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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体验:22岁的彝族高三小伙,假期刨地喂猪,压根没时间看书

 長寿麒麟 2019-06-02

  打柴回程的路上尔日歇了三次,最后一次在村口的台球案旁,他把柴捆支在石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打台球的年轻人,我猜他应该也想去玩一会儿。但是等着他的还有一堆杂事,刨地、喂猪、做饭、洗衣、红白喜事帮工……当别的孩子为假期的各种补习班苦恼不已的时候,尔日在为家庭和自己的生计忙碌得像个陀螺,整个假期连个觉都睡不够,更别说看书了。

  体验官/小野人

  体验项目/“支教青春如此亮丽”

  编辑/lynnh运营/lynnh 刘静

  出品/腾讯公益 腾讯新闻

  我是个一年有一半时间在路上的摄影师,因为给边远贫困村庄的老人和孩子免费拍摄肖像,从2014年至今,我每年至少去两趟大凉山,最短一星期,最长两个月,深入在昭觉、布拖、美姑等县的数个村镇拍摄。

  我看过大凉山的春夏秋冬,体验过两个彝族年和春节,和遇到过的彝族孩子们结下了不解之缘,也目睹了他们的窘境和面对困难时的努力与无助。

  一、本应心无旁骛备战高考,他却为生计忙碌不停歇

  第一次见到海来尔日是在2016年彝族新年。那天晚上,我们几个摄影师跟随支教的陈老师去他一个学生家里拜年,十几个人围坐在锅庄一圈喝酒唱歌,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年轻男孩,略显羞涩,却非常热情,他歌唱了一曲又一曲,酒敬了一圈又一圈。

  回去的路上陈老师讲,那个男孩叫海来尔日,是主人家的小儿子,19岁,正在念高一,曾经出外打工三年,后又回家重新读书。他的经历让我好奇,想再跟他仔细聊聊。听说我要来,他步行一个多小时从村里到镇上来接我们。在村子里的几天时间,我目睹了一个山村彝族高中生的假期日常。

  邻居家要娶媳妇,尔日一早去帮忙杀猪,嚎叫声中,他手起刀落,没有一丝惧色。回家快到中午,他拿起斧头,“噌、噌、噌”地在磨刀石上来回推拉,过一会儿举起来眯着眼睛看看再吹吹,又用手指在斧刃刮了两下,高兴地说好了,就背上木架,拎着斧头上山砍柴。

  他家的林子在一公里之外的山坡上。只有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可走。尔日砍树也是一把好手,先砍林间的灌木,再把大树旁生的枝桠砍下来,遇到并生的两棵树,他会像有经验的农民间苗一样把细的那棵砍去。

  小腿粗的树也不费劲,尔日三两下在根部砍出一个缺口,如张大的鱼嘴,他站在鱼嘴朝向的一方,用力摇动树干,最后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树干推向前方,那棵树伴随着咔嚓的撕裂声倒在地上,尔日再把树干劈成木块。细密的汗珠在与他年龄并不相称的褐黄色皮肤上映着太阳的光芒。

  半小时后,他已经砍了三棵手臂粗的树和一堆灌木,开始细致地打捆,第一次捆好他蹲下试背了一下,又松绑把余下的两块木头也塞了进去。

  这捆刚砍倒的湿树枝很沉,尔日第一次没有背起来,我要帮忙,他说自己能行。第二次,他先是坐在地上,半蜷一只腿,身子往前倾,再单膝跪地,最后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气,总算站了起来。他稳了稳脚步,沿着羊肠小道返回。

  回程的路上尔日歇了三次,最后一次在村口的台球案旁,他把柴捆支在石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打台球的年轻人,我猜他应该也想去玩一会儿。

  但是等着他的还有一堆杂事,刨地、喂猪、做饭、洗衣、红白喜事帮工……当别的孩子为假期的各种补习班苦恼不已的时候,尔日在为家庭和自己的生计忙碌得像个陀螺,整个假期连个觉都睡不够,更别说看书了。我不由得想起“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

  “村里像我这么大的都出去打工赚钱了,而我还在外念书,不能给家里出力,回家能多干就多干一点。”

  海来尔日从初中开始每个暑假都要出去打工,有时在工厂流水线上,有时在工地上推车和灰,靠假期打工和爱心人士骆波、陈红波的资助,海来尔日念了初中和高中,成绩一直不错。再有几天就要参加高考了,祝愿他能顺利考入理想的大学。

  我也是农村出生长大的,因为家境不好,上学之路一直非常坎坷,幸亏一路有朋友和老师相助才得以完成学业,所以对尔日求学的艰辛感同身受,非常佩服他的决心和毅力。两年来我不断为他上学找资助,希望他能走出大山改变命运,未来也有力量将爱心继续传递下去。

  二、爸爸和弟弟去世后,她要求自己变成一个大人

  八百里大凉山山脉连绵不绝,因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凉山州也是全国最大的集中连片贫困地区。像尔日这样的大龄学生不在少数,我拍摄的另一个18岁女孩曲比尔子更让人唏嘘。

