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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米勒

 子夏书坊 2019-05-31

The Henry Miller Odyssey, 1969 

关于米勒与《回归线》

文 | 译事君

亨利·米勒 (Henry Miller, 1891 - 1980),与纳博科夫一样,都属于到处奔波辗转的人,都是把自己流放出去的人,都是在此地与彼岸之间徘徊不定的人,都纠缠于语言的切换,场景的变化,以及记忆的得失。

与纳博科夫一样,米勒也在年轻时把自己发配到异地。但与纳博科夫不同的是,米勒不是一个秉承传统与家世教养的人,而是一个凭着青葱勇敢、叛逆不羁,而察世行事的人。他的语言,像他的经历那样,简慢无礼,可又直入事物的核心。

Henry, his sister and parents

米勒出身于布鲁克林的一个德裔移民家庭,父亲经营一家裁缝铺。他从小就在穷困险恶的社区长大,由于要保护一个弱智的妹妹,对街头打斗与欺诈早就见惯不惯;其母亲性情粗暴,从未给予温暖,以至有一日,米勒见到一个伙伴的母亲拥抱其儿子时,才意识到天下竟有此事,感到无比震惊。长大成人后,恰逢经济大萧条,米勒早早开始谋生,从事过各式各样的职业:水泥店员、见习记者、洗碗工、报童、垃圾清洁工、电车售票员、旅馆服务员、打字员、酒吧招待、码头工人、体校教师、广告撰稿人、图书管理员、编辑、统计员、机械师、保险费收费员、电车售票员、慈善工作者、裁缝店小老板、电报公司经理,直至他终于对生活忍无可忍,于1930年奔赴巴黎定居。在巴黎,他的生活也好不到哪儿去,过着身无分文的波西米亚生活,但因此有了更多与底层人等的厮混经历,米勒也有了更多的写作素材。

米勒曾说:“那一年我三十三岁。耶稣三十三岁时被钉死在十字架,而我的新生活刚刚开始。”“要么成为一个作家,要么等着活活饿死。”

Paris in the 1930s 

1934年米勒在巴黎自费出版《南回归线》(Tropic of Capricorn),五年后出版《北回归线》(Tropic of Cancer), 前者描述了他在纽约度过的青春岁月,后者则是他潦倒的巴黎生活写照,但两书的共同之处是:对传统观念予以断然决裂与勇猛挑战,给文学界带来了巨大震撼。《北回归线》在英美被禁三十来年,直至1961年经过一场诉讼,才得以在美国本土出版。如埃里克·乔恩所言:“米勒比情色作家要神秘得多了。 他这样书写是为了惊世骇俗,一旦我们被唤醒,他就会带领我们仰望星空。”

Paris in the 1930s

贝克特曾称米勒的上述作品为“现代写作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乔治·奥威尔则说”好像米勒完全了解我,好像这书就是为我写的';诺曼·梅勒则说”给我们带来了一场认知革命,如海明威的《太阳照样升起》”;劳伦斯·德雷尔认为“米勒的书写,终结了美国文学,也开启了美国文学”;鲍勃·迪伦则认定米勒是”最伟大的美国作家“。

The Bathroom Monologue,1975

多年以后,盛年不再的米勒,把亲朋好友们请到一起,帮他一起回忆往事。他需要在他们的协助下,来完善对过去的描述。他甚至几次返回巴黎,再次走进当年的旅舍酒肆、菜市街坊,在垂垂老去的知己好友或一面之交的引领下,无比吃惊地发现某个已经失落的片段,或矫正某种陈年的认识。

如果纳博科夫是在无数的蝴蝶标本上(其中一只蓝紫小蝶,就被他命名为洛丽塔),在死去的绚丽物件上,寻找时间的碎片,米勒则是拿起水彩和画笔,在无数块画布上,艰难地回忆爱恨情仇。阅读他们的作品,就是在摇摆不定的,被反复涂抹的字里行间,感召时间之梦的瞬间。纳博科夫虽在欧美辗转,其记忆似乎总在返回旧俄的荣光时刻;而米勒因战事爆发,不得以才返回美国,他对美国价值的摒弃,使之拾起了欧洲文化,但是他最在意的还是自由,所以也倾心于东方文化,比如禅宗与印度教的顿悟,但是正如威廉·布莱克所言:要想到达天堂,必先经历地狱。米勒曾说,我一辈子都在追寻自己,人生的三大问题,比如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儿去,我只问及自己前面两个问题,从来不问自己最后一个问题。

