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观唐习律七，写出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诗人却以模棱两可闻名

前言

在前几天写杜审言的时候，说过杜审言羞辱苏味道的故事《观唐习律六 这个让屈原作随从、教王羲之书法的狂人是杜甫的爷爷》。苏味道并不是唐朝超一流的诗人，对读者来说名声也小得多，甚至《唐诗三百首》中也见不到这个人的名字。

但是，其后裔中的一支生活在四川眉山，在北宋时这个家族诞生了赫赫有名的三苏。当年嘲笑苏味道的杜审言没有想到，几年后苏味道又一次成了宰相。在天之灵的杜审言，看到几十年后自己有个孙子杜甫成为诗圣的话，估计尾巴又翘上了天，没成想苏味道憋了个大招，几百年后又放出了王炸.：苏洵、苏轼、苏辙......

一、模棱宰相苏味道

虽然苏味道的诗名远不如苏轼、杜甫知名，但是苏味道的政治地位却非这些子孙们可比。他在武则天时期两度跻身相位，在诗坛上，也和杜审言、崔融、李峤被并称为文章四友。他们和沈佺期宋之问等人一起为近体诗的格律定型做出了贡献。

只不过这位软弱的宰相从政经历并不十分愉快，为了明哲保身，苏味道不敢得罪各方，处事模棱两可，被人笑话为“苏模棱”，这也是成语模棱两可的来历。

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可矣。"《旧唐书·苏味道传》

苏模棱的做法其实也可以理解，当时的王公贵族无不对武则天的宠臣张张易之、张昌宗阿谀奉承，苏味道也未能免俗，连太子李显的儿子女儿因背后议论张易之都被武则天处死的环境下，他又能做些什么？神龙政变中张易之兄弟被诛杀后，大量的官员被牵连，如宋之问、杜审言、李峤等人纷纷被贬，苏味道也没有避免，被贬以后不久就去世了。

那个时代的官员，有不少人经历了武后篡权，神龙政变、景龙政变、唐隆政变等事件，执掌天下的皇帝、外戚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真难为了这些大臣们。老街写《观唐习律四 武则天石淙诗会 16位诗人或气焰嚣张或如履薄冰》时，可以看到16个诗人，贬的贬、死的死，两个皇帝都有过被废的经历，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一生。

所以，模棱两可的苏味道，可能也是个大智慧的人。

二、苏味道的咏物诗

这个时代写咏物诗的代表诗人是李峤，他几乎见什么咏什么，城，门、江、桥、纸、笔、梨、梅等写了100多首。苏味道传下来的诗不多，《全唐诗》仅仅记录了16首，其中就有好几首咏物诗。

• 《咏霜》

金祇暮律尽，玉女暝氛归。孕冷随钟彻，飘华逐剑飞。

带日浮寒影，乘风进晚威。自有贞筠质，宁将庶草腓。

金祇，亦作“ 金祗 ”，司秋之神。这是一首失黏的五律，问题出在第三联。

• 《咏虹》

纡馀带星渚，窈窕架天浔。空因壮士见，还共美人沉。

逸照含良玉，神花藻瑞金。独留长剑彩，终负昔贤心。

这也是一首失黏的五律，问题出在第二联。

• 《咏井》

玲珑映玉槛，澄澈泻银床。流声集孔雀，带影出羵羊。

桐落秋蛙散，桃舒春锦芳。帝力终何有，机心庶此忘。

这首诗第二联就失黏，然后第四联有失黏。

这几首咏物诗和骆宾王的《在狱咏蝉》相比有明显的区别，骆宾王咏物言志，将个人的经历感悟通过咏蝉表达出来。而苏味道咏物还是脱不了宫廷诗人华丽雕饰的特点，思想上也没有骆宾王的深刻。宋之问沈佺期也是在贬谪后，其内容才有了变化，这是环境影响的原因。

另外这几首诗都有失黏的现象，这也是过渡时期的格律诗特点。不过，失黏也渐渐被诗人注意并开始有意的避免。苏味道另一首著名的五言律诗《正月十五夜》就避免了失黏的问题。

三、三位诗人的《正月十五夜》

我们了解苏味道，除了模棱两可的故事以外，还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这两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这首诗写的是长安城元宵节的盛况， 据(唐)刘肃《大唐新语》记录：