  认识尔子是因为他弟弟。去年冬天,一个彝族朋友说他亲戚的孩子患了尿毒症,那家人变卖家里所有的东西还是凑不够医药费,父亲借不到钱,绝望中上吊了,朋友问我能不能帮忙筹款。

  我赶快联系了基金会,申请救助。但是半个月后彝族朋友告诉我患尿毒症的孩子已经去世,家里只剩下妈妈和一个刚念初一的姐姐曲比尔子。妈妈受不了打击,整天以泪洗面,亲戚朋友都劝尔子辍学,但是她舍不得学校,在家半个月,把事情都料理好之后还是回到了学校。

  我在彝族年期间去凉山拍摄,顺便探望尔子。她个头不高,很朴素,看上去不像18岁。

  尔子很懂事,在带我们去她家的路上,能感觉到她怕冷场一直陪我们说话,回到家就想着办法逗妈妈开心,给妈妈做饭。我说你可以放松一点,不用这么累。她笑了一下说,“以前我也不爱说话,什么事儿都是弟弟出面,但是自从他和爸爸去世后我就要求自己变成一个大人了。”

  性格开朗积极的尔子瘦小身体内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厄运并没有把她打倒,她努力地把自己投入到学习中,让自己没时间悲痛。只不过,说起刚刚离世的亲人,坚强的她还是忍不住流泪。

  在生离死别的哀痛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在妈妈面前都要藏起来的眼泪此时能流出来也是一种宣泄。我不擅长安慰人,只能轻轻抱着她。擦干眼泪后,尔子忽然说:“今天跟你们一起很开心也很充实,忽然轻松了很多。”

  我们一起去她和弟弟经常放羊的山坡,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看起来跟画一样。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对生活在这里的孩子来说,想走出大山实在太艰难了。

  三、13岁才入学念三年级,她小学没念完就得辍学打工

  然而也不是所有想读书的孩子都能争取到念书的机会。

  因为种种原因大凉山的孩子入学比较迟,2016年的尔哈小学只有一个三年级,在支教老师来之前,村里喜欢念书的孩子要步行一个半小时去山下的尔拖小学,但有一些孩子嫌远不愿意去。支教老师的及时出现,保留了这所小学校,也让孩子们免了长途跋涉念书的辛苦,该上学的都开始上学了。

  瘦瘦高高的曲莫曲里是个孤儿,有花一样的笑容。她出生不久爸爸去世,妈妈离家,她被婶婶抱回家。学校就在家门口,但是她一直没去读书,直到支教老师来动员几次,她才去学校。那时她13岁,直接从三年级念。虽然支教老师经常给她补课,但是因为进度落下太多,她总也赶不上。即便如此,能念书已经让她很开心了。

  课堂上,我问起孩子们的理想,他们有的说开车,有的说出去打工,有的说当老板……只有曲里和她的好友金星回答想当个摄影师。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羡慕我能拿着相机到处拍照。每次我拍摄她都会跟着看,但是给学生分发相机的时候,曲里并不像别的孩子一样挤在最前面,而是有点胆怯地在外围观望。

  我想和她多聊一下,她又会微笑着和我保持距离。但她总是悄无声息地给人关心和温暖。有次我跟孩子聊天,说到喜欢吃凉山的酸菜,第二天她一早到校,把一大包干酸菜放到菜板上,又飞快地跑了出去。

  2018年彝族年我再见到她时,她已经上五年级了。桃红色棉袄把她衬得很漂亮,和我说话也不那么拘谨了,但一面对镜头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希望能跟着她到家里拍摄,她犹豫不决,好像在担心什么。“我不想上学了,学习不好,在家里还要干很多活,也没钱花,想给姐姐打个电话都打不了。”曲里说着眼圈就红了,低下头,用皲裂的手指局促地抠着衣角。

  她说的是实际情况,现在念小学还好说,在家里吃住,但是中学就要住校了,生活费从哪来呢?比她家庭条件好些的孩子都早早出去打工赚钱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劝她继续念书。

  在大凉山,像这样的孤儿并不少见。布拖的吉力么收扎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六年级毕业后,因为没有继续资助的机构,也辍学了,很快别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也欣然接受了这种安排。曲莫曲里的朋友曲莫金星也在念五年级,学习不好,在家里经常挨骂挨打,也不想读书。但是当我问她们:“如果爸妈在世,你还想继续读书吗?”她俩异口同声回答:“想。”他们并非不想上学,不想用知识改变命运走出大山,但物质生活的困顿容不得她们有更多的选择。

  她们没有电话,离开凉山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了,一个月后我从别的孩子口中得知曲里和金星过完彝族年就不去学校了,都出去打工了。

  大凉山这几年的变化非常快,教学条件也得到了改善,但经济水平的落后和教师资源的缺乏仍然是当地孩子按时入学的一大阻碍。每次从凉山回到北京,我都会觉得好像刚刚体验了一次穿越,但记忆里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容时刻在提醒我,凉山深处的心酸故事和未完成的读书梦,都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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