕。

二、哲学就是爱智慧,而非占有智慧

回到哲学是什么这个问题?不晓得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奇特的问题,我们很少会问什么是经济学,什么是生物学,什么是文学,什么是历史,即便有人这么问,也能轻易得到明确的回答,而不像哲学家这样反复被世人纠缠,事实上哲学家自己也不断地回到这个最原初的问题。

哲学到底是什么?在这里我可以给你们一个非常抽象的回答,所谓哲学就是爱智慧。Philosophy在古希腊文当中包含着智慧和友爱两部分的意思,要注意的是,这里的爱,指的并不是宗教意义上的博爱,或者男欢女爱意义上的情爱,而是温和而理性的“友爱”。所以说,哲学家在对待智慧的时候,是一种彼此尊重和欣赏、温和且理性的热爱。这种爱不以占有为目的,而是以相互激励共同进步为目的。这也意味着哲学作为爱智慧之学,从来不会妄自尊大地认为占有了智慧,哲学家只是一个以温和而理性的方式热爱智慧的人。

所以,一旦有人宣称自己占有了智慧,掌握了宇宙真理,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先知,要么就是骗子。

拉斐尔(Raphael Santi)——雅典学院(The School of Athens)

三、哲学问题的三个特点

哲学的问题有很多,从我是谁?我有自由意志吗?对和错的标准是什么?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死亡问题,公正问题,一直可以追问到,我现在究竟是梦见自己坐在中国人民大学的办公室里录音,还是真实地坐在这里,以及爱国主义为什么是天然正当的?言论自由和结社自由为什么对于一个人的完整人生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价值?等等等等。

这些问题有三个特点:

首先是反思性的,是对现实和经验的反思。比如按照普通人的认知习惯,我现在毫无疑问就是坐在人大的办公室里录音,但是哲学家会尝试着跳出来看这个状态,并且发出疑问:我到底是真的坐在这里录音,还是一个梦境?对于这一点,我到底能不能给出一个有效的理性的论证?

其次是针对最一般性的范畴,或者说超级概念提问的。打个比方,我们和恋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对于如何打发时间发生争执,女孩子想看电影,男孩子更想看球赛,女孩子喜欢唐诗宋词,男孩子更愿意打王者荣耀,女孩子觉得岁月静好是人生最大的幸福,男孩子更喜欢冒险,倾向于过一个充满可能性的生活。

在不断争论中我们就发现,归根结底是因为彼此对于幸福的定义和理解不一样,那么也就从日常的拌嘴进入到了某种层面的所谓哲学的讨论。跟幸福类似的,时间、空间、存在、美、死亡,都是这一类的超级概念。

有一回我女儿问我现在几点了,我说现在九点半,这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常遇见的对话,可是她接下来又问我:时间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立刻就有了哲学的意味,因为她追问的是最一般性的超级概念的定义。关于时间,中世纪著名的哲学家奥古斯汀(Aurelius Augustinus)曾经说:时间是什么?你不问我的时候,我对它非常清楚,你一问我,我反而茫然不知了。

奥古斯汀(Aurelius Augustinus)

这就联系到了这类问题的第三个特征,那就是没有标准答案。如果我们让三个马哲的老师,三个中哲的老师,三个西哲的老师一起开设哲学研讨班,争论以上问题,三年以后你会发现,他们仍然不会达成一致的意见。

四、哲学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不同于现代科学

正因为哲学问题有上述三种特征,德国哲学家黑格尔(G. W. F. Hegel)才会把哲学史形象地比喻为一个“厮杀的战场”。黑格尔说:“全部哲学史这样就成了一个战场,堆满着死人的骨骼。”这个说法稍微显得有些鲜血淋漓少儿不宜,但黑格尔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哲学总是在自我批判和自我否定中发展的。

整部人类哲学史,充满着哲学家彼此之间的互相批判,互相推翻,以及互相取代的斗争。莱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曾说:现在人们谈起斯宾诺莎(Baruch de Spinoza),总像谈论一条死狗。黑格尔听说了这句话之后念念不忘,因为他毕生的理想就是要终结哲学史上没玩没了的纷争,避免自己落入到斯宾诺莎的结局,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离世后仅仅几十年的时间,黑格尔本人也成了时代的死狗。

莱辛 (Gotthold Ephraim Lessing)

有人也许会问,既然如此,我们今天为什么还要读柏拉图,读亚里士多德,读康德,读黑格尔,我愿意用的一句话来回答:哲学不是累积性的学科,古代的那些基本的哲学思想、观点、理论和见解,今天仍然是哲学的中心内容。所谓累积性就意味着知识的进步和发展,意味着用一种标准答案来替代一种错误答案,用一种正确解释来替代一种错误解释。

现代的科学就是这样的,但是哲学不一样,因为哲学问题并不存在一个所谓的标准答案,也不存在一个所谓的正确解释,所以那些曾经一度被认为是“时代的死狗”的哲学家在特定的时候会死而复生。有些人也许会因此感到困惑,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多么不解渴。但是在我看来,恰恰是这些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才是最有意味、最让人着迷的问题。当然,我从来都不否认,在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甚嚣尘上的时代,每一门传统的学科和古老的记忆都免不了面对这样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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