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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丘庄 | 刘敬魁诗歌评述

 子夏书坊 2019-05-31

月光曲 来自送信的人走了 05:45

刘敬魁诗歌评述

巴山丘庄

2017年1月10日,当代新古典诗歌代表、杰出的魔幻神话诗诗人刘敬魁与世长辞。刘敬魁的遗稿正在整理之中,下面我就刘敬魁的诗歌做较详细的评述。

一、刘敬魁的创作历程

刘敬魁于1986年开始诗歌创作,但从他留存下来的笔记和文档中可查找到最早的诗稿是1987年3月写的《沉思录》,到2016年9月15日最后一首《秋天的秘密》,刘敬魁的诗龄为30年,留下200多首作品,其中,新体诗160余首,旧体诗近60首。刘敬魁的诗歌大致分为三个时期:

1987年至1992年为刘敬魁诗歌的第一个时期。刘敬魁在大学初写诗时经常跟同寝室的何昌勤、经济信息管理系的杜力在一起交流诗歌心得。由于我的诗歌起步晚,大学毕业后才相互谈诗,大学期间我们主要交流哲学和小说的体会。至今我们大学同班同学中,称得上诗人的除刘敬魁、何昌勤和我外,还有任源和胡玉婕。大学期间,刘敬魁具有那个时代优秀青年大学生的普遍特征,充满理想、正义和以天下为己任,刘敬魁的思想很快从单纯迷茫走向开阔深刻,他的笔名“流茫”就是在刚写诗时取的,后又自称“流茫先生”。此期他初恋、遭遇政治事件和不如意分配,狂噪迷茫的青春、浪漫忧伤的爱情、赤诚的学子之心、悲天悯人的情怀、不着边际的梦想和呓语等等是他诗歌表达的主题,甚至还写出《成都和重庆》《孩子们》《美流浪在夏夜》等特定地域和特定时节的风情画这类好作品,以及《广场》《七月诗页》等深刻反映我们这个民族内在心理结构的史诗作品,他的诗歌在1990年前后获得第一个高潮。2002年前后刘敬魁对早期作品进行整理,准备印成册子,在整理时对部分作品做过修改,但基本面貌没有改变。2016年8月,刘敬魁计划正式出诗集,考虑到某些因素,他对1990年之前的极少数作品又进行过技术处理。1987年至1992年,刘敬魁共写出57首新诗,其中4首组诗。刘敬魁曾若干次地对我说他很惊异于自己初写诗时的才情,此话一点不假。

1993年至1999年是刘敬魁诗歌的第二个时期。此期刘敬魁在一个大型国有企业担任中层,工作既忙,又要负担家计,还要按月给父母寄生活费,工作之余,他常常邀朋约友或独自一人登山临水,用旧体诗词的形式抒写心中的感受。刘敬魁写旧体诗始于1990年,1993年之后才逐步有意识地尝试。1997年刘敬魁把创作的旧体诗整理成一个集子,2004年又进行过增补,取名为《破铜集》,印刷成几十册分送给少数朋友。2016年夏天,刘敬魁完成他此生最后一首旧体诗《定稿》。刘敬魁曾对我说过,他写旧体诗只是玩一玩,企图找到新体诗与旧体诗的某种关联,以及如何从旧体诗中找到新诗的生长因子。正是由于刘敬魁的此种态度,他的旧体诗品格不算很高,我曾当面评价他的旧体诗不如他的新体诗烂熟丰满,更没达到古人的最高境界,他也同意我的观点。即便如此,他也写出《题南山文峰塔》《桃花吟》《定稿》等好作品。

从2000年起,刘敬魁虽然偶尔也写一写旧体诗,但他重新回到新体诗。此期是他新诗创作最重要时期,并在诗学理论上走向成熟。此期又分两个阶段:2000年至2009年,刘敬魁作为公司的筹建者和副总,忙碌于经营,奔走于东西南北,他的作品数量写得少,一般一年只写五六首,甚至在2005年没留下一首。2010年至2016年,刘敬魁先后在某职业院校当副教授和在万州经开区某公司当部门经理,工作相对稳定轻松,生活相对从容。也就在此期,刘敬魁开始打座,甚至在他离世前的头天晚上也还在打座。2015年,刘敬魁在万州城郊的泉活山庄购得一套避暑房,2016年初装修好后,周末驱车上山读书写诗。在泉活山庄不到一年,刘敬魁在此留下近十首作品。2000年至2016年,刘敬魁创作出《巫山雨》《船过云阳》《天园》《梦中》《我有一片土地》《时间之线》《等待星星》《白骨观》《雀儿心经谣》《秋天的秘密》等一系列经典力作,在离世前的六七年间,他的诗歌达到人生的高峰,并独创魔幻神话诗一脉,为汉语诗坛留下精彩的一笔。

