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7日,约翰·埃尔坎和让·多米尼克·塞纳德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菲亚特克莱斯勒集团(Fiat Chrysler Automobiles,简称FCA)的员工们收到了一封来自CEO的群发邮件。 在这封信中,这家欧洲第二大汽车集团正式对外宣布,它将计划跟欧洲最古老的汽车集团、法国雷诺汽车正式联姻,并且是以最亲密的方式:直接合并,各自持股50%。 一旦计划落地,这家新的汽车巨无霸,年产量将达到870万辆,如果算上雷诺和日产-三菱的联盟,这个数字还会达到1500万——规模碾压大众和丰田,品牌囊括菲亚特、玛莎拉蒂、阿尔法-罗密欧、蓝起亚、吉普、RAM…… 消息一出,就跟“阿里巴巴再赴港上市”“美国政府封杀华为”“梯瓦制药被指药物滥用”一起成了华尔街乃至全球财经圈热议的大事件。 不过,对于幕后操盘手——FCA董事长约翰·埃尔坎来说,这只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家族保卫战的冰山一角。 他还有更大的算盘。 神秘的意大利首富家族约翰·埃尔坎,现年43岁,阿涅利家族第五代掌门,家族控股集团Exor董事长兼CEO,拥有FCA 29%的股份和42%的投票权。 创立于1899年的阿涅利家族,是财富与荣耀的象征,是英国王室和美国肯尼迪家族一般的存在,意大利人习惯称它为“平民王族”。 这是欧洲工业界最具影响力的豪门望族,没有之一。 “找遍美国,也无法找到这样一个家族,足以代表国家的声望,而意大利的阿涅利家族就是这样的权势象征。” 一位美国外交官曾如此评价这个家族。 除了菲亚特和克莱斯勒,它还拥有吉普、道奇、法拉利、玛莎拉蒂、阿尔法·罗密欧等汽车品牌,以及《经济学人》杂志、尤文图斯足球俱乐部、再保险巨头PartnerRe等等。 在2016年财富500强排行榜上,它排名第19位,营收规模超万亿,占意大利GDP超过8%。 可是今天,这个富可敌国的意大利王族,在全球汽车传统产业转型的阵痛中,也开始坐立不安。 时至今日,所有的欧洲汽车巨头们都已经明白,如果想应对全球汽车工业正在发生的变革,单打独斗的风险越来越大。这其中,包括无人驾驶、新能源、出行服务等众多新技术、新需求和新挑战,也包括日益严苛的排放法规。 以欧盟为例,它规定到2030年,汽车的二氧化碳排放要再减少37.5%,并且是在2021年的基础上。靠现在生产出来的燃油车,已经没有可能满足。 巨头们都在行动。 大众跟福特联盟,福特获得大众MEB电动车平台授权,大众获得福特全顺和Ranger电动皮卡架构;戴姆勒-奔驰跟老对手宝马握手言和,联合研发电动车。 而FCA在电动车方面,还没什么像样的进展。 更糟糕的是,传统业务也不是省油的灯。 2019年一季度,FCA全球销量下降了14%,除了Jeep表现不错,它的欧洲市场份额一直在跌,工厂产能利用率只有50%,还不能随便关门,怕当地社区闹事。 (Jeep在中国市场经历过高峰之后,现在也下滑的一塌糊涂) 在中国,它也完美错过了新能源汽车的所有红利,沦落成广汽的拖油瓶,即使它今天宣布退出中国,也不会是什么稀罕事。 在跟雷诺的合并邀约里,FCA只字不提中国市场也就可以想见了。 其实,已故的FCA前CEO、”并购狂人“塞尔吉奥·马尔乔内早就琢磨过两者的合并,根据他的推断,考虑到两家车型平台的减少、采购成本的降低,新技术研发成本的降低,每年能节省至少50亿欧元。 对于余粮不多的FCA来说,这当然是巨大的诱惑。 (隔壁大众福特通用本田裁员裁得死去活来,也不一定能省出这些钱来) 事实上,在雷诺之前,通用、大众,甚至中国的长城汽车、广汽和吉利,都曾经是它的绯闻联姻对象。 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2017年5月,吉利的李书福开出200亿美元想收购FCA,埃尔坎眉头都没皱一下,随后,李老板将报价提到220亿美金,但还是没有让约翰·埃尔坎心动。 这位阿涅利家族的五世子,是个狠角色。 “狠人”阿涅利五世约翰·埃尔坎在21岁时就知道,他终有一天会成为家族的领导人。 1976年生在纽约的他,小时候随爹妈辗转伦敦、里约热内卢和巴黎,练就了通用四国语言的好本事。 童年的他,目睹了菲亚特的巅峰时期——它是意大利最大的私企雇主,当时在意大利销售的汽车中,几乎每10辆就有7辆挂了菲亚特的牌子。 刚满17岁,他就被外祖父、菲亚特历史上的神话人物贾尼·阿涅利从法国召回都灵,作为菲亚特的继承人来培养。 但是,等他以第一名的成绩从都灵理工大学工程系毕业后,却发现,这份家族荣耀正在柏林墙倒塌后逐渐式微。 祸不单行。 这时,外祖父和叔叔双双去世,让27岁的埃尔坎成了唯一的继承人选,因为家族里“除他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开车”。 