神龙(唐中宗年号，705-707年)之际，京城正月望日(即十五)，盛饰灯影之会，金吾弛禁，特许夜行。贵族戚属及下隶工贾，无不夜游。车马喧阗，人不得顾。王、主之家，马上作乐，以相竞夸。文士皆赋诗一章，以记其事。作者数百人，唯中书侍郎苏味道、吏部员外郎郭利贞、殿中侍御史崔液为绝唱。

这一天文人竞相赋诗以记盛事，写得最好的是三个人，苏味道、郭利贞、崔液的诗被认为是绝唱。其中苏味道和郭利贞都是五律，我们再看看郭利贞的作品：

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倾城出宝骑，匝路转香车。

烂熳惟愁晓，周游不问家。更逢清管发，处处落梅花。郭利贞《正月十五夜》

这两首诗主题一样，使用的意象也相似：车马、月亮、灯火、人物、歌声，都从听觉与视觉入手，内容上并无深意，但是写出了元宵节万民欢腾、花灯盛放的热闹景象。苏味道写的“玉漏莫相催”与郭利贞“周游不问家”也是同一机杼。诗人在同题唱和时最显功力，同样的食料做出不同的菜品，就看谁的色香味俱全了。

难得的是两首诗都注意避免了失黏。

崔液的《正月十五夜》不同，他写了六首七绝：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神灯佛火百轮张，刻像图形七宝装。影里如闻金口说，空中似散玉毫光。

今年春色胜常年，此夜风光最可怜。鳷鹊楼前新月满，凤凰台上宝灯燃。

金勒银鞍控紫骝，玉轮珠幰驾青牛。骖驔始散东城曲，倏忽还来南陌头。

公子王孙意气骄，不论相识也相邀。最怜长袖风前弱，更赏新弦暗里调。

星移汉转月将微，露洒烟飘灯渐稀。犹惜路傍歌舞处，踌蹰相顾不能归。

写来写去，都是特定意象的组合，表达出游人忘归的不舍之心。其中苏味道的这首五律最被后人推崇，受到了更多诗评家的青睐。

四、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方回的《瀛奎律髓》评价：

味道武后时人，诗律已如此健快。古今元宵诗少，五言好者殆无出此篇矣。

方回是元朝诗人、诗论家，他认为一直到他的时代，元宵诗最好的就是苏味道这首五律。而且他特别指出“诗律已如此健快”。

诗律要注意的有平仄、对仗、粘连三个方面（押韵不需要讲），苏味道的律诗平仄与对仗都没有问题，只是失黏的现象比较多，这首诗却非常得完美。注：“金吾不禁夜“用了一个格律诗常见的变格。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中间二联对仗非常工整，而且特别注意了每一联的句法结构变化，

清代屈复《唐诗成法》从情上评价：

此诗人传诵已久，他作莫及者。元夜情景，包括已尽，笔致流动。天下游人，今古同情，结句遂成绝调。

所谓”天下游人，今古同情“既是忘归之意。前面三联用各种意象组合写出了元宵节的盛况，最后一联先写难得政府不禁夜，再写良宵美景有人忘归是千古同情。

结束语

苏味道的七律，在《观唐习律四 武则天石淙诗会 16位诗人或气焰嚣张或如履薄冰》也简单介绍过，他的《奉和圣制夏日游石淙山》也是一首标准的七律。可见这时候的诗人正处于近体诗定型的一个时期。

今天我们常常开玩笑说，某某歌星一首歌唱了一辈子。古人也类似，有的诗人佳作纷呈，有的诗人却靠一首好诗闻名天下，苏味道既是也。

结束时按惯例，用诗人原韵作五律一首《霜信》：

残月晓风里，天涯霜信归。板桥遗足迹，禽唱染清威 。

触手黄花湿，凭栏草色腓。寒秋一行雁，犹自向南飞。

@老街味道