二、刘敬魁诗歌的独创

刘敬魁辞世前的两天,我们还在万州移民广场的尚景咖啡品茶论诗。当时我受重庆三峡学院教授杨雄的嘱托,正在编选40首世纪诗歌,我向刘敬魁介绍了编选的难点和尴尬。本拟在编完之后征求他的意见,但第三天(2017年1月10日)下午,他便撒手人寰。大约在2016年初夏,我们在泉活山庄,我说我已把当代新古典诗歌分成批判现实诗、魔幻诗、现代禅诗、婚姻爱情诗、地域风情诗等五大类别,其中魔幻诗又分为魔幻现实诗、魔幻神话诗和魔幻寓言诗。以上五大类别中,批判现实诗、现代禅诗、婚姻爱情诗和地域风情诗涌现出一大批诗人和经典作品,创作心得和创作理论也很成熟,唯独魔幻诗的作品未被诗坛提及,也未被诗坛认可,尤其是魔幻神话诗的创作心得和创作理论还未见他的论述,我希望他在此问题上有所作为,他当时欣然应承,他说等他闲下来后再来总结。刘敬魁在世时创作出以《白骨观》等为代表的经典魔幻神话诗,其创作理论也在酝酿之中,刘敬魁的辞世给当代诗坛留下巨大遗憾!

在我看来,魔幻神话诗必须具有魔幻与神话的双重品性,或者说是魔幻与神话水乳交融催化出的诗歌奇葩。应当说,魔幻神话诗的横空出世不是新鲜事儿,楚辞、神仙诗、仙佛传奇、志怪小说,以及西方的神话诗、意识流小说、魔幻小说等等,能为魔幻神话诗提供丰富的源泉和不稽的参照。魔幻神话诗大致与神话传说、梦境、时空倒置、意象悬浮、语言离奇等等有关。

刘敬魁的魔幻神话诗《白骨观》等作品是当代新古典诗歌的杰出代表,是在特殊环境和特殊心境下写出来的。2014年中秋节,我正准备上床睡觉,刘敬魁电话约我到移民广场的江边喝茶赏月,我乘坐出租车抵达江边,发现他正跟另一朋友在聊天,刚坐下,他从手机里翻出《白骨观》的初稿,我草草地读了一遍,发现此诗跟他以前的路子大不相同,并盛赞“有歪才”。他说他那段时期心绪烦乱,正用功打座,产生一种偶尔迷离恍惚偶尔万境空幻的感觉。当时皓月当空,江岸是烂漫的灯火,江上烟雾朦胧,流光溢彩,我们三个人在此环境下谈论魔幻诗正当其时。白骨观是禅宗的修炼方法,通过参禅打座参透生死。刘敬魁的《白骨观》是用现代意识融合庄子的豁达人生并虚构出独特的神话故事,是诗人独特性格独特体验的综合映照,在当代诗坛独具一格。

当我为刘敬魁的《白骨观》大加赞誉之际,又为他以市井鄙语把男人的生殖器纳入诗中感到惋惜,我说鲜花有痒,白璧有瑕。他说好诗不见得非要有一帆风顺的句子,他很欣赏破山海明的那首五律:“等闲哪知春,突出一双眼。画龙透须藏,美人生椿点。” 他说美人如果全是光华一片,总觉不够美,必须在适当的地方点上一两颗痣,方觉有味。不只是《白骨观》,刘敬魁在《从香港到旧金山》《埋葬自己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等诗中也都直接使用了下半身字眼。在我看来,人类对生殖崇拜早已积淀于人类的潜意识,同类在一起谈论自己的生殖器并无羞恶之感,一旦异性之间或拿到公众层面上说事就涉及到道德是非问题。不过,如果从作者齐生死、齐是非的本意了解此诗,也就不难理解作者的用意。刘敬魁在他的《白岩诗话》中说要用一种纯粹的语言进行诗的言说,但诗人为什么又要在行走的道路上故意给自己放一块半脚石?难道诗人已将其艺术化了吗?我断定,此诗终将成为诗史上最受争议的诗歌之一。