下面是试译的《南回归线》开篇部分,置于汪洋恣意的《北回归线》,读者自行阅读,就不作赘述了。

Henry in Brooklyn, 1975

《南回归线》开篇部分

译 | 译事君

一旦你放弃生存,便什么事都确凿无疑了,哪怕出现一片混乱。从一开始,就只有混乱:混乱就像一种液体,它将我包围,又是我以鳃呼吸之物。在表层之下,平静朦胧的月光里,它光滑丰饶;在表层之上,它烦躁不安。我很快认识到,万事都有它的反面和矛盾,真实和虚幻之间存在着讥讽和悖论。我就是自己的头号敌人。没有任何事情是我愿意做的,或者什么事我都情愿不做。小时候,我什么都不缺,却感到只欠一死:我就想着要缴械投降,因为我看不到抗争的意义。要继续这种我不情不愿的生存,我认为既不能证实也不能增减任何东西。我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失败者,如果不是,也是荒唐可笑之流,尤其是成功人士,他们简直要让我哭出来。我总对缺陷者抱有悲悯之心,但并不是同情才促使我这样,而是纯粹的负面情绪,是我看到有人落难,便油然而生一种内心的软弱。我帮助他人,从没想到会对他有益;我帮助他人,是因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要改变现状,那是徒劳;我相信,世事难迁,除非改变人心,可是谁又能改变人心啊?时不时地,有朋友信教了,可这让我恶心。我不需要上帝,正如上帝不需要我一样。如果确实存在一个上帝,我经常对自己说,我会平静地迎上去,朝他脸上吐一口唾沫。

最让我恼火的是,人们一想到我,就觉得我是个好人,善良慷慨,忠诚可信。也许我确实拥有这些德行,但那是因为我具有一种超然。我可以变得善良,慷慨,忠诚云云,因为我没有嫉妒。我从来不会成为嫉妒的俘虏。我从来不曾嫉妒过何人何物。相反地,凡人凡物,我都抱有怜悯之心。

从一开始起,我就训练自己,不让自己对事物存在非分之想。从一开始起,我就假装自己很独立。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因为我想要自由,可以天马行空,为所欲为。凡是对我有所指望有所要求的,我都避让三分。这是我的独立性情所致。换句话说,我早已堕落了,打一开始起。好像母亲给我喂了毒奶,尽管早早断奶,可一直余毒难清。虽然断奶时,我似乎并不在意;大部分孩子会反抗,或者假装反抗,但我根本不在乎,我在婴孩时期便是一个哲学家了。但是,从原则上说,我是反对生活的。什么原则?生活无用的原则。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抗争,而我从来没有抗争过。如果我看起来好像也在抗争,那仅是因为我想取悦某个人;在内心深处,我才不在乎呢。如果你问我何以如此,我会反驳说,因为我天生倒霉,不可救药。我长大后听说,当年他们费了老大的劲,才让我降生。我完全理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改变我当时所在的环境?为什么要从母亲子宫这样一个温暖之乡、万事齐备的地方出来?我最早的记忆,便是平民区的寒冷及冰雪,是窗玻璃上的霜花,是厨房里那湿漉漉的绿色墙壁的彻骨冰寒。人们为什么要生活在这样一种奇怪的天气里?在这样一个被误称为温带的地方?因为人们天生就是白痴,懒汉,胆小鬼。十岁之前我竟然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温暖如春的国度,在那儿你无需为生计奔波,也无须浑身发颤,却假装精神抖擞,兴高采烈。世上哪里有严寒,哪里就有人累死累活;一旦有了孩子,他们还要教导给孩子工作至上的圣谕——实际上他们骨子里除了惰性,什么都没有。我的家人都是北欧人出身,也就是说,都是白痴。他们灌输的每个观念都是错误的。这里边就包括凡事要整洁,更不要说凡事要正确的观念。他们内心实际上臭不可闻。他们从来不会欢迎一个有灵魂的人,从来没想过要一头扎进黑暗中去摸索。晚饭后碗碟要立马洗刷干净,收到橱柜里去;报纸阅后要整理好,摆到书架上去;衣服洗后要熨好叠好,放到衣柜里去。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明天,但是所谓的明天永远没有实现。要知道当下才是唯一的桥梁,可是在这座桥上,他们就像全世界其他人一样,总是牢骚满腹,没有一个白痴想到可以把桥拆了,另辟蹊径。

Henry and Anais Nin

在痛苦中,我经常找各种理由谴责他们,这比数落我自己要容易,因为我在很多方面,与他们是半斤八两。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远离了这些鬼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意识到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还要更糟一点,因为我比他们看得更清楚,却甘愿碌碌无为。如今我回顾过去,似乎做任何事情,都不是出于自发自愿,而是需要别人推我一把。外人看我是喜欢冒险,实则绝非如此。我的经历都是偶发的,都是被逼无奈的,都是逆来顺受的,而不是主动出击的。我就是这种骄傲自满的北欧人典型,这种人没有一丁点冒险意识,却踏遍千山万水,翻遍地球上的每个角落,到处留下足迹和印痕。不安于现状,但也不是锐意进取。天生易怒,也不能苟活于当下。可是所有人都是无耻的胆小鬼,包括我自己。因为世上只有一种伟大的冒险,那就是自我内心的冒险之旅,而这一点,与时间、空间、事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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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Tracey E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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