传承,是家族企业最关键的时刻,同时也是最脆弱的时刻。 在债务危机、原定继承人意外身亡、家族成员争产、母子决裂、CEO逼宫等重重危机下,家族大伤元气,两年累计亏损60亿欧元,成了当时意大利各大银行的讨债对象。 这位沐浴着外祖父宠爱长大的阿涅利五世,不会放任这份家族荣耀自此消失。 于是,涉世未深且自带腼腆气质的意大利青年,艰难地走上了战场,开启了埃尔坎时代的家族保卫战。 菲亚特保卫战首先,他花了一年时间,说服家族成员集体注资5.36亿欧元,以维持家族持股不少于30%。 然后,他力排众议,找来一位日后对他和菲亚特都极其重要的一个老头儿:塞尔吉奥·马尔乔内。 2004年,马尔乔内走马上任菲亚特CEO。 当时的马尔乔内,只是一个汽车行业的门外汉,再加上初出茅庐的继承人埃尔坎,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事实证明,马尔乔内让埃尔坎有足够底气回怼当年所有瞧不起他的人。 他不但帮埃尔坎保住了阿涅利家族对菲亚特的控制权,还通过强硬谈判,从手握菲亚特20%股份的通用汽车手里撬到20亿美元“分手费”。 正是这笔金额不大的救命钱,在马尔乔内的运筹帷幄下,使菲亚特起死回生。 2008年金融危机导致克莱斯勒破产,马尔乔内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迅速收购克莱斯勒,堪称商业史上的杰作——收购完成后,欧洲就爆发了欧债危机,菲亚特步履艰难,多亏克莱斯勒在北美市场止损回升,才保持了整体浮盈。 更绝的是6年后。 2014年,马尔乔内利用克莱斯勒持续好转的现金流,完成对克莱斯勒100%股权收购,0投入把克莱斯勒全权纳入麾下。 这大概就是王健林所说的投资最高境界,不花钱也能玩。 但是,家族资本的传承,需要的不止是应变能力,还有远见规划。 与雷诺合并,是他长期以来降低家族在汽车行业风险敞口的一个里程碑事件。 埃尔坎的“算盘”埃尔坎的偶像是沃伦·巴菲特。 2015年,他为造车卖车起家的菲亚特集团策划过一场相当“出格”的并购案:以61.7亿欧元收购美国再保险公司PartnerRe——这是阿涅利家族一个多世纪来最大的单笔收购。 一开始,管理层是拒绝的。 加上当时已经有买方跟PartnerRe签好了协议,埃尔坎想横刀夺爱还得额外付3.15亿美元赔偿金。 但埃尔坎请到了股东撑腰,拿下了这笔收购。 “我们认为,拥有长远视野能够让PartnerRe带来极大优势,特别是以一家私企的视角来看,它能让我们在市场周期的起伏中,拥有更多弹性和纪律性,并在出现潜在增长机会时,提供足够的财务资源。” 埃尔坎的算盘,是通过金融业务的全球性和反周期性,来对冲菲亚特所在的汽车工业的周期性波动,这样,任何时候FCA需要救援,他都有一座金矿可以依靠。 这是一个在瑞典首富瓦伦堡家族控股公司和伯克希尔·哈撒韦之间的新家族企业模型。 除了巴菲特,埃尔坎还崇拜巴西首富、3G资本创始人保罗·雷曼。 连当年外祖父出于对足球的兴趣买下的尤文图斯球队,也被他挂上了证券交易所——他要把外祖父的爱好变成一项严肃的事业。
他极度讨厌风险。 2019年初,法国标致PSA给FCA抛过橄榄枝。 但他拒绝了,因为一旦同PSA集团合并,势必会提升FCA在欧洲成熟市场的风险指数——他不信任PSA的财务和经营状况。 与雷诺的合并案消息传出后,两家股票当天就涨了超过10%——这是埃尔坎的财务胜利。 不过,合并后,Exor对FCA的股份会稀释到14.5%,埃尔坎的助手曾经公开表态说,持有低于15%的公司股份基本等于财务投资,全部和部分变现,都会变得容易。 他还会拿到新公司“非执行董事长”的位子(不过与法国政府确保董事席位的努力正好相反)。 埃尔坎的“财技”,还挺与时俱进。 2015年,他牵头成立投资基金Exor Seeds,注册资金1亿美元,用来投资科技初创企业。 (显然也是深得外祖父真传,后者早在1930年代就开始边造车边搞农业投资了) 身材高大的埃尔坎喜欢滑雪、航海,冒险精神也颇有外祖父的风范。 不过他一定也明白,无论他有多么像外祖父,也无法赢得老律师在世时巨大的声望和死后哀荣。 他必须走出一条独属于埃尔坎的路子。 当然,如果新公司在未来的科技竞争中取得意外的优势,阿涅利家族也可能会留下来,否则,假如会算账的埃尔坎抽身离开,也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 他已经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了,他还需要延续意大利工业家族的荣誉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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