刘敬魁出生在三峡腹地的巫山县,此地风俗醇厚,多奇诡,刘敬魁深得夔巫之气。其实,刘敬魁早就开始魔幻诗和神话诗的创作,2001年10月的《秋之惑》、2003年2月的《日子一天天过,诗愿写就写》、2003年的《城市鬼的游戏》等诗已见他魔幻现实或魔幻寓言的探索。2001年2月的《巫山寻梦》、2008年5月的《岷山之殇》等诗是他对神话诗的探索。

秋天到了,我知道我该去了

月光平铺在草地上,那种惨淡的白色

如同忧伤的湖水,被风吹起层层涟漪

我踏莲波而来,小倩啊,去拿庖丁

之刀,那把曾被庄周磨洗过的利刃

还有那条擦刀的白色丝巾

利刃慢慢插入胸膛,那种温柔的感觉

心脏出来了,不停的鼓动着

小倩啊,拿去溪边帮我洗洗

摘下脑袋,用手敲敲,它发出梆梆的

回响,眼睛调皮的眨巴眨巴着

挂到树枝上凉快去吧,或可再看看这凄迷的月色

小倩还没回来,我割下鸡巴

这让人无法安静的蠢动者

丢在地上,它还像青蛙一样蹦蹦跳跳

一根一根剔下骨头,它们白森森的

堆成金字塔的形状,小倩回来了

她把洗净的心脏放在白骨塔的顶部

我说小倩啊,用一把火将它们烧了

它们会化为灰烬,在灰烬中找些舍利子

做成一个漂亮的项链,戴在你雪白的脖颈上

趁大火正旺,把那颗头颅丢进火堆

把那只在草丛中蹦跳的青蛙丢进火堆

此时的月光是多么慈祥,如同无邪的微笑

小倩啊,你就在这山顶的白骨观出家吧

这是我请仙姑专门为你建造的

你要发大誓愿看好你那些狐狸精的姐妹们

最后我还要叮嘱几句,夜晚的时侯

不要到草丛里去,有青蛙的地方,蛇

也会尾随而来,更不要贪恋这魅人的月光

                        ——《白骨观》

三、刘敬魁诗歌的主题

盘点刘敬魁的诗歌,除魔幻神话诗之外,刘敬魁的新体诗主题呈现出日常写作、时代写作和玄思写作梯次上升特色。刘敬魁是一位把个人感觉与形上思维捏拿得精熟的诗人,他在日常生活中感受时代气息,又在哲思层面感受我们这个时代乃至整个人类的真实处境。

先看日常写作,这类作品在刘敬魁诗歌中占绝大多数。为了生存,刘敬魁不得不忙于商场和应酬,但他最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需要什么。除了挣钱养家糊口,刘敬魁还要读书,还要思考,还要抒写心中所感所悟。朋友们都知道他比一般人疲倦。近年来,刘敬魁常常依在茶椅上读书睡觉,朋友们把他叫醒时,他把双手举过头顶,拖长声调喊道:“累哟……”;有时登山或濒临江边,他像一头野狼,拉长声音吼叫。刘敬魁需要调适,只有调适他才能顺应环境,只有调适他才是一位诗人。忙碌于商场中的人,若只知赚钱享乐,终只是一个商人;若能从此中振拔,做到随缘任运地修身养性,即使不是豪杰也不是泛泛之辈。刘敬魁曾玩笑说烟酒茶是他所爱,除了斗地主,还要洗脚搓背。所以,知道他的人都说他是风流才子。

刘敬魁是一位很复杂的诗人,他有缜密细腻的思维,又由于常年在商场中摔打,养炼成耿直好义的性格,所以他的性格精细与粗豪兼具。但若一旦胸中有了诗情诗意,他又能抽身而逃,立即抖掉身上的功利俗气回到诗的真正语言。

我记得阳光是被云层过滤了的,

微风是被雨水洗涤过的,还有

蝴蝶追着蝴蝶飞过一片菜花地。

柳条不动,蜜蜂在我的茶杯边缘

寻找新的花蜜。小芳——

老板的女儿,穿着蕾丝花边的衬衣。

她媚笑着,用钢针般的鞋跟,

把我的影子踩进水泥地。

我离开躺椅,走过一条小径,

走过蜜蜂和蝴蝶翻飞的场所,

走进树林。岩石边的扁竹兰

花儿是白色的,为何总透出一股

紫色的邪气?

——《梦中》

这首《梦中》是刘敬魁2010年4月5日写于太白岩农家乐,也是他自己喜爱的作品,出神地写出诗人与农家乐老板女儿独处时的微妙心理。

再看刘敬魁的时代写作。历史上所有杰出诗人或伟大诗人都与时代建立起一种特殊的关系,他们既有自己独立思维和人格,又与时代保持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或是时代的批判者,或是时代的讴歌者,或是时代的建设者,总之,他们与时代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杜甫、白居易、韩愈、苏东坡、艾青、海子、昌耀、惠特曼、拜伦、金斯伯格、布罗斯基、策兰、阿米亥……哪一个不是时代的灵魂?!所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在刘敬魁那里已不是问题。

1990年代市场化、城镇化以来,中国大陆这片土地经历巨大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巨大震荡,这种震荡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息息相关。是的,现代化是当今世界的大势,谁都无法阻挡,作为诗人,我们要见证现代化,并发出自己的声音,提出我们想要的模样。刘敬魁作为时代的见证者和建设者,他的诗歌深刻地触及到我们这个时代的痛处。我们读他1989的组诗《七月之页》,读他2002年《秋雨之间》、2007年的《船过云阳》、2009年的《天园》、2010年的《我有一片土地》、2014年的《种房子》,等等,哪一首不是诗人的疼痛之作?!

各色人等,依次进入她的

腹部,各归其位。

还有不同的人排队进来,直到

温柔之水彻底弯曲。

废弃之城,她的爱情场,

平移而来,没有任何灯的痕迹。

曲轮转动,白色浪花推向

半个暗红色落日。

那是出发的地方,正被

生锈的黧色山影遮蔽。

我预感到倾斜:目标或者真理

是被金钱豹叨到树丫上的白鹿

笼罩在深不见底的柴油烟雾中。

           ——《船过云阳》

刘敬魁曾带我游览他的家乡,他的家乡在巫山县十分贫困的大山深处。他讲到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挣工分,并为家中承担责任,他常常独自一人在树下的石板上发呆,望着对面山上缭绕的白云,望着太阳从山头升起,心中充满畅想;如果天气炎热了,摇一把蒲扇驱蚊纳凉,倒也有几分惬意。与现代人躲在高楼里焦灼不安相比,我们不能说古人与自然式的生活就不快乐。

最后来看刘敬魁的玄思写作。这类诗歌虽然在刘敬魁的作品中所占数量很少,但却很有魅力。刘敬魁曾醉心于老庄、佛禅和存在主义哲学,也曾研读过旦恩、爱略特、里尔克、博尔赫斯等西方智性诗人和玄学诗人的路数,他钩沉探微,出理入道,全在自由掌控之中。他写于2010年的《时间之线》等作品便是此类题材的灵光闪现。 

我们停留在时间粗糙的表面

那里每一道山梁或者面包

那里每一道沟壑或者冷饮

都驱使饥饿的鹿群踏过迷茫的草地

雪线之下是鹿角构筑的森林

花豹穿行其间一匹孤独的背影

我是森林中一块突兀的顽石

期待阳光爱情般地抚摸

时间的死尸堆积如山

饥饿的豹子也不必动用它敏感的胡须

如果雪线之上尚有生灵

那将是时间之线牵引着我的孤魂

——《时间之线》

刘敬魁所涉猎的主题是全人类的主题,刘敬魁所关注的领域是全人类的领域。此诗是刘敬魁于2010年7月21日在万州高笋塘老树咖啡喝茶时所写,虽只有短短三段,却层层递进,在生活经验和想象力之上,推进到人类生存的终极。时间之线既是世俗生活与精神生活之线,也是欲望世界与神灵世界之线,更是生与死之线。诗人追问存在,追问人类生命和生存的终极,把读者带向苍茫之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作者意态出一幅人类生存简史。

四、刘敬魁诗歌的艺术性

德国思想家西美尔认为形式是生命的精神化产物,西美尔所说的形式是指作品的整个艺术处理。另一位德国哲学家谢林也说只有在美中,真与善才亲如兄弟。在文学作品中,诗歌的艺术处理尤其重要,作为诗人,能不能写出形式与内容相匹配的诗歌决定你的专业水平。刘敬魁的性格散淡随和,反映在他的诗歌形式上却是紧凑自然,毫无雕琢之痕。刘敬魁写诗非常注重心情或心境,他说心情到诗歌就到,心情不到万万不可草率下笔。他近年写诗很注重打磨,所谓的打磨是指先写出初稿,在此基础上拟定二、三种样式,然后反复吟颂,在语感、语气、节奏、韵律等方面反复比较,最后把最顺好的留下来。这也是古今中外许多大诗人在他们的诗歌达到巅峰时自然不自然就会选择的阶段,甚至帕斯还说:“在诗中,技巧是道德力量的另一个名字:它不是对于词语的操纵,而是一种激情,一咱苦行”。刘敬魁诗歌的艺术性可以从他对故事性处理、熟练运用铺陈、语言特色和死亡意象等去了解。

传统小说的两大支柱是虚构故事情节和塑造人物形象,20世纪兴起的意识流小说却把故事情节降到可有可无的地位,作者可凭自己的感觉兴致,天南海北地漫游。新诗冲破律诗的束缚后,很自由了,显然叙述功能增大了,便于诗人创作故事诗和诗剧。这样一来,诗歌跟小说的分野便拉小了。晚唐诗论家孟棨把隐藏故事的诗歌称作本事诗。刘敬魁的本事诗很多,刘敬魁的部分诗歌都在直接讲一个故事,如2000年12月的《张三和阿香以及爱情》、2004年8月的《校园中的故事》等作品;甚至偶尔也有意识地塑造小说式的人物,如2003年7月的《城市鬼的游戏》、2009年8月的《动物庄园(一)》、2012年12月的《老狼》等作品都是成功的范例。

老西忧心忡忡,在破长安车上开飞机,

火爆的脾气挂上一档,却撞上诚实的厚墙,

然后是咧嘴微笑,彩虹漫天。

瓞儿有二十二条军规对外,半斤烧酒过后,

世界就变得美丽而混沌。他在墙角处小解,

手摸胡茬,然后说蚯蚓出来了,天要下雨了。

           ——选自《动物庄园(一)》

刘敬魁还有部分作品所隐藏的故事若不是作者自己告诉读者,恐怕很难被读者知晓。好在他使用的是日常口语,阅读和理解他的作品并不难。虽然如此,有些作品也蒙了一层面纱,如那首情诗《巫山雨》,是作者2000年8月出差回巫山,见到自己曾倾心过的高中女同学早已成为他人妇时写的;再如《我有一片土地》,是作者2010年6月22日在万州太白岩读书喝茶看到城市化对美好自然环境破坏的触动时写的,是作者对农业文明唱的一曲忧伤凄美的挽歌;而更悲哀的是以下这首:

你已进不惑之年

妻子在旁,孩子慢慢长大

你窗明几净

在雅室中观测天日

一个年轻人走来,问你生活之道

你叨着香烟,口送偈语:

“年轻人,要学会走夜路,走长路。”

年轻人不解,失望地走了

(我知道你既定的前提是活着

然后随固定的台阶登高)

年轻人似乎识破了你的诡计

赤手空拳来拆那台阶

可终于莫名其妙地死在台阶下

(我仰视台阶的高度

看到紫色的云圈飘绕)

你在雅室中透过明窗看到这一切

路过台阶时,你惋惜地摇摇头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你又登高一级台阶

天日依然灿烂

我们把年轻人带到城郊

在那片绿色的草坪上

唱一阵歌儿,然后

我们一起埋葬

——《七月之页·偈语的故事》

这首作品写的是作者1989年7月等待分配期间拜访一位很有名望的官员,那位官员交给作者处事进身秘诀,要他学会走夜路,走长路。这则故事既现实又悲伤,反映了我们这个民族文化的深层积淀。一个民族如果阴术盛行,凡事只能在背地里而不是在太阳底下论是非那就十分可悲,十分危险,这也是我们这个国度自古以来缺乏民主的深层次原因。

从《诗经》到楚辞,从汉赋到盛唐诗歌,再到宋元的词曲,古代文人墨客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创作经验,其中铺陈是运用得十分广泛的一种。如何在白话新诗或者说现代诗中创造性地运用铺陈以达到“状难写之物,含不尽之意”,仍然是当代诗人的一大难题。在这方面,刘敬魁处理得十分到位。刘敬魁的铺陈不是直接地写景状物,而以自己浓浓的情意为体、写景状物为用,既有强烈的画面感,又有生命意象,我想这就是中国传统诗画中所讲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奥秘。2001年10月的《秋之惑》、2002年2月的《桂花树上晾晒的猫》、2002年12月的《高原上晃动的美人的唇》、2003年的《草坪在这场雨后已翻成渴望的青绿》、2008年2月的《等待》、2016年3月的《泉活春午》等作品,都是十分美妙的铺陈之作。

草坪在这场雨后已翻成渴望的青绿

周边是修剪整齐的毛叶丁香

它们被金属的栅栏围闭着

丁香漫开的白色碎花

远远看去  像覆盖了一层雪

栅栏外的山坡上

麦地已成为青黄的颜色

一位农妇从小路上走过

她提着竹篮  在麦地和树影间

就那么若隐若现

——《草坪在这场雨后已翻成渴望的青绿》

这道诗就那么简淡的几笔,尤其是最后那位农妇的出场把全诗带活了,留下一幅生动的画面。

新世纪以来,诗歌的现代性成了各路诗家争论的焦点。在我看来,任性自由、不拘一格地反映现代人的生存处境便是现代诗的真脉,其中诗歌语言又是重点。你可以使用雅正语言,也可以使用日常口语,还可使用方言土语,甚至还可以点缀一些古词古句,如何使用以及是否使用得恰当全靠诗人自己去把握。刘敬魁在1997年写的《一种心的印痕》中主张:“我力求回到初唐,回到那个诗的语言就是大众的语言的时代”。刘敬魁出生于巫山县,直到高中毕业,大学四年就读于成都,大学毕业后立足于万州,所以他早期诗歌语言比较朦胧,甚至还显得书面化。2000年以来,刘敬魁常常引用万州和巫山的方言土语入诗,再加上刘敬魁本身是一位豁达幽默的人,他的诗歌诙谐幽默的调子就十分明显。

外婆的摇篮曲从隔壁唐朝传来:

“小子小子你莫逗,

娶个媳妇儿够你受……”

——选自《梦中时空(之二)》

刘敬魁诗歌的口语化还表现在他大量使用“下半身”语言。但他并不是像有些“下半身”诗人那样故意制造肉欲的渲泄场面,而是赋予喜剧效果,有很强的艺术性,留下余味无穷的想象空间,如2002年12月22日写的一首诗:

出租车像一条滑腻的鱼

在大街上这窄窄的河中游动

(它绝不会落在同伴后面)

前面另一辆出租车

红色的  尾盖翘起来了

我们超过它时

玻璃那边是一张漂亮的脸

(象被水泡囚禁着)

我指着她的后面说——

你的屁股翘起来啦!

其实我想说你的裙子被风掀开了

我们就这样进入闹市

——《日记一则·街是一条河》

不管是早期的作品或是后期的作品,刘敬魁诗歌中大量运用死亡意象,包括坟茔、墓室、古墓、埋葬等等,在他的诗中多达近三十处。即使在《我有一片土地》中,刘敬魁也不忘在最后用坟墓来烘托,而仿佛又在说诗人的寓言或谶言。刘敬魁大量使用死亡意象我想至少有两个原因,一方面与我们的生存环境有关。在成都读书时,我们喜欢在浣花溪畔游玩,而溪畔就有大量的坟墓;回到万州后,万州城四周的山腰和山顶上也有大量的坟墓。诗人索取身边的意象时,坟墓常常映入我们的眼中,即使2006年诗人到美国旅游,在曼哈顿看到的也是高楼林立、教堂坟茔。或许,作者反复写坟墓有所指,需要细心的读者自己去领会。另一方面与作者参透生死有关。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刘敬魁反其道而行之,他说不知死焉知生。刘敬魁曾喜读《聊斋志异》,又喜欢《庄子》的相关篇章,他说不能洞穿生死就不是一个知道生命终极价值的人。

扯草,平地,让阳光照进每一寸肌肤

撒上芫荽种子,薄施松针腐质,盖上沙土

然后是淋水,让土地湿润得流油

这个秋天,我像耕耘丰腴的女人一样

耕种我的菜园。没有打扰小洞里的那只蛤蟆

老毒物,淋水时也给你一口,这是人生的老酒

你可以在洞里打坐,吐纳,修炼至上武功

你可以看到种子鼓胀,发芽

顺便欣赏秋海棠的艳红,菊花的嫩黄

香菜长起来了,像绿色的毡毯

铺就你的洞府,也生命着我的小屋

怀揣蛤蟆入睡,我的好邻居

我们要共守这秋天的秘密

直到大雪覆盖了周围的一切

——《秋天的秘密》

这是作者2016年9月15日在泉活山庄跟夫人一起播种芫荽的场景,也是作者此生写下的最后一首诗,诗的最后仿佛暗示了作者将在人间谢场。

总之,“下半身”语言和死亡意象是刘敬魁诗歌的两个结,会让读者产生非议。

五、刘敬魁的诗学

1997年夏,刘敬魁在《破铜集》中写了一篇题为《一种心的印痕》的序言。他当时受彭燕郊先生等诗坛一些偏激观点的影响,把旧体诗否定得一干二净。既然否定旧体诗,那为何还要写旧体诗?不仅写了,为何还要出集子?显然作者的内心是很矛盾的。2006年4月22日是我的生日,我邀请刘敬魁到太白岩二仙洞喝茶读书,我们谈到诗坛的大势,我首次提出当代诗歌若要迎来盛景,必须打通古今、打通中西,必须有《坛经》那样既高深圆融又容易践行的诗学理论。此后一年内他写出大约3万字的《白岩诗话》,诗话分上下两篇,上篇于2010年又作了部分修改。诗话围绕什么是诗、什么是诗性、好诗的标准是什么、旧体诗有哪些局限以及如何化古为今等问题展开,作者融古今中外一体,对问题研究得很深。由此可以看出:一位杰出诗人或大诗人的诞生,综合素质是十分重要的。东汉的王充认为创作的天才高于笃实的学问家,或许是对的。不过,在现代社会,若没有对各方面知识的深邃把握是难以写出像样的作品的。刘敬魁平时喜欢读一些哲理性强甚至是很深奥的书籍,他喜欢思考一些大本大源上的问题,若没有平时的功夫,他是写不出像《白岩诗话》那样的作品。刘敬魁在《白岩诗话》中对旧体诗的看法有一些转变,但仍然摇摆不定。不过,我归纳刘敬魁对旧体诗的看法主要有两点:一方面,旧体诗虽在表达和容量上有很大的局限性,但作为一种诗歌形式将长期存在下去。另一方面,当代诗人写新体诗强调继承古典精神并不是回到旧体诗,而是从古人那里找到新诗的生长素,毕竟我们的汉字是古人发明,我们的白话也是古人留下来,也就是说语言的基因是古人传给我们,遗传与变异适合于自然界,而继承与创新则适合于整个语言世界。

六、结语

海子在《祖国(或以梦为马)》中写道:“万人都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诗人们都是荒漠里的猎手,谁能像普罗米修斯那样为人类盗取天火,谁就是大漠里的英雄。1987年3月,刘敬魁在他出道期间的诗中写道:

众人早就入睡了 

玻璃窗弹回他们的鼾声

也映着路灯的沉默

及那遥远的星光

跨着旅行包

朝那荒原的尽头走去

       ——《沉思录》

刘敬魁走了,走在寒风凛冽的季节。刘敬魁辞世时,猫头鹰在太白岩上彻夜长鸣。刘敬魁是当代汉语诗坛的一颗巨星,刘敬魁的诗歌是汉语诗坛的一笔宝贵财富!刘敬魁在世时,他的诗歌几乎没在刊物上发表,他走的是真正的诗歌路子,这种路子也是历代大诗人们的路子,即不向势利邀宠,不跟某个狭獈圈子套近乎,凭自己的良知独立写作,朝着真感觉真性情而去。刘敬魁的诗歌是当代汉语诗坛的一个奇迹,刘敬魁的诗魂也必将永存!

巴山丘庄,本名张小平,重庆万州人,1965年出生,作家、诗人、诗评家,中国大陆新古诗歌的发起人,世纪诗歌的诠释者。1989年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经济学系,现在重庆某民办高校上班。代表作品有:1992年构想《飞龙精神》、2002年完成中篇小说《偏都丘二》、2008年写成《诗人素质论》、2009年写成轰动诗坛的《读诗笔记:当代诗人印象》、2015年写成《世纪诗